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人编故事

　　为什么谷爱凌那么受欢迎？我想出了一个解释：主要是因为不单可以观赏她的雪道英姿，更重要的是没法说出那句家里最常见的“你看看人家谷爱凌”。因为孩子会反唇相讥：你怎么不看看人爹妈？于是大家在一片安乐祥和中继续看比赛直播。

　　社交媒体上说，谷爱凌的父亲是谷歌公司的前5位员工，哈佛大学毕业，密码学专家，母亲是北京大学、斯坦福大学毕业生，华尔街精英，滑雪教练。总结起来就是满分家长，开挂家庭，于是有了天才少女。

　　可惜的是，这个解释很快就破灭了。8小时前，那位传说中的谷歌前5位员工Ray Sidney，在自己的脸书账号中做出了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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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条Ray Sidney的回应简单翻译一下，意思是：

　　也许我应该澄清一下：谷爱凌的母亲谷燕和我曾经约会过几年。我认识谷爱凌多年，也为她在雪上雪下所取得的所有成就而感到骄傲。在谷爱凌出生前，我不曾遇见她的母亲。

　　哦豁，满分家长去了一半，加挂家庭去了一半，但天才少女还是天才少女。但我看一开始的时候，大家对这个故事的接受度很高，非常自然地接受了社交媒体上的说法，认为谷爱凌背后一定有一个学霸组成的家庭，有一双远超常人的菁英父母，集中了人类社会的顶级优秀基因，横跨中美两个社会获得最佳资源，终于让她身是灵气之所化，人乃气运之所钟。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例子，可以透过故事来看到人们内心的隐秘欲望。首先是人们想要个什么孩子，喜欢谷爱凌不单纯是她的相貌和比赛成绩，而是因为她是一个理想中的“好孩子”。学习成绩很好，今年要进入藤校，同时社交媒体还宣称她擅长游泳、登山、攀岩、骑马、跑步等等，感觉就是个特种兵，或是贝爷转生。

　　然后谷爱凌就成为一种异乎寻常的存在，对于这种存在人们也就需要找出解释。父母顶级名校毕业---这是说他们智商极高，有学习天分；父亲谷歌前5的员工---这是说财务自由，拥有足够的金钱；母亲是投资人---说明不单有钱而且有超乎常人的脑力；有如此父母双亲---这说明家庭教育一定是最强最好。总之，这是一种打游戏的思路：堆资源就可以生生堆出奇迹。当然，最后还得有中美两国的存在，才能从世界第一和第二大经济体中萃取精华，反哺自身。

　　看下来其实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的现代版。好娃需要好爹妈，以前是需要有功名在身，有土地供养，现在是需要藤校护身，跨国高科技公司原始股加华尔街资金池做经济基础。精神是古老的，叙事是现代的，但是效果一样奇佳。这也印证了我之前经常讲的一句话：创新的秘诀在于内容和形式之间，每次只能改动其中的一个。

　　我想，其实大多数人不应该去责备社交媒体。说它们编造故事，传播谣言，扭曲真相，不全是这样的，有一种更合理的解释：社交媒体本身没有多大力量，让它获得惊人力量的原因是人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相信，这种相信的的强烈欲望，给予社交媒体上各种传言以力量。社交媒体又没有强迫谁转发、传播、复述谷爱凌的“满分家长”、“开挂家庭”，而且也并不是只有这样的信息。只是人们发自内心愿意相信强强联合，遗传基因，资源流打法，所以才会在那么多信息里选择符合自己期待的一种，并且帮助它传播到整个网络的每一个角落。并不存在什么资讯传播，只存在人们内心的投射。

　　而世界本身可能更为复杂，很难从结果里倒推出一条清晰的因果关系链。比如说现在有了Ray Sidney的澄清，推导过程就可能要复杂一些，人们不得不考虑如果没有一个世界名校、财务自由的爹，怎样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女儿。当然也会有少部分人开始考虑，是不是单亲家庭也可以同样培养出优秀的儿女？是不是不需要那么多资源也可以培养出优秀的孩子？这在认知上算是一种进步，因为不再把世事简单化。更少的人大概会退回比赛，运动就是运动，比赛就是比赛，厉害就是厉害，管人家爹妈是谁呢。

　　我个人每次都很喜欢这些故事。在我眼中，它们比真实更加真实。很难直接观察人们内心的真实想法，豪斯医生说过“人人都撒谎”，但是在故事的选取上人们很难撒谎。他们选择怎样的故事，暗示着他们倾向于哪一种理解，选择哪一种解释。这对于理解人很有帮助，一定程度上可以这样说，选择何种叙事方式预测了人们的行为。他们那么相信，他们也就会那么去做。而他们去做的原因，是因为千千万万个想法类似的人通过社交媒体选择了自己相信的故事，以至于他们认为既然有那么多人都持有相同看法，那么自己就刚巧掌握了真理。

　　比如我就刚刚想起另外一条真理：冰雪运动员必然寒气入体，怕是容易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