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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克诺斯》经典读后感10篇

2017-11-16 22:02:11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奥克诺斯》经典读后感10篇

  《奥克诺斯》是一本由[西班牙] 路易斯·塞尔努达著作,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Hardcover图书,本书定价:29.00元,页数:162,文章吧小编精心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奥克诺斯》读后感(一):Poeta

砖红色的封面,不,具体来说,是塞维利亚红(这座城市你从未提起,它却一直在那里,隐隐地反复出现)镶嵌着塞尔努达的黑白相片,干净齐整,若隐若现的八字胡,若隐若现的黑色眼眸以及属于这位塞维利亚诗人的若隐若现的忧郁和热望。 诗人有发现细节之美的天赋,那些旁人毫不在意的树枝和天空,河水和原野,乌鸦和蝙蝠,卖冰激凌的白色小推车和遮阳伞。那些在战火和丑陋之外的,叫做永恒的美的东西。那些在经历时毫不在意,回忆起来却让心弦震颤的东西。 于是想起了自己也去过塞维利亚,买过冰激凌吃,看过塞维利亚大教堂的晚祷,在小巷里选择把自己迷失,用手触摸塞维利亚红墙,午夜时分听旅馆外面的一曲哭泣的吉他。但是那时候,我不认识塞尔努达,不认识塞维利亚的塞尔努达。 塞尔努达说,等待我的是一天的无所事事,我说,光是十分钟的漫步,充足的阳光和一树艳红庸俗得令人幸福的夹竹桃就足够让人愉悦一整天了。美真是极容易被感受到又被大多数人忽略的东西啊。 诗人被埋葬在墨西哥,来自塞维利亚的诗人被埋在了与故土相隔万里的美洲。墓碑上只有一个名字:poeta. 于是下定决心,要再去一次安达卢西亚,要再去一次有着灼热空气和琥珀气味的塞维利亚,就算是为了塞尔努达。

