她暴露了心迹。
01
我浑身一凛，失声问道：“你是说……爹爹早就知道尹安的阴谋？”
四皇子狡黠一笑：“这个……天机不可泄露，恕本王不能告诉你！”
然后，他又转移话题，询问我道：“对了，方凌雪……夫人准备怎么处置？”
我叹了口气，闷声回答：“同为女人，娘觉得方凌雪可怜，所以不打算惩罚她，还要资助她在郦城开一家绣房，用以安身立命……”
四皇子淡淡一笑：“夫人慈悲……不过说起方凌雪，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如果不是存有奢望，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我又震了一下，愕然地看着四皇子。
他和我对方凌雪的看法一样，就在刚刚，方凌雪当着娘的面，对腹中的胎儿恨得咬牙切齿，声称那是尹安的孽种，她断然不会留下。
既然如此深恶痛绝，她为什么还要平安保胎到五个月？
说明她表面上虽然不赞同尹安的做法，不愿意陷害爹爹，但潜意识里，还是犹豫不决心存邪念，想利用这个孩子做筹码，让爹爹娶她。
02
四皇子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这才从沉思中醒悟过来。
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事，笑着说：“别想那么多，人心最禁不住深究。总之，方凌雪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最起码良知尚存。夫人帮她一把，也是积德行善。相信经过这一次，她应该会幡然醒悟，迷途知返的。
好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初到西南，将军府便用一场风波来迎接你们……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接风！”
我被他逗笑了，弯腰鞠了一躬，调侃道：“多谢四皇子添油加醋，使得这场接风宴色香味俱全！”
他哈哈大笑了几声，指着我说：“可以啊，伶牙俐齿的，以后本王可就棋逢对手了……”
正说着，一个小厮过来，对他耳语了几句。四皇子点点头，然后又冲我挥了挥手，便转身走了。
我依然站在原地，看他迈着矫健的步伐，步步远去。颀长挺拔的身姿，带着少年特有的明媚坦荡。
从背影看，他和太子很像，但太子，却是带着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严沉稳。
03
我在西南的生活，就这样缓缓拉开帷幕。
事实证明，初来的一场轩然大波，并非全是坏事。
花园里，我当众斥责并撵走了两位煽风点火乱嚼舌根的中年仆妇，紧接着，娘又打发了方凌雪，算是立了个大大的下马威。
府里的下人，最擅长察言观色审时度势，见娘和我虽初来乍到，却是直接来真格的，不讲情面手段强硬，顿时都老实多了。
娘在宫里当差多年，又曾是霁月殿的掌事宫女，所以对于管理后宅的各项事务并不陌生。
她明察秋毫，赏罚分明，恩威并重。看似宽容温柔，却又不失锋芒，在她的治理下，府里多年自由散漫的习气很快得到改善，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
04
而我，也开始忙碌起来。
娘亲自教我学习礼仪，学习女红。爹爹又请了师傅，正式教我读书习字，诗词歌赋。
娘时不时对我耳提面命：“桐儿，之前在襄阳，你就是个乡野丫头，娘对你没那么多要求。虽然之前娘也教你认了字，你自己也读过不少书，但都是凭着兴趣，没有什么章法……而现在，你是镇西大将军的女儿，身为大家闺秀，不能再任性而为，该学的，一样不能少，这些，可都是你将来的安身立命之本！”
这些道理，我自然都懂，也深知眼下的机会有多来之不易。
我学得很用心，也很刻苦，再加上我并非木讷愚钝之人，也算得上一点就透，故而不管娘还是师傅，都夸我长进颇快。
除此之外，在爹爹练武的时候，只要有闲暇，我就会过去观摩，甚是喜欢。
爹爹宠我，见我真的感兴趣，便不厌其烦，手把手地教我。
娘见状笑着说：“她本来就像个假小子，从小热衷于爬树下河的，偏你还纵着她……”
爹爹正色道：“虽然女子不需要打打杀杀，但技不压身，学会几招，将来用来防身也是可以的。我的女儿，绝不能任人欺负！”
听爹爹这么说，娘便也不再反对。
我很是得意，戏称自己很快就是“文武双全”的侠女了。
05
这样忙碌又充实的日子，自然过得飞快，一晃便是快两个月过去了。
在这偌大的将军府，只有四皇子算得上我的同龄人。
他平日里就住在将军府，我们俩抬头不见低头见，朝夕相伴间，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和他便慢慢熟悉起来。
再加上四皇子性子开朗随和，在我面前从不以皇子自居，和他相处起来，不必拘着自己，甚是随意。
时间长了，我甚至经常会忘了他的身份，感觉他就是我的一个玩伴，我有时候会撒娇叫他烁哥哥，还会跟他开些没大没小的玩笑。
他也真的像个哥哥一样，很温暖，很体贴，很有趣。
位于西南的将军府，远离京城，虽然娘也经常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和宫里相比，自由多了。
06
忙碌的一天过完后，我常常在黄昏时分溜到花园去散步。
在这儿，总会遇到四皇子。
一如他所说，将军府的花园，是他的最爱。
我们会一边在花园里溜达着，一边天南海北地闲聊一阵。
他懂得颇多，那些我认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鸟雀虫鱼，他都能讲得头头是道，让我无比崇拜。
偶尔，他玩心大发，还会带着我，偷偷溜出将军府，名其名曰“透透气”。
郦城虽是个边陲小城，但民风开放物资颇丰，有着浓浓的烟火气息。
我和四皇子着便装混迹在人群里，在此起彼伏的吆卖声中，举着红糖糍粑边吃边逛，有时候还会在卖花姑娘那儿，买两串洁白如玉的白兰花，像本地人那样，嬉笑着挂在颈间当项链。