  《奥克诺斯》读后感(二):译后记:《奥克诺斯》主题变奏

“我打算印一本书,一本不分行的诗,叫《奥克诺斯》。这本书是对我生命的一种救赎,总而言之的生命。”
——路易斯·塞尔努达,1942年致友人书
失乐与复乐的命题
1942年。英国伦敦。二战硝烟正浓,一本薄薄的西班牙语诗集悄然问世,封面是一种奇特而温暖的赭石红色,也许北居英伦三岛的人们大多不会知道这种颜色有个别名叫“塞维利亚红”——欧洲南端的安达卢斯重镇满是刷成这种颜色的土墙。这本诗集也仿佛在那座逃亡与追逐的弗拉明戈之都立起如是墙壁,围住一个叫做童年的伊甸园。
那是二十世纪初一个西班牙小城孩子的童年。因为两个姐姐都比自己年长许多,小男孩几乎独自长大。他每日追随植物的生长、呵护新芽的萌发,感觉自己如神祗一般行了神迹;湖沼般迷蒙的气氛里,只有他看得见温室转角有只优雅的生灵;他在夏日灼热的晨光里跟着家人去教堂,路过热闹街区最安静的样子;他偷跑进父亲的书房,在体积庞大的硬皮书里读到遥远城市的名字……老家房子的庭院里,孩子独自坐在大理石台阶上抱着一本旅行游记或是贝克尔的诗集,整个人被遮阳蓬笼罩在昏黄的凉意里,喷泉周而复始的声音慢慢褪成背景,仿佛沙漏来回翻转重复永恒的现在,时间悬停在空中,轻盈而美妙。
是的,静止的时间,那是塞尔努达笔下伊甸园最美的样子。万物周遭睡眼惺忪又清明无比,小男孩不明时间为何物,死亡更是遥遥在外不知所终。然而当少年的钟声敲响,每个年幼的灵魂都会经历被推进时间与生命的一霎,乐园永失。是哪一刻?是那个清晨吗?比平时更早醒来的他聆听整栋房子的静默,半梦半醒之间,被对无限时间的恐惧突然击中,未来仿佛永恒漫长,张开巨大的缺口等他跳入,而他只想倒退回创世前夜什么都没发生的极致混沌与温柔。还是那条回城的小路?他坐在驴车里,看见外面渐渐被夜色填满的天空,黑暗吞噬原野,几乎就要迫近,而他在劫难逃,他第一次意识到那不只是夜晚的暗影,对生命而言,那是时间的暗影,好整以暇地等待他的灵魂。
罕见的时刻失去的乐园也会还复来。最早几场秋雨骤然落下的时候,雨点打在大理石地砖上跳起银色的舞步,雨水特有的潮湿气息带着夏末花瓣延迟的芳香齐齐袭来,少年仿佛回到甜蜜而熟悉的过去、身体与灵魂尚未分离的年月。或者洪水泛滥的时节,断电的夜晚只有烛光陪伴,风声在原野上呼啸,窗外高涨的水位给人身处小岛的错觉,一摇一摇,摇回最初也是最后的童梦。成年以后,还有什么能胜过时间?比如经久的沉迷与崇敬,崇敬青春之美,沉迷对美的注视,哪怕短暂易逝,也可以在一个无限放大的瞬间让人脱离时间摧毁力的掌控。或者听见音乐的时候,巴赫和莫扎特都能给人飞翔的翅膀,逃离所有人包括自己,凝神于音符的瞬间,仿佛音符在空气中固化成一个发光点,轻盈闪耀,一切其他皆可遗忘。复乐园的信条或许是共鸣,独立于时间之外,通过渴求的身体达到与生命合一,自己化身世界,共同激发宇宙间的轰响。
只是,无论失乐复乐,人永远无法以当事人的视角回顾童年。孩子的记忆只停留在孩童的时代,随后逐渐在时间中被遗忘。直到有一天,记忆被一个地方、一种气味、一道声音不自觉地唤醒,成年人用现在的眼睛望向过去的自己。《奥克诺斯》中大多篇目就是这样一场寻找失去时间的旅程。这不是单纯的流亡者怀乡,诗人的灵魂自幼寄于远方,精神上的流亡远早于实体的漂泊,因此,这些散文诗不仅因对故乡无限想念的情结而生,更多是作为一场中年反思的载体,诗人渴望通过记忆中的片段为自己当下生命的碎片寻找佐证。他想寻找真正的过去,由此走上一条普鲁斯特式的追忆录,用纹理入微的细节重构曾经,复原过去的时光
假如时光可以重现
普鲁斯特认为自主回忆不能真的重现过去,因为一定不可避免地加入现在的颜色而冲淡真正的过去。在他看来,真正的记忆附着在某种感官感觉上,隐藏于某件我们理智所不能及的事物里,只能期待偶然的触发。这种触发常常由味觉、听觉、嗅觉等五官感觉实现,再次体会到这种感觉,记忆也会随之被唤起。一如法国人笔下的玛德莲娜蛋糕与茶包飘香,《奥克诺斯》中塞尔努达的记忆载体常常是某种香气。温室花房里潮湿的土地气息混着叶香,压缩空间里私密的不安,看见一个生灵独独为自己出现的惊叹,都保存在那灼热暗沉的空气里,酝酿成伊甸园的魅惑;周末的集市皮革与琥珀气味混杂,熙熙攘攘又神秘难解,仿佛皮革、米香粉与苦树脂本身的香气弥漫萦绕成一个时代的历史与传说;夏日清晨甜点铺子早早摆出,杏仁的香气与东方夜露的甜蜜之上飘浮着干净的空气,小男孩整个灵魂被喜悦填满,仿佛所有的感官都是一件绷紧的乐器等待生命拨动心弦,心醉沉迷。
或者声音,隔墙的钢琴声多年以后重又听到已能辨认出作曲家名,没有改变的是乐句间浓烈的忧伤和年幼灵魂不曾听懂的呼唤,而今忆及,那时模糊的悸动原来是想到陌生的过去与未来;已然消失的酒馆传来手摇风琴的小曲,被夜晚的深邃改换语气,提醒刚刚觉醒的孩子抓住易逝的欢愉渴望;破晓吉他声远去在街道的高处,仿佛在引诱那被惊醒的欲望来一场突然的逃离;记忆的街头传来叫卖的声音:春天嘶哑地喊着“康乃馨”,仿佛少年时代的纯粹浸透心底,夏日昏昏欲睡的阳光里迷糊的一声“银汉鱼”,旋律悠悠如同盛夏光年的莽撞,秋雨后湿的街灯点亮苍老的音调:“新鲜薰衣草”,年轮沟壑,空余回响,那是老去后的回忆。还有某些经久存在的地点,阿尔卡萨尔城堡的花园、塞维利亚大学见方的庭院或是贝克尔墓穴所在的礼拜堂,这些地方见证一代又一代人出现、路过又消失不见,诗人仿佛看见古老的魂灵留下的印迹,树叶的沙沙作响如同过往生命跳动的心脏,水流潺潺是他们匆匆逃离的跫音……
然而,如果说普鲁斯特回忆的方式是展现,那么塞尔努达在《奥克诺斯》中回忆的方式是冥思。所有的记忆,无论弥漫的香气、回荡的钟声、远方的城池,诗人都在尽量使用第二、三人称,后期甚至完全不出现任何主语,将注视目光背后的主体完全隐在纸面之下,尽量保持客观地进行自我剖析,发掘自己对诗人、诗歌、生之欲望、永恒之渴望的源头。彼时不曾看见的意义在回忆中愈见清晰,几乎勾勒出命中注定的发展轨迹,由此发现(或是再发现)作为一个诗人的身份与真实。《隐秘的美》中他追溯十三岁那年的一个下午,站在空荡的房间窗口意识到眼前的美滑进灵魂,如果我们联想起他在回忆录中对自己第一组诗歌诞生情境的描述“一天下午,毫无预兆地,身边的一景一物对我而言忽然变得好像初次看见一样,平生第一次,我与它们产生某种沟通。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同寻常,激发出心中迫切的表达欲望,迫切地想说出这种体验。”,从中不难读出诗人的天命——自幼拥有可以看见隐秘之美的天赋,生出非写不可的表达渴望,却也必须承受世间大美不可言说、无法沟通的宿命。《哗闻》中优雅而傲然自得的男同性恋成双结伴走过年幼诗人心灵的窗口,带来神秘欢愉的诱惑;这种不知名的渴望在《爱中人》与《欢愉》中反复出现,小男孩的心中在尚未初次爱恋以前已有某根不知名的弦微微颤动,那是发现自己爱的天性的时刻,并非不敢说出名字,只是还没在纪德的作品中找到一切的合理解释。后来,塞尔努达成为西班牙最早毫不掩饰书写同性情欲的诗人,如帕斯所言“在青年时代给了我们最美的渎神和最好的情诗——爱写给爱的情诗”。
回忆的褶皱里,塞尔努达时常强调一种记忆过程,即“过去感受到——当时不曾理解或即刻被遗忘——重又记起恍然领悟”。《钟声》和《无声的叫卖》二则对记忆机制进行诗意的探寻与分析。塞维利亚大教堂的钟声在最初响起的时候并未令“我”激动,几十年后重又回荡耳畔,却带来超越时间的情感波澜,迟到的魅惑因其忠实而格外珍贵;冰淇淋车童稚的小调成为一段时光与记忆的化身,然而就算回忆里影像清晰,失去的小调再难重拾,情绪的起因与效果并非同步,过去与当下的感受也不尽相同,发现的延迟抑或改变,都是追忆的价值。可见,《奥克诺斯》并非塞尔努达单纯为写作一本回忆录性质的书而成,而是让这些短小干净的散文诗篇变成冥思的练习,诗人在流亡的冲击下回转向过去,以新的探究目光审视记忆,直到抵达之前尚未感知到的深处。他把自己身体与精神成长历程投射于诗中人物,在特定的画面(风景或记忆碎片)中寻找自己感情与愿望,将“目光,体验与解悟”三者集合在一起。见闻与经历在记忆中转化为解悟,从而构建产冥思,把风景转化成思绪,而如圣十字若望那句曾被塞尔努达用进诗中的圣言:“一道思绪值过整个世界”。
最后的致意
《奥克诺斯》历经三版,创作跨度逾二十载,第一版于1942年11月付梓,31篇沉于童年与少年时代回忆,藉此驱散彼时流亡之处阴冷北方的鬼魂。从1940年5月开始创作至少直至1941年1月前后书名都暂为《献给青春的花环》。成书过程中,诗人一直在寻找合适的书名,及至某日读歌德的文章提到一个神话人物叫奥克诺斯,编草绳喂给驴吃,1942年3月完成第二次修改时书名已经改成《奥克诺斯》。二十年后,塞尔努达在第三版《奥克诺斯》的序言中解释自己当年在这个人物的故事中找到某种令人愉悦的讽刺,他将吃草绳的驴视为时间的象征,吞噬消耗一切,或者公众的象征,同样的无意识而具有毁灭性。况且,从一位德国浪漫主义者所写关于希腊艺术的文章中选出书名对塞尔努达而言绝非偶然——二者都曾对诗人的创作与思想产生过重大影响。加之奥克诺斯这个名字在希腊语中的意思是“懒散”“无所事事”,在塞尔努达使用的英译本中,这个词直接被译成indolence,这一点更加深了诗人对此人物的兴趣,他此前曾写过一首诗和一篇散文都题为El indolente。可以说,在“奥克诺斯”这个名字里,塞尔努达还找到一种奇怪而模棱两可的“慵懒”。此外,歌德那篇文章出现奥克诺斯的部分是关于德尔斐神庙一幅已经失传的湿壁画《奥德赛降至哈迪斯》,塞尔努达这本散文诗集恰恰是记录对他而言已经消失或永远失去的时间与空间,诗人如奥德赛一般降至过去的深渊,渴望回到伊塔卡,寻找自己一切的来源,而神庙的入口写着:“人,认识你自己。”
第二版《奥克诺斯》增至46篇,1949年在马德里出版。第三版直到1963年他去世后几天才正式面世上架,在第二版基础上增至63篇,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诗人亲自参与了编辑的全部过程并多次修改校样,1963年9月书稿正式定发进入印刷流程之后,他在给学者卡洛斯·奥特罗的信中说:“阅读《奥克诺斯》的校样带给我未曾料及的满足。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刻。”由于出版方的延迟,书迟迟没有印出,11月1日,去世前四天,诗人仍在信中念念不忘“关于《奥克诺斯》,封面的事像一柄达摩克斯之剑悬在我头上,他们不让我看封面。”这种对诗稿无法发表或出版的焦虑在他晚年的书信中时常可见,而在另一本散文诗集《墨西哥主题变奏》中他坦言早已认清生命中的一切都不过是“少数人的作品,面对另一些人的敌意,和大多数人的漠不关心”。去世前两年他甚至在信中对朋友说:“四十年的写作生涯,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别人会注意到我和我的作品”。然而身为诗人的天职让他在无可指望的年月里仍然不断尝试用文字诉说自己的欲望,在创作中寻找一条认识自己的道路。尽管曾经感受到诗歌对诗人的背叛——“诗歌对我而言是坐在我爱的人身边。词语只够表达那些非我所想的或不想说出的”,却也在这种背叛的过程中不断发现自己,形成一种内化而凝聚的精神力量。在《致一位未来的诗人》一诗中,塞尔努达平直地陈述了一种跨越时间的渴望。尽管他早已接受在同代人中不被理解的命运,却依旧希望有一天自己双眼看到的东西能被另一双眼睛看见,希望当耳边的喧嚣尘埃落定,会有一双未来的手从书架上抽出他被遗忘的诗行,希望自己的声音不至随他死去,而能被人铭记。
斯人已逝五十年,传说变成历史,历史变成神话,如今塞尔努达被公认为二十世纪西语世界最重要的诗人之一。布罗茨基在《如何阅读一本书》中推荐母语为西班牙语的读者阅读他的作品;哈罗德·布鲁姆在《天才:创造性心灵的 100 位典范》中为他撰写单章并将其列入《西方正典》附录,而在法国《读书》杂志出版的《理想藏书》之“西班牙文学”中,《奥克诺斯》位列第二,主编贝·皮沃皮·蓬塞纳评价塞尔努达是“卡斯蒂利亚语诗人中最伟大的一个,也是最神秘、最不为人知的一个 ”。考虑到现存记录中塞尔努达毕生最后一首诗修改完成于1962年,对《奥克诺斯》第三版的校对也许可谓他一生履行诗人天职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如同一个神秘的告别手势,无声地致意属于未来的读者。
译之私语
本雅明曾说,普鲁斯特不可思议地让整个世界跟随一个人的生命过程一起衰老,同时又把这个生命过程浓缩为一瞬间。翻译这本散文诗集,我也恍若跟随塞尔努达走过一生一世的光阴。两年里,这本书陪伴我度过北京挥手作别的六月,伦敦阴雨绵绵总也不见天光的冬日,以及马德里阳光灼热炙烤的八月。统筹修改与定稿的时候,我带着它(抑或是它引领我?)回到塞维利亚,站在诗人1928年作别故乡拍过照的街口,月与灯依旧,不禁忆起当年阿尔卡萨尔城堡的守护诗人华金·罗梅罗为塞尔努达写下的悼词:“在他所有的作品里从未提及那座城市的名字。可是,塞维利亚就在那里,隐隐地反复出现。这个酸涩而突如其来的十一月,那座墨西哥的坟茔里葬下一位奇怪的、迁徙异乡的塞维利亚诗人的遗骨,我们用祈祷送去一点塞维利亚街头的润湿、灰色庭院和大理石。没有花,没有紫罗兰,没有可人的黄色郁金香能献给死者,最后几朵茉莉在哭泣,灵魂已失去香气。最后的晚香玉也在终结它的寒冷里变黑。”
谨以此书献给墨西哥城潘特翁园C区4排48号墓石下的精魂,碑文除了姓名与生卒年月地点,只有一个单词:POETA(诗人)。——半个世纪过去,路易斯·塞尔努达先生,您说的未来,还听见您的声音。
汪天艾
二〇一四年初秋静夜 西班牙马德里城北

  《奥克诺斯》读后感(三):诗人小传——路易斯·塞尔努达

路易斯·塞尔努达(Luis Cernuda,1902-1963)是西班牙“27年代”代表诗人之一,1938年因西班牙内战流亡,此后25年辗转英、美、墨西哥直至去世,一生未再回国。虽然在他所处时代的西班牙诗坛,塞尔努达并未得到应有的重视,他的诗歌却对西班牙战后诗坛产生了重要影响,而今几乎被公认为20世纪西班牙最伟大的诗人之一。布罗茨基在《如何阅读一本书》中推荐母语为西班牙语的读者阅读塞尔努达的作品;哈罗德·布鲁姆在《天才:创造性心灵的 100 位典范》中为他撰写单章,盛赞他为“诗歌艺术的圣人”,并将他列入《西方正典》附录;法国《读书》杂志编纂的《理想藏书》“西班牙文学”篇中,塞尔努达的散文诗集《奥克诺斯》位列第二,主编贝·皮沃皮·蓬塞纳评价他是“西班牙语诗人中最伟大的一个,也是最神秘、最不为人知的一个”。纵观塞尔努达的创作生涯,可以看出对欧洲诗歌财富的缓慢攻克和继承。他为了阅读诗歌原著学习了法语、德语和英语,从法国超现实主义、德国浪漫主义以及英美现代诗歌中汲取创作的养料,成为西班牙诗坛罕见的“欧洲诗人”。半个世纪以前的11月5日,这位被帕斯称为“最不西班牙”的西班牙诗人在墨西哥城与世长辞,然而浩瀚诗海之上他曾独守的灯塔,半个世纪之后的今天依旧指引和注视着往来的世人。
塞尔努达最初的两本诗集《空气的侧影》和《牧歌,哀歌,颂歌》创作于1927年前后,尚没有展现出明显风格。1928年在法国图卢兹担任西班牙语助教期间,塞尔努达开始创作第三本诗集《一条河,一种爱》,法国超现实主义的影响初见端倪。塞尔努达在那场声势浩大的完全颠覆中发现了反叛的现代精神,并将之为他所用。在他眼中,超现实主义不仅是文学风尚,更代表了一个时代青春洋溢的精神流派。《一条河,一种爱》可谓“梦境之书”,诗人在光与影、梦与醒的交织中看见现实与欲望之间不可填补的鸿沟,现实是疲倦却睡不着的失眠,欲望则是沉睡的人梦中的大海徜徉。现实与欲望的对立成为贯穿塞尔努达毕生诗作的精髓,他为自己的诗歌全集所取书名正是《现实与欲望》。塞尔努达在诗中表达现实与欲望的不可调和带来的痛苦、斗争与思考,这是一种自发的反思,一条不断自我探索的道路。而对读者而言,他的作品是“一条通向我们自己的路”(帕斯语)。
创作于1931年的第四本诗集《被禁止的欢愉》延续超现实主义风格,更加注重对欲望的表达,其中对年轻男性身体的描写体现了塞尔努达对“身体”意象的痴迷。他将身体视为宇宙力量的化身,尤其是年轻身体的美丽是最具决定性特质,是激发灵感的核心,拥有无可比拟的力量和魅惑。一个年轻的身体就是一个太阳系,是所有物理上和精神射线的核心。早年对纪德的阅读让塞尔努达自然地将自己的同性取向视为“活在世上的另一种方式”,以全然真诚坦白的态度对待。他是最早公开触及同性情欲主题的西班牙诗人,情诗中对爱之真理的诉求令人震撼。那是甘愿“被囚禁在另一人那里的自由”,是任何荣耀、财富、野心都值不上的“全然交托的爱”,是人之存在意义的明证——“你证明我的存在:/如果我不认识你,我没活过;/如果至死不认识你,我没死,因为我没活过”。《被禁止的欢愉》完成后,塞尔努达不再继续超现实主义创作,但仍在此后的创作中保留了源自这一时期的“生活即艺术”的思想和对自身精神世界的探索。在向贝克尔诗风致敬的第五本诗集《在遗忘住的地方》之后,塞尔努达与荷尔德林的诗歌相遇,他学习德语并翻译了一系列荷尔德林的诗。日后他回忆自己很少以那样的热情和愉悦工作过,通过逐字逐句探索荷尔德林的文本,他开始用全新的目光看待世界,在此期间,塞尔努达创作了第六本诗集《祈祷》。
1936年西班牙内战爆发,8月19日,洛尔迦被佛朗哥一派所杀;短短三天后, 8月22日,塞尔努达的另一位好友、马拉加诗人伊诺霍萨与哥哥、父亲一起被内战中的另一方杀害;当叛军在萨拉曼卡大学的开学典礼上朝着西班牙现代文学的巨人乌纳穆诺咆哮“知识去死”并得到山呼海啸的应和时,人们不得不悲凉地看见,这场内战与其说是一场孰是孰非的政治较量,不如说是对人性和信心赤裸裸的考量,摧毁的不仅是生命,更是文化与精神的传承。而塞尔努达更是冷静地看见内战双方的残酷,曾在信中写道:“对我而言佛朗哥的造反不仅造成成千上万西班牙人的死亡,佛朗哥分子也应为他们间接挑起的内战另一方犯下的所有罪行负责。众所周知,民众盲目而残酷,所以不应该给他们展现这种盲目的机会,不应该挑起他们的残酷。”1936年底到1937年初的那些漫漫冬夜,塞尔努达在马德里听着落在大学城的轰隆炮火读莱奥帕尔迪,洛尔迦悲惨的死亡从来没有离开他的脑海,甚至在离开西班牙后的很多年里,他还是反复做着同样的噩梦:看见自己被人稽查和追杀。可以说,西班牙内战意味着一场盛大的集体死亡(身体上抑或精神上)降临在“二七年代”诗人身上,像同时代另一位伟大诗人阿莱克桑德雷说的那样:“他们都离开了,所有人,同时一起离开,走向不同的方向。”
塞尔努达也离开了,但是最初却并非为了流亡。内战初期,他原本坚信西班牙不公正的社会亟待重整,以为这些斗争冲突会给未来带去希望,却未曾意识到其中的恐怖。然而随着战争的推进,暴行的光天化日让他慢慢看清,那个欺骗了他的西班牙,根本没有一线生机。尽管如此,当时的他依旧没有想过离开,他觉得至少他还在自己的故土一边,还在自己的故土之上,做着他永远的工作:诗歌。 1938年2月,英国诗人斯坦利·理查德森在塞尔努达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以请他去做讲座为理由,从伦敦为他争取到前往英国的签证。塞尔努达以为这次离开不会超过一两个月,在讲座结束之后,他在那年7月动身前往巴黎,准备取道回国。他原本抱着勉强的愿望,想回到故土的废墟上做一个无能为力的见证者,然而关于内战的最新消息阻挡了回国的进程,他只得折返英国,先后在格拉斯哥大学和剑桥大学任教直至二战结束。流亡英国期间,塞尔努达对英美现代诗歌的阅读和研究日渐深入,他的诗歌创作也正式进入成熟阶段。语言韵律注重简洁,力求节制而恰如其分。第七本诗集《云》对流亡经历的记述克制而细腻,少有战争群像或是呐喊控诉,更专注于战争和流亡中特定的人在特定场景下的个体心理体验,语调平淡冷静,却尖锐真实。
1947年,当二战的硝烟在欧洲大陆消散,塞尔努达尚未想好怎样或者去哪里继续自己的生活,但是他很确定自己不想回到故乡,回到仍在佛朗哥独裁统治下的“死了的西班牙”。最终,他选择继续精神与生理上的双重自我流亡,越过大洋,在美国曼荷莲女子文理学院教书,最后在墨西哥与世长辞。流亡北美期间创作的诗集《好像等待黎明的人》《活而不活着》和《时日无多》格外注重对凡间力量的观察和对人类造物的冥想。战争让死亡变得具体,这引发了塞尔努达对“时间”和“永生”的思考。而在生命最后十年的创作中,精确而反思的目光、真实而苦涩的语言成为主角。除了上述诗集,在1942年至1963年间塞尔努达还出版两本散文诗集《奥克诺斯》和《墨西哥主题变奏》,用散文诗这种形式恰如其分地满足了自己对追忆过去和表达明显自传指向体验的需求,如他在评论希梅内斯的文章中所写,散文体里“回忆,肖像,风景,都能更好地与提供它们的‘我’相连,且不像诗歌那样要求一定的‘去个人化’”。
哈罗德·布鲁姆曾经感叹:“在二十世纪没有任何一位与他天赋相当的诗人像流亡中的塞尔努达那样孤独。”自1938年离开直到1963年在墨西哥去世,25年里塞尔努达再没有回过西班牙,这场并非自愿的离开最后真的成了他自由意志选择的“流亡”。又或者说,他所经历的精神流亡远比25年的实体流亡更为长久。那是一种在任何地方都是“他者”的孤独,而写作诗歌是他坚守孤独的方式,直到文字成为历史,历史成为传奇。作为白银时代最后的骑士,塞尔努达与洛尔迦、纪廉、阿莱克桑德雷等诗人几乎同时崭露头角,却在其创作生涯的大半时间从未得到西班牙诗坛应该给予的关注。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多重却一脉相承,奥克塔维奥·帕斯曾对这一点做出过精辟的总结:“塞尔努达的诗是对我们的价值观和信仰的批判;他的诗里,毁灭与创造密不可分,有什么增强稳固了就意味着社会上有什么消散了,这一点公平、神圣而不变。塞尔努达的作品是一场颠覆,其中的精神宝藏正是在于它试探了整个群体道德系统,无论是传统的权威里创立的东西还是社会改革家们向我们提出的东西。”
对塞尔努达诗作价值的认可和研究从上世纪50年代中后期才真正起步,当时的新生代诗人大多出生于塞尔努达彻底离开西班牙开始流亡的三十年代末,他们比过往几代都更受到这位塞维利亚诗人“沉默但决定性”的影响,对他们而言,塞尔努达不仅是作为一个文学范例被经典化,更是鼓励他们采取与主流观点平行的态度、不受既定框架的限制,寻找适合自己的诗歌之路,成为他们在诗歌价值观等各个方面做一个异见者、一个不合时宜的人的表率。2013年11月5日,马德里举办纪念塞尔努达逝世五十周年的读诗会,2013年塞万提斯奖得主、诗人卡瓦耶罗•伯纳德、当年参与了《灰色芦苇》致敬刊的诗人中尚且在世的诗人弗朗西斯科•布里内斯,以及胡安•赫尔曼、安东尼奥•科里纳斯等几十位西班牙语界的著名诗人和诗歌研究者会聚一堂为公众朗诵塞尔努达的诗作。是夜,会场大屏幕投射的背景引诗摘自塞尔努达为洛尔迦所写挽歌,在他自己身上却也如此切合:“活着的部分微不足道,/因诗人能如诸神重生。”
注:该小传由译者所写“西班牙诗人塞尔努达:孤独的掌灯塔者”(《文艺报》2013年4月15日第6版)、 “塞尔努达与他的神话”(《书城》2014年五月号)和“诗人的重生:塞尔努达作品经典化侧记”(《文艺报》2015年1月12日第7版)三篇文章部分段落修改整合而成。