晚风吹来，挟裹着白兰花特有的清甜香味，让人心旷神怡。
这样静好无忧的时光，恍然间，我已不觉今夕何夕。
07
转眼到了五月，我们来到西南，已经快三个月了。
似是突然想起，当初辞行的时候，沐莹公主曾说我们回到西南，四皇子就可以返回京城了。
那天遇到他，便随口问道：“四皇子，爹爹都已经来了，你怎么还不回京城？”
他笑了，用惯常戏谑的语气说：“不想回去，我太喜欢西南了，都乐不思京了！”
嘴里这么说着，笑容却是一分分淡了下去，然后，他抬起头，静静地望向京城所在的方向。
这是我第一次在四皇子脸上看到忧伤和惘然，良久之后，他用梦呓般的声音，轻轻说道：“二哥被立为太子，本就众说纷纭，若我留在京城，恐怕风波更多，干脆躲出来，图个清静，绝了有些人的心思，也……让二哥彻底放心，我无意于太子之位！”
08
我这才明白，四皇子为什么会远赴西南，又为什么会守在这边陲小城，迟迟不归。
若是他留在京城，留在皇上身边，他贵为嫡子，朝中支持立嫡的大臣，肯定不会轻易死心。长此以往，恐怕会分成两个帮派，引起朝堂动荡。
而现在，四皇子躲得远远的，等同于将那些潜在的勾心斗角，消弭于无形。
这，恐怕也是皇后娘娘支持他来西南的本意。
纵观历史上的政变，大多祸起萧墙。相比之下，皇后娘娘和四皇子这对母子，不能不让人肃然起敬！
09
四皇子戏称自己乐不思京。
白日里，我好像也是这样。
太多新奇的事物等着我去认识，去学习，所以根本无暇思念什么。
但夜深人静时，当窗外的世界沉寂下来，夜风吹过竹林，拂过芭蕉叶，我会久久无法成眠，会情不自禁想起京城。
想起京城熙来攘往的人群，满街的店铺，各种好吃的果子点心，想起红墙绿瓦的深深宫苑，想起皇后娘娘，想起沐莹公主，想起……太子！
一别两月，相隔千山万水，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对我来说，才刚刚情窦初开。对他来说，才刚刚倾诉衷肠。但接踵而来，需要我们面对的，便是如此长久的别离。
在这静悄悄的夜里，我会不安地想：他会不会变心？京城美女如云，他会不会遇到另一个心仪的女子而彻底忘了我？
每每此时，我会悄悄披衣起来，点亮灯，拿起枕边他送我的珠花，深深地凝视着。
这枚珠花，我日日戴在头上，看见它，就仿佛看见太子。
这是我唯一的念想！
10
那天黄昏，我从花园回到听雨斋。天已经热了，不过散了会儿步，却是出了一身一头的汗。
因为待会儿要和爹娘一起用晚膳，夏蝉忙着给我重新梳头更衣。
正梳着，她忽然说道：“咦，小姐，您平日里最喜欢戴的那枚珠花，怎么不见了？奴婢记得您出去的时候还在……”
我一惊，急忙向镜中看了一眼，心顿时沉到谷底。
正是太子送我的那枚珠花，我明明戴在鬓角的，这会儿却不翼而飞。
细细思忖，应该是刚刚在花园散步的时候，被树枝什么的勾了去。
我顾不上更衣，匆忙折回到花园，垂着头，沿着刚才散步的小径，细细找寻。
正心急如焚间，忽然听到四皇子的声音：“桐儿，你怎么了？”
我抬起头，急切地询问道：“我的珠花不见了，你有没有捡到？”
他松了口气，笑着说：“嗨，看你这副样子，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不就一枚珠花吗？丢了就丢了，回头我给你买新的！”
我摇摇头，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不行，必须找到，这枚珠花是太子送我的，是我最最珍视的！”
11
话一说完，我和四皇子都愣住了。
我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轻易地在四皇子面前暴露了秘密。
和太子互诉衷肠交换信物的事，饶是爹娘，我都没告诉。
自己尚未到议亲的年龄，一切都还悬而未决，故而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怕将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四皇子怔怔地看着我，然后，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笑容：“哦，原来是二哥送给桐儿姑娘的，那必须要找到……等着，本王帮你一起找！”
桐儿姑娘……本王……
我不解地看着四皇子，心里泛起异样的感觉。
他很久没有这么客气地唤过我，也很久没有在我面前自称过“本王”了。
12
四皇子说完，便转过身，走到我前面，弓着腰，在花丛中的小径上细细查找。
不大会儿，只见他伸手在地上一捞，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喏，找到了，是这个吧？”
我疾步走过去，果然，正是那枚浅紫珠玉做成的珠花。
遂点点头，也客气地说：“多谢四皇子！”
四皇子笑笑，把它递给我。
失而复得，我惊喜不已，放在掌心，吹掉上面沾染的草叶后，便小心翼翼地插在了发间。
四皇子审视着那枚珠花，脸上现出沉思的表情，片刻后，他恍然大悟般，喃喃道：“忆桐？桐花，二哥真有心……”
他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不知道是在跟我说，还是自言自语：“这么重要的事，沐莹竟然没有告诉我……”
今天早上泡芙爸送泡芙上学，顺便送我来监工。在路上，泡芙爸在放球赛，我说你以前还踢球，现在都不运动了。泡芙说爸爸啥时候踢球，我说，还不认识我的时候。
泡芙爸问她，那时候你在哪里？
泡芙刚学了一首诗歌《我在天上挑妈妈》，于是像模像样地回答：我在天上挑妈妈呢！
然后我问她：挑的满意吗？她说：非常满意。
泡芙爸说：你有没有挑爸爸？
泡芙说：挑了，但是……
她停顿了很久接上：不满意！
我笑喷了。今天又是泡芙爸独自受伤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