  《奥克诺斯》读后感(四):美,及比美更多的

读塞尔努达,第一个感觉就是:危险。他太美了,而美是悬崖边的蹈险,一不小心,就会坠于它自己,坠于唯美,坠于耽美,美,总是被它自己的盛放刺穿……随手举个例子,比如:法国作家于斯曼的《逆天》,那种堆满了形容词和物质的美,是丰腴到让人腻味的。
这本书乍看是个断片版的《童年和故乡》,但真要归纳主题,它并不是童年生活的平铺,而是内心体验的快照——如果有一只能捕风的快手,它抓拍到的,那些灵性觉醒的瞬间,全部冲印成相册,就是这本诗集。在小心翼翼折叠好,收束整齐的时光皱褶里,一个个带着折痕的记忆被重新打开,翻阅。每篇文章都是一个小站,你下车,望野眼,然后,在视野里,徐徐出现一个视觉重心,比如“夏日”,比如“店铺”,比如“诗人”,托住你的注意力。
那样醇厚的美,和顾随一样,只能每天读一段,否则会糊掉。那一阵子我总把它带在手边,在脑科医院看神经衰弱,这个医院的氛围非常特殊,时有保安在神色不安的病人中间穿梭,空气中有隐隐的张力,在那里,我读他,沉浸其中,浑然忘却周遭。读到一段带感的,就含在嘴里, 不舍得吞下,起身走动,帮助消化。塞尔努达是橄榄,是核桃,我是说,一种有味,也有核的精神食物。美,有了可嚼之核,就安全了。
一般人,往往处于两难:童年时有真皮层的敏感度,却没有表达能力。成年后能叙事了,但远程记忆模糊,情境已经脱水了。刚才看到一段伍迪艾伦访谈,说自己”意识到死亡的那一刻,童年就结束了“——这就是个正常人的干燥记忆,只有事件轮廓。塞尔努达也精确的记录了这个童年的绝境时刻,他颓然意识到时间的概念,那一刻,他被逐出了天堂,但和伍迪艾伦不同,塞尔努达的回忆是情境丰满的。他记得那个老家长满蒲葵的院落,篷布柔化过漏下的夏日阳光,滴答的水声,而他突然意识到时间的有涯——塞尔努达用成年人的脑打捞了童年的心,他用居住在孤独里的内在目光,重新审视了记忆。我能想到的与他类似的人,是在描绘童年时,擅长还原彼时情境的蒙克。他们可能是在不解事的年纪,就记下了不理解的人事,在成年后在拿出食材解冻加工,但我们普通人都没那么大容量和好质量的冰箱。
塞尔努达是一个热爱变动,并且在变动中获取营养的人,他对变动的痴迷,使他终身为旅行所吸引,西班牙内战之后,他开始游历欧洲诸国。英国人的北方性格及英语诗歌里的克制冷淡,对塞尔努达彼时的南欧浮夸风做了降温和拨正,法国街道的外在美,又让他徜徉其中,他的诗歌风格,也是路过了古典主义,象征主义,超现实主义,最后远离了西班牙风格,小心的规避着熟练化带来的舒适省力,他终身信奉的格言是:“动荡不安的莽撞,好过一成不变的谨慎”,他不停变换着文字的容器,以盛放流淌溢出的诗情。他一路精简着语言,在饱满之中留白——一把剑,不是看铁匠铸剑的工艺,而是闭上眼睛,回味剑客舞动它的手势。词语止步处,诗歌开始吟唱,塞尔努达让我学会去看见那看不见的。
当塞尔努达拎着简单的随身行李,喝下最后一口冷牛奶,越过荒凉的西班牙边界来到英国时,以为只是短时的避让战火,没想到这一别就是永远——当《奥克诺斯》这本诗集来到我手中时,那绒质的砖红,让我小小的视觉踉跄了下,我被那个色阶绊了一下,后来才知道,这种红,就是塞利维亚乡间的红砖房子的颜色——我喜欢的另外一个作家,香港的西西,嗜好杂项,其中一个是搭玩具屋,她最喜欢乔治亚的房型,为啥?是以为她少年时代住在上海,见惯了江南的红屋顶。这绊了我一下的红,是塞尔努达童年的底色。
离开西班牙只是一个地理上的放逐,但对于一个诗人来说,更可怕的是远离母语——在所有文体中,诗歌是母语依赖度最高的。布罗茨基从俄罗斯出走之后改写散文了,纳博科夫流亡美国后只能写小说。而塞尔努达在英国写的西班牙语诗歌,等于是在陌生的语境中自说自话。一直到生命的末端,在流亡英语国家近二十年之后,塞尔努达才定居踏上墨西哥,这是他多年以来第一次重新被自己的母语西班牙语环绕。在散文诗《语言》中他曾经写下自问自答:“——在跨过边境线之后听到你的母语时,这么多年都没有在身边听到过的语言,你是什么感觉?——我感觉好像毫无中断地继续生活在有这种语言的外在世界,因为在我的内心世界,多年来这种语言从未停止回响。”
所以,肉体和语言的双重放逐之中,没人比他更懂孤独,更会写孤独。
“对我而言那木兰不仅是花,更能从中读解出生命的图景。虽然有时希望生命是另外的样子,更顺应人事万物的惯常之流,我却知道,正是像这树一样孤僻的活着,不被见证的开花,才得出如此高质量的美”……真想冲过去告诉这个西班牙人“我们中国有句诗是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原来公元21世纪的西班牙人,在仙人掌茎穿起的雪珠花香气中入梦的心,和那个公元.七世纪,蓝田辋川垂钓隐居的隐士诗人,他们的灵魂,也会撞脸。
有天夜里,读到这段,几欲落泪:“孤独在你与他人之间,你与爱之间,你与生命之间,这孤独将你和一切隔开,却不令你悲伤,为什么要悲伤?算起你与土地,人,与一切的账目……你欠孤独最多,无论多少,你成为的所有,都缘于它”,而他写青春期灼热的,彻夜辗转难安的情欲涌动,甚至静默中的一棵树,都能让热泪盈眶。他是比火焰更热,又比灰烬更凉的一个人,盛夏与寒冬,凝结于一身。作为一个性向异常者,他曾经这样写过绝望的爱:
“我爱你
我用风对你说过爱,
如沙地上小动物的嬉戏
或暴躁得像鼓鼓的风琴;
我用太阳对你说过爱,
镀金年轻的赤裸身体
为所有单纯的东西微笑;
我用云对你说过爱,
天空支起的忧郁额头,
悲伤涌动;
我用植物对你说过爱,
透明的轻巧造物
覆上突然的羞赧;
我用流水对你说过爱,
光亮的生命蒙上阴影的河底;
我用恐惧对你说过爱,
我用快乐对你说过爱,
用过厌倦,用过恐怖的词语。
但是这样不够:
比生命更远,
我想用死亡对你说爱;
比爱更远
我想用遗忘对你说爱”。
那是被禁止的欢愉,无处寄身的爱,只能以笔蘸血写就。
书名叫《奥克诺斯》,这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配角,他每天在干嘛,编草绳喂给驴子吃,无论你把绳子编的怎样花样百出,对驴子来说不过是饲料而已,即使是全情绽放的那刻,塞尔努达也知晓:这一场文字的华丽起舞,是在悬崖边的一棵花树。这是生命的徒劳,也是文字和美的徒劳。
然而,总有什么会留下。
塞尔努达,这个在西班牙诗坛都“找不到朋友手臂”的人,因为自身的孤独,所以将希望寄翼于某个遥遥未知的读者“我知道你将听到我的声音临到,在你心灵深处鲜活,那无名的悸动由你掌握”,曼德尔斯塔姆,另外一位不合时宜的诗人,曾经将诗歌比喻为扔向大海深处的漂流瓶,把读者当成偶遇的拾荒者,对着那封瓶中信,惊喜的看见与自己灵魂的撞脸,在灵泊中暗生缱绻。而我想说:“此情,已查收。”

  《奥克诺斯》读后感(五):一道思绪值过整个世界

摘录一些我喜欢的片段。
《玻璃后面的孩子》:他住在那温柔力量的避风港,还没有欲望,也没有回忆,那个孩子,无法预知,时间正在外面静候,和人生一起,埋伏以待。
《隐秘的美》大自然交托的珍宝对他尚且年幼的孤独灵魂而言太过沉重,这种财富像是赐予他一份责任和义务,他突然很想通过与人交流减轻这种责任。可是随即一种奇怪的羞耻感阻止了他,封上他的嘴,仿佛那种天赋的代价就是与忧郁和孤立相伴,注定要在沉默中享受和承担这苦涩和神圣的陶醉,无法沟通又不可言说,窒息他的胸膛,阴云蒙上他含泪的眼。
《爱中人》:别人也许说起身体之美如何凋零衰退,你只想记住它最初的光芒,属于它的时刻从来不会因为终结时间的忧郁而黯淡。有人认为美丽,一经存在,即是永恒,哪怕不是如此,就像水道里缓停的地方也被相同的流水滋养,唯有美和对美的注视仿佛在一个无限放大的瞬间让我们凌驾于时间之上。
《夜之魅》:交缠着,并不在爱里,爱算什么,欲望无用而过分放大的借口罢了,他们交缠在动物纯粹的享受里,完成物种交给他们的仪式,在这个物种里,两人不过解脱的玩具服从于某一时间。
《命运》:而你,平等地厌恶所有职业,你一心渴望逃离那座城市,逃离那死一般的气氛。你的需要和你的欲望是两样矛盾的东西,却被贫穷无解地捆绑。不过那个问题早已微不足道,当你看着自己被时间不停前进的洪流席卷,和一代人共同攀升然后坠落,和他们一起在黑暗中迷失自己,那个问题还有什么价值?失去享受,失去欢愉,失去自由,和那么多其他人一样,你于是懂得也许社会用虚假的物质问题掩盖了人类真正的问题,好避免人类意识到自己命运的悲哀或是无能为力的绝望。
《影》:那些人,我们曾某日爱慕过他们的美丽,他们现在在哪里?坠落了,玷污了,臣服了,假如不是死了。而青春永恒的奇迹依旧矗立,每当凝视一个新的年轻的身体,有室某种相似唤醒一道回声,我们曾经爱过的另一个的余音。只是,当我们想起这一个与哪一个之间相隔二十年--那第一个点燃不灭的火把代代相传的时候,这一个尚未出生--一种无能为力的痛楚突然袭来,我们懂了,美的经久不衰背后,是身体的易变无常。叹,时间,残酷的时间,为凭今天鲜活的玫瑰诱惑我们,竟毁了昨日那朵甜蜜的玫瑰。
·《孤独》:孤独在你与他人之间,你与爱之间,你与生命之间。这种孤独将你与一切隔开,却不令你悲伤。为什么要悲伤?算起你与土地、与传统、与人……与一切的账目,你欠孤独最多。无论多少,你成为的所有,都缘自孤独。
《钟声》:个体存在的重要性和价值并不来自汇集其中的重大或幸福事件,而是来自曾经忠实地活过,无论多么卑微或不幸。

  《奥克诺斯》读后感(六):从孤独里开出纯粹的花

很长一段时间里,读书无非只有小说和诗词。即使偶尔看了一两本散文,也是浅入浅出,很少有什么深刻的印象。
直到这本《奥克诺斯》。
严格说来它也并非散文,而是不分行的诗。
真的是第一次觉得,原来歪果仁写的诗也可以有这么美的语言,这么美的情感。
虽然不懂西班牙语,但至少译成中文之后它的光华仍然无法掩灭。感动于汪天艾的翻译,将西班牙语译成如此动人的汉字。
塞尔努达,一个大多数人可能没有听过的名字,然而他是“西班牙语诗人中最伟大的一个,也是最神秘、最不为人知的一个”。
奥克诺斯,歌德文章中编草绳给驴吃的一个人物,对塞尔努达来说它是逝去的时间,过往的深渊,是“对我生命的一种救赎,总而言之的生命。”
恰好是读完《自深深处》来读塞尔努达,这才发现二者竟然有着如此相似的波折经历—王尔德是因为与波西“有伤风化”的行为被判入狱,塞尔努达更是不掩饰自己的同性取向。他们在那个时代承受了太多的非议甚至折辱。可那又怎样呢,无论什么都影响不了他们的作品流传于世,带给后人深深的感动与体悟。平心而论,他们的情感,比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来的细腻。
正是由于这样细腻的情感,塞尔努达在国外流亡辗转二十余年的时间里,才能这样地追忆童年、秋日和故乡,才能对诗歌、音乐、自然这一切美的东西作出生动的诠释,才能对爱情、孤独、记忆等等情感具备敏锐的感知,才能对生命、青春、永恒这些人生中宏伟的命题有了如此深刻的体悟。
这是一本值得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心去读的诗,是塞尔努达人生的诗,同样也是每个人生活的诗。
塞尔努达大抵是孤独的,因为他“奇怪”的诗风,因为他的同性取向,因为他远离故土的二十余年。但这孤独也是他的诗文他的成就的缘起。在这孤独里他有了更多的时间与宁静去回忆,去感受,去留恋,去记录。就像他所描述的那棵树一样,从孤独里开出纯粹的花。
塞尔努达应该也是早熟的。惟其如此,他才能在中年时期“用现在的眼睛望向过去的自己”,才能如此分毫毕现地回忆曾经,作为反思,也作为生命的一种佐证。
可他又是个永远童真的人,对自然对世界保持着孩子般的热爱与好奇,保持着自身灵魂的鲜活。在我看来他无需哀叹时间的残酷,因为时间并没有夺去他的青春,没有改变他的心。纵使迟暮之年客死异乡,他也仍是数十年前西班牙小城里那个纯真的孩童,践行着曾经在泉水边完美的梦想。
他让我知道,原来记忆是这样的存在。当我们回忆过去的时候,其实已经永远无法重拾当初的那种感觉了。所谓的回忆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掺杂了后来太多的情感与判断。正因为此,所有的经历才显得弥足珍贵。
因为无法复制,所以无可替代。
后来又读到史铁生在《务虚笔记》里的一段话,似乎与塞尔努达的说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往事,过去的生活,分为两种:一种是未被意识到的,它们都已无影无踪,甚至谈论它们都已不再可能;另一种被意识到的生活才是真正存在的,才被保存下来成为意义的载体······一切被意识到的生活都是被意识改造过的,他们只是作为意义的载体才是真实的,而意义乃是现在的赋予。”
或许世上只有很少的幸运儿能成为诗人,但这并不妨碍平凡的我们让自己的生活更有诗意,让自己从对所谓功成名就的拼命追逐中放空身心,唤醒孩提的记忆,保持灵魂的青春。

  《奥克诺斯》读后感(七):塞尔努达:一个人,没有同类

文/麻赢心
有时我会想,当我老去,要离开这个世界时,回望一生,是否会感到值得。就我自己的人生体验来说,漫漫一生中,我们感到痛苦、灰暗的时光是多数,感到快乐和幸福的时刻则有限,总体来说,是苦大于甜。因此我们会追问生存意义,我们的存在对世界和他人是否有影响,我们这布满缺口的生命是否值得活。读《奥克诺斯》时,我突然怀疑塞尔努达在很小的时候就想过这件事,所以他对永恒这个词感到恐惧,童年的他对上帝的想法混入了关于永恒的念头:“有时候,他比平常醒得早了一些,整幢房子清晨的静默里,床上的他会被对永恒的恐惧击中,那是对无限时间的恐惧。”,而在54岁回望过去时,他说在他还是个孩子、还没有欲望和回忆的时候,他未能预知“时间正在外面静候,和人生一起,埋伏以待”。
时间可能是塞尔努达终身的母题之一,他告诉我们生命中终有一刻,我们会感到自己被时间追上,“我想说的是从某个年纪开始我们发现自己被时间牢牢制服必须考虑它,仿佛有个暴躁的幻象持一柄闪光的剑把我们赶出最初的天堂”。
过去几年,离开学校,如同离开“天堂”,时间也变成了我要考虑的问题,有时会觉得时日无多,尚有诸多心愿未了,有时想到还有几十年的人生要过,又忽然意兴阑珊,诚觉世事皆无意义。后来终于找到一件事,让我觉得剩下的这些时间有了用处,并且不多不少,与时间带来的焦虑和解。我不敢将自己与诗人同论,不过我猜想,电影之于我,应该正像诗歌之于塞尔努达。在做电影之后,我第一次感到内心安定,不再有怀疑和厌烦,或者说,每当怀疑和厌烦之际,总能够再撑一阵子,因为我有了“欲望”,想拍出一部好电影的欲望,并且我又确信了这“欲望”的意义,进而构成了一个Mission,这个Mission使所有的痛苦变得值得忍受,所以我大言不惭地说:“电影收养了我”。塞尔努达的“欲望”和Mission伴着他的“理想读者论”,他认为在很久以后,终于会有人听见他的声音,看见那些被遗忘的诗行,在读者的理解中,他的“梦想欲望终将找到意义”,而他也“终将活过”。这个想象中的、未来世代的读者支撑了他一生,直至最后时刻,他仍然在写,仍然在焦急地等待作品出版,与他的读者相遇。
我不记得第一次与塞尔努达的文字相遇是什么时候,但我记得当时的情境,午后的阳光,那些字里行间只能与自己的志业依存的孤寂和荒凉感。那时我正在生活的动荡时期,眼前的一切与儿时的想象渐行渐远,人在异乡,犹如在黑暗中前行,在那样的一个时候,我读到了塞尔努达的“家”,他说“长久以来你渴望一个家”,然而“你的生命过于偶然,不能长久延续,有一天,另一天,那个家消失了”,你只能“在不同的土地上来去”,于是终于“现在你已经因其不可能放弃了这个梦想,即使那是所有其他人的现实”。
文中的“你”原是塞尔努达与自己对话,然而在那个当下,我确切地感到,一字一句,是他在对我说话。我无言以对,一方面有种被言中身世的感伤,一方面又感到某种安心,好像有人与我一起分享作为同类的命运。
在塞尔努达看来,唯有童年是不存在时间的,可以看见“时间怎样静止不动,悬停在空中,纯粹而空灵,不再流逝,像那片藏着神明的云。”童年没有时间,然而孤独却是无处不在的,对于《奥克诺斯》,这本诗人的早期作品集,我曾几度因不忍卒读而放下,脑海中一直出现一个孤独的小孩,用很多时间观察叶子破枝而出,“那温和的色泽,因为透明几乎像在发光”;用很多时间偷听隔壁的钢琴声,“独自在黑暗里,听着那些恹恹的乐句”,升起“浓烈的忧伤”,仿佛年幼的灵魂被呼唤;在新家的窗边,看着窗外的田野,面对自然的美,这小孩感到的是“一种直到当时他还陌生的孤独感尖锐地划过他的灵魂,扎了进去。”
年轻时的塞尔努达对于“外面的世界”也有过很深的渴望,“通过这样的或那样的阅读,他渐渐明白生活和世界都不是——至少不只是——故乡的角落,不只是童年时保护自己的墙”,这种渴望直到暮年仍没有消失,然而他又似乎从没能到达“外面的世界”,哪怕他一直在漂泊。
塞尔努达离开西班牙之时,以为只是短暂的离开,不料,一别就是一生,在流亡的日子里,故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同行们热烈地投入到各种运动中,而他一个人,没有同类,写着对世界和自己的观察,写着他的“现实与欲望”,在不被接受的时光里,默默地为未来的读者写诗,因为他深信“唯有美和对美的注视仿佛在一个无限放大的瞬间让我们凌驾于时间之上”。这时的诗人,孤独感大约已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他干脆就把孤独看做是一种天赋,引用达芬奇的话说“当你独自一人,你就完全拥有你自己”。这时的诗人,怀念故土,可故土已说不清是否只是他想象中的地方。
当我不断在塞尔努达的文字中读到对过去的眷恋时,我不禁想,也许无论我们过了怎样的童年,在怎样的地方长大,与日后所要度过的清冷人生相比,回望初时,总还是会有一些叫人怀念的东西。对于回忆为何如此诱人,诗人的解释是“有一些情感的效果与起因并非同时同步,必须穿越我们体内最稠密广袤的区域,直到有一天被我们感知”,这种怀旧“不是将某个遥远的事物理想化,让一个过去的瞬间复生,因为它丝毫没有隐瞒那个瞬间及其环境的不堪”,只是因为“个体存在的重要性和价值并不来自汇集其中的重大或幸福事件,而是来自曾经忠实地活过,无论多么卑微或不幸”。
于是在塞尔努达的回忆里,总有一座“古园”,那可能是一种超越具象和某个地理位置的存在:“在那个花园里,你曾坐在泉水边,梦想生命如同不竭的迷醉,天空宽广催促你行动;花朵,叶片和水流的呼吸鼓动你无悔地享受。后来你明白了无论是行动还是享受,都不能像你在泉边梦想的那样完美。而等你明白这个悲伤真理的那天,尽管相隔遥远身在陌生的土地,你却渴望回到那个花园,再在泉边坐一坐,重梦一次逝去的青春。”
塞尔努达对于逝去时光的那种情绪,让我想起《年轻气盛》中的一个片段,拍了一辈子“女性电影”的导演,突然在一个失意的下午,恍惚看见自己所有电影中的主角,她们仍然说着旧日的台词,仍然那样鲜活,然而他与那些过去已隔着层层岁月,不可触及。《年轻气盛》的导演保罗·索伦蒂诺今年不过45岁,然而他对于逝去的时间,人生的本相有着惊人的感知力,在他的另一部电影《绝美之城》里,他向我们展示了塞尔努达所看见的悲伤真理,人生从来都是千疮百孔的。在千疮百孔的人生中,塞尔努达的爱情也都是无疾而终,当他写道,生平第一次,他想向他的爱情“请求一场休战”,我升起十分不忍的心情,正如想起当年那个孤独的小孩。《年轻气盛》中的导演最后无法忍受这找不到意义也回不到过去的人生,从高楼一跃而下。我们应当感激诗人没有做同样的抉择,并“耗尽自己的热切,从孤独里开出纯粹的花”,并抱着最温柔的心,想将这花赠予那些终身不会蒙面的孤独同类。
我与《奥克诺斯》的译者小艾老师是多年挚友,最初同为记者,后来各自离开了新闻行业,我走向电影,她走向诗歌。未变的是,我们总是在彼此需要的时候站在对方身边,扮演救火队员的角色,在我拍摄我的第一部短片《逝言》时,小艾老师临危受命,出任制片,中途为完成《奥克诺斯》的部分译稿向剧组请了一个月的假。再见面时,我知道那一个月我在拼命,她也在拼命。
电影拍完后,我们索性搬到了一起住,因而作为室友,我可以证实范晔老师在序言中的话所言不虚,小艾老师日日的工作的确是“繁重、枯燥”的,然而并不“令人费解”,她的工作使塞尔努达的诗歌与他不曾想过的土地上的读者相遇,使诗人的梦想欲望得到意义,而她自己也在这样的劳作中,解决了生存意义的永恒难题。上个月伍迪艾伦的新片《无理之人》在马德里上映,我当时忙于一部纪录片的拍摄,一直没能去看,小艾老师先去看了。后来某一日,我们在市中心的中餐馆吃饺子时,小艾老师说:“我们活着,很需要一个Mission。”电影里的教授感到生活毫无激情,毫无乐趣,直到他有了一个看似正义的Mission,为了一个可怜的人杀了另一个人,他的生命忽然有了意义。想到我们不用杀人,也各自找到了自己的Mission,我顿时深感幸运。

  《奥克诺斯》读后感(八):像塞尔努达那样活着

像塞尔努达那样活着
像塞尔努达那样活着
才是真正活着
不为人知地,把小胡子修成细长
用那些我们今天闻不到的香水
模仿傍晚的花叶里的柔光
把折叠进西服里的领带
稍稍抽出一点
发一个暗号给转角处的陌生人
像塞尔努达那样活着
才是“不被接受的献祭”般活着
你们不知道他爱过何人
也不知道什么人为他而绝望
但是他的欲望安静如月光
他的精液微凉
在安达露西亚,不是每个男人都这样
在瓜达基维河畔,沉香小盒打开又合上
像塞尔努达那样活过
才能声称自己活过
塞尔维亚的每一株橙子树
都向我窃窃私语:是的
这里承受过他金黄色的阴影
马德里的强盗,抢光了他的青春
就像北京曾经洗劫我一样
这里的妓女,会背诵他的诗为上等
就像喝醉的少年,把我匿名的歌谣流传
2015.3.9.
注:塞尔努达(1902-1963),西班牙诗人,“它耗尽自己的热切,从孤独里开出纯粹的花,像不被接受的献祭呈在神明的圣坛前。”出自他的杰作《奥克诺斯》里<木兰>一诗。

  《奥克诺斯》读后感(九):万物美如斯

赤诚、深情而又疏离的西班牙诗人,诉说着孤独、生命、创造、自然、永恒和无常。也许,读书的好处是让我们落后于时代。读这样的文字,让人安静下来,稳妥地回归。
永远渴望着逃离,渴望生活在别处。
本质的音乐,先于并高于发现和解读它的人,如同万水之源,河流乃至海洋都只是可感而有限的形式罢了。
惧怕那些与人类相对的力量,逍遥于外,在生命里埋伏以待。
睁开的眼睛面对一片透彻的昏暗,万物神秘的生命从中显现,我看见时间怎样静止不动,悬停在空中,纯粹而空灵,不再流逝,像那片藏着神明的云。
天空宽广催促你行动;花朵、叶片和水流的呼吸鼓动你无悔地享受。
正是像这棵树一样孤僻地活着,没有见证地开花,才能得出如此高质量的美。
音乐本身无轨的魅力,等同于飞翔的形式。
现在过于粗糙突兀,时常充斥着讽刺的矛盾,与现在拉开距离才能理解它的出乎意料与反复无常。
个体存在的重要性和价值并不来自汇集其中的重大或幸福事件,而是来自曾经忠实地火锅,无论多么卑微或不幸。
像一个也许在神圣中与你在尘世里有过相同感受的人说的,活着有很多种,存在也有很多种。而连结在不同情况之间的是:共鸣。

  《奥克诺斯》读后感(十):文学啊,不是装逼时的好朋友,是装逼不成时的好朋友

这本书的腰封上写着“西班牙语诗人中最伟大的一个,也是最神秘、最不为人知的一个。”看起来相当辉煌、成就斐然。
但经常听小艾老师谈起的那位塞尔努达,他听起来很倒霉。
他是一个同性恋、孤独终老异乡的流亡者、经验丰富的暗恋者和失恋者,哪一个标签都不会让他在他所生活的时代功成名就、幸福美满。
但是,我喜欢他。
如果要给我喜欢的事物定义一个标签——
【我喜欢所有与机场书店售卖的《不懂XX你就输了》、《做一个优秀的XX》、《成功XX的秘籍》、《高效工作的XX》之类的书籍相反的东西。】
塞尔努达站到了这一切的对面。
我之前和小伙伴们扯淡说:英语文学是花园工整,阳光和煦,打扮得干干净净袖口扣得整整齐齐地跟你请求:亲爱的,我们能跳支舞吗?
拉美文学是惊涛骇浪、血流成河,站在风口浪尖一把猛烈扯开上衣对你呐喊:来吧,亲爱的,我们跳舞吧!
毛子文学是万里飘雪、战火纷飞,衣衫褴褛庄严肃穆地握住你的手诉说:亲爱的,我们接着跳舞吧。
那么,塞尔努达的文字,则是你一个人孤单单地看着别人跳舞时,走过来坐在你旁边的人,你们像两个不合群的傻X,坐在一起静静地看着热闹而投入的人群,各怀心事,做彼此的《知音》。
是的,我说的知音,不是高山流水的知音,而是《知音》杂志的“知音”,看看倒霉的彼此,心情就得到了抚慰。是的,我就是这么一个恶俗的中年妇女,读塞尔努达,读着读着就想隔着近百年的时间给他递根烟,说一声同志你好,同志你辛苦了。
我们的战场太多。考上的学校、别人嘴里的称谓、名片上的title、存款里的数字、相亲市场上的价值估算、同学聚会上的暗自比较、压倒别人家的孩子还是被别人家的孩子压倒……当然,你可能在这些战地都取得全面胜利,这时你可能喜欢谈谈文学,这能证明你不但成功而且有逼格。
但是,就人到中年的我来说,在经历了一定数量的尴尬、荒废、虚掷、失去、落荒而逃、一败涂地、无解的操蛋之后,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文学啊,不是装逼时的好朋友,而是装逼不成时的好朋友。
有些时刻,你可以慢慢地褪下这个社会定义给你的身份、职业乃至性别,变成一个得不到的人、一个屡教不改的人、一个弱者、一个失败者或者一个无所依靠的孤独者。你可以向生活的舞会鞠躬退场,瘫倒在一侧的座椅上,这时候就像二次元里召唤英灵一样,你打开某些文字,前后左右空旷的座椅上,就会出现一些一生郁郁不得志的人、一些一辈子贫困潦倒的人、一些被放逐出故土的人、一些在痛苦中结束生命的人、一些在时代变革中被碾碎的人……你们坐在一起,就像一群局外人,看着这个不断在旋转舞动的星球,然后开始聊天。
塞尔努达是这些人里极其温柔的一位。因为他有着基佬独有的细腻以及对美的追求,方便了他把那些看起来比较苦逼的字眼,比如孤独、比如遗憾、比如排斥、比如失去……都变成一种独具仪式感的东西。当然,当书本合上,结果没有改变,孤独依然是孤独,遗憾依然是遗憾,排斥依然是排斥,失去依然是失去,倒霉的你依然倒霉,甚至有可能会更倒霉,但是塞尔努达的文字蕴含着一种很妙的自欺欺人的方法论,让你觉得混账的一切也许也没有那么糟糕。
他会告诉你孤独是一个岛屿,你的一切都在孤独里,你在上面藏身,然后“与生命及其意图更好地相融”,你的所有不安会沉淀出图像与思考,“像从集市带回的几朵花稍后慎重地打开花瓣。”
他会为独居的人重新定义家,不是人与人同居地,而是一个避难所,在里面你“和物品的友谊相伴。外面也许埋伏着所有其他,但是里面有你和属于你的东西。”
他把你内心深处的缺憾变成某种韵律,说“每当凝视一个新的年轻的身体,有时某种想法唤醒一道回声,我们曾经爱过的另一个的余音。”
他坦荡地写那些非主流取向的人,说他们“恪守着高尚流亡者的尊严“,甚至还会“仿佛不想让等待他们做点什么的人失望,他们扭得更夸张,短外套把腰肢裹得更紧“。不顾哄闹和大笑会加倍响亮。
他写不停止的失去,把它形容成一种贯穿一生的浩荡仪式,“后来我去爱动物,爱树木,爱土地。它们全部消失,在我的孤独里装进对易逝之物的苦涩情感。万事万物的逃离大潮中,我独自经久地存在。“
他写一个人不同的阅读感受,说那是“蝙蝠与乌鸦轮流争夺你灵魂的统治权”,他甚至为它们划分为地域,“有时候是北方的,孤独的,忘我于阅读的,专注自己;有时候是南方的,散漫的,阳光明媚的,寻找即可的享受。”
他写得最妙的还是无法挣脱也无法得偿所愿的情感,大概是他经验太丰富的缘故——
“于是你微笑,你交谈,像随便哪个别人,尽管很快你会将自己关进房间,独自躺平在一张睡床,那段溃烂而可悲的爱情里每个情节又在记忆里徘徊,没有平静在夜里入眠,没有力气对面对白天。就这样存在,等待着你,不在身外而是在你里面,你都不想去回望的地方,像一场不治之症,休战只能让它麻木,却无法驱它离开我们。“
也就是这段话,让我当初产生了隔着百年时光给他递烟的冲动,原来一百年前的失恋和一百年后的失恋并无什么区别,只是他写得这么好,让单恋失恋苦恋的倒霉蛋们膝盖中了一箭的好。陈奕迅在《歌•颂》里唱“感谢永远有歌把心境道破“,是的,感谢永远有诗把心境道破,在广阔的星球与浩荡的时间中,像我们这样渺小得无法超越时间的生物,所拥有的情感是如此微不足道,但我们可以通过接触一些超越时间的东西,获得一点点平行于时空的特权。
所以,我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很学术很客观很严肃地聊塞尔努达,因为我喜欢一种文字,不像是喜欢一个需要每天上香的神龛,或者锁在柜子里时不时要拿出来把玩的古董,我喜欢一种文字,是像喜欢一个腰椎疼痛时急需的靠枕、一类常备的药品、一个习惯了的香烟品牌、一种特别起作用的功能饮料一样喜欢。
古人读东西啊讲风雅,说读史要映雪,读子要对月,读佛经要对美人,读《山海经》要靠着疏花瘦竹,在我的意愿里,基本是划分是飞机延误时可以读红楼梦、上厕所时要翻金庸尤其是天龙八部少林寺那段、烦躁的时候看毛子写风景发神经为祖国和爱情要死要活、想要宣泄情绪的时候翻雨果、睡前百无聊赖不知道读什么的时候就撸巴尔扎克……
所以要问我什么时候适合读塞尔努达?一切你不关心星球世界社会家庭事业而只想关注一下自己的私密时刻。
有些情绪就像沙发的拐角、床铺下的地板,积满经年累月的灰尘,你打扫房间,摆放物品,展示给拜访的人,你知道那些角落一直存在那里,没有改变也没有消失,但是你绕开它们,假装它们并不存在。
塞尔努达会给你示范,如何挪开沙发、抬起床铺,如何把那些展示自己美德、品位、财富与智慧的物品掀得七零八落,如何坦然地展示和讲述房间里一个个顽固的死角、极少见光的痼疾。
这种展示和讲述可能是悲伤的,但绝不是可怜的。他以一种奇特的文字力,把死角痼疾隐患暗伤都赋予了一种无需同情的自尊。
是的,当你倒霉隐痛悲伤难受,看不到获救的希望,也没有可寄托的信仰,甚至找不到爬起来的方法,一点点虚幻的自尊,即使于事无补,也能让你好过一点点。
去年索契冬奥会上,毛子毫不客气地秀了一次家底,展示了自韦小宝爵爷造访之后两百年间如雪崩一样的文艺成就,集中致敬了一大批前辈,普希金、托尔斯泰、果戈里、屠格涅夫、契科夫、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
他们选出的饰演阿赫玛托娃的演员是那么像,完全是从画里走下来的一样,那位女士坐在工作台前,她的祖国在向她鞠躬,而世界在注视她。
时光倒叙八十年,一个寒冷的、潦倒的、满心绝望的冬天,她和一群女人一起站在监狱门外等自己孩子的消息,女诗人是这么描述这一段的:
“在那令人担惊受怕的叶若夫年代,有十七个月我是在排队探监中度过的。一天,有人把我“认出来了”。排在我身后那个嘴唇毫无血色的女人,她虽然从未听说过我的名字,却突然从我们大家特有的麻木状态中苏醒过来,在我耳边低声问道(在那个地方人人都是悄声说话的): “您能把这个都写出来吗?” “能。”我说。于是,在她那曾经是一张脸的部分掠过一丝似乎是微笑的表情。“
后来,便是众所皆知的《安魂曲》的诞生。
我一直认为这才是属于这位女诗人的,真正的不朽时刻——她所描述的“身后那个嘴唇毫无血色的女人“脸上掠过一丝微笑的时刻。
所以,我一直觉得属于塞尔努达的时刻,或者说属于大多数文字撸sir的时刻,是无论他在世还是他去世多年之后,在这个星球的某一角,某个人读到他的文字,并因为有人曾经留下这样的记录而心怀感激。
奥克诺斯做着那件小小的无聊的事情,把喂给驴吃的草编成辫子给驴吃掉,即使编得如何漂亮,也不过是被驴吃掉而已。就像一部《安魂曲》并不能改变当时的苏维埃,也不会改变身后那个女人以及她孩子的命运,一部《奥克诺斯》也并没有让塞尔努达变得接近幸福或者让今天读到这本书的我或你更接近幸福。
我们所依附的文明到目前依旧孤零零地存在着。如果我们直至湮灭前都未曾被别的文明感知和找到,那我们所努力建造的一切,也无非是一个个的草辫。当时间被拉到足够长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成了奥克诺斯。但即使有一个全知全能的存在告诉我们,是的,你们直到湮灭那一刻都不会被感知到。我们也不会停下这个编草辫的过程。
写在纸上的自尊、不会被实现的空想,被修辞的失去与隐痛,一切无益于结果的东西,都是那条最终会消失的草辫,而我们永远需要将草编织下去。
我曾经在小艾老师翻译的另一首塞尔努达的诗歌里,知道了在地狱里时间是倒着走的——
也许在地狱里时间
假装和这里有一样的
度量,也许那里会泛滥
生命中最珍藏的时光。
我不知道。人们说,在那里,时间
倒着走,好让我们慢慢爱上。
你看,有了这种无用的书写,地狱都显得不那么可怕了,无神论者也就有了自己的福音,没有信仰,我们还有来自文字的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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