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身体的欢乐
1
高远觉得，丁渔那对小市民气息浓厚，浑身上下透着小生意人庸俗气息的爹妈，倒是也有开挂的时候，比如多年前，给他们的闺女娶了丁渔这个名字。
高远看过电影《少女小渔》，觉得渔这个字，用在女人名字上挺别致。
再有就是，高远还看出了丁渔身上跟她爹妈不一样甚至背道而驰的气质。这个二十三四岁的女人，说女孩也行，有股子疏离又纤柔的气息，五官，眼神，甚至肤色，都有那么一点飘忽。
不能说漂亮，也不是高远的那盘菜，但单独而论……挺好的。
尤其，对这场家长强制安排的相亲，高远更看出了丁渔跟她一样的敷衍不在意，甚至带着一点厌恶和鄙夷。就那么一下下飘在眉角。
高远不太知道丁渔是不是跟他一样，违拗不过爹妈才来的。也太不好问，四个家长在那里自以为是地聊得热火朝天，两个妈动辄就刻意地说说自己孩子小时候的糗事，以引发他俩对彼此的兴趣。
但高远和丁渔，谁都没往心里去。高远留意到了，丁渔在敷衍这顿饭的整个过程，都在不动声色地聊微信。不是明目张胆把手机摆到当面，而是就在桌下，隔几分钟看一眼，回一句。
偶尔唇角翘翘，偷笑。
心里越发松了口气。
然后，高远便把自己跟丁渔相同的态度，对自己爹妈这种控制欲的抵触传递给了丁渔。
丁渔很聪明，交错了几个眼神就读懂了。
如此，饭吃到一半，俩人用眼神就达成了默契，于是没再让自己爹妈为难，主动聊起天儿来。
倒也不是全然没有话题，年纪相当，生活在同一个每天堵车雾霾严重的破城里，看过同样的电影，微信关注公众号也有重叠。
很快相谈甚欢。然后加微信留电话约着有空吃饭或看电影，让四个长辈无比放心地吃完了后半顿饭
饭后回家途中，高远妈欣慰地跟高远说，看，这才是大家闺秀，门当户对还是很重要的。
高远唔了一声。
这件事，或者任何事，他不打算跟他妈辩驳或对抗，高远极有自知之明，这么多年，他在自己老妈那里屡战屡败，根本不是对手。
甚至高远不知道，丁渔自己谈恋爱这事儿如果日后暴露了，她爸妈或者她妈会怎样，高远能感觉出来，丁渔妈跟他妈一样，都是家中主角，都是强势的大女人。
反正他自己，基本没有自由恋爱的资格和能量。半年前，他跟青念，就是因为被他妈察觉后分手的。
2
俩人就这么认识了。
青念圆润，饱满，婴儿肥的脸和白皙的皮肤，眼神纯真。完完全全是高远心里想要的那款。
但好了还没半年，一次俩人一起吃饭，被高远妈撞上了。当时高远妈也没多说，看了青念几眼后，扔给高远两字：回家！
到家后，高远妈跟高远说，一个卖衣服的，肯定不能当我的儿媳妇。再者，那么容易就跟你好了，你确定不是图你什么？
高远说我有什么可图的？
高远真觉得他没啥可图的，上了个很一般的大学，毕业自己也没找到工作，跟人合伙弄了个屁大点儿的公司，起步阶段，四下碰壁，资金这块儿动不动就断了，靠着自己妈接济。
高远妈倒不是什么成功人士，做高档干货生意，但这些年，钱真没少赚，也确实供得起高远穿名牌开公司的生活。
可那不是他的钱，高远觉得，他本身还是个穷人。
但这种认定一下就被他妈掐死了，高远妈说，她又不是傻子，买得起她卖的这种衣服的会是穷人？这些女孩子精明得很，一打眼就能看出来谁有钱谁没有。你蠢，她可不蠢。
高远就住了口，虽然作为一个26岁的男人，高远觉得这点判断力他还是有的，青念，绝不是他妈说的那种精明的女人，精明的人不会有那种眼神。
可高远还是跟青念分了手，除去有自知之明，高远还清楚一点儿，如果他非坚持，那么他妈绝对会拿出女强人的战斗力，将青念面对面打得溃不成军。
高远想想都发憷。
而最让高远难受的是，青念连一个难听的字都没说，分开之后，也从来没再纠缠过他。
他偷偷去商场看过青念，她还像以前那样，有顾客时热情接待，没有时，看看手机或者一个人发呆。
后来，高远就不去了。没意义。
再接下来，就有了丁渔这么一出。丁渔家是开饭馆的，中餐西餐都做，是高远妈最大的客户，所以所谓门当户对，就是个强势的互惠互利。
并且在两家之间做媒的，还是某银行副行长，是丁渔爸妈和高远爸妈，都得讨好的一个人。
高远都不知道那个副行长咋会闲得蛋疼地弄这么一出。
还自诩保一个最好的媒。
高远自己开小公司，丁渔则有个幼教机构，看上去，真是搭得不能再搭了。
所幸丁渔对高远没意思。所幸，丁渔心有所属。并且不久，高远就见到了丁渔心里装的男人。
3
那次相亲后，两家家长并没有因为他们当时的相谈甚欢放弃监督，相反，隔那么两天，高远妈就会询问更准确说是逼问高远跟丁渔的进度，见没见面，是吃饭还是逛街了？
敷衍了三两次，差点露馅儿。不得已，高远跟丁渔打了个电话，说要不一起吃顿饭吧。
丁渔当即就答应了，丁渔说，正想着邀请你呢。
高远就笑了，看来被逼问的，不是他一个。
约了时间地点，高远提前到了十分钟，也就刚坐下，便看到丁渔跟一个高个头的男人手拉手地走了进来。
高远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丁渔倒是比他果断利落得多。
男人很高，比高远高半头，不同于寻常男人的健壮感格外明显。隔着t恤，高远差不多能看到对方清晰的腹肌。
然后丁渔介绍，男人是健身教练。
难怪。
饭吃得倒是也和谐，健身教练有职业热情，话题多，也来得快，对丁渔，周到细致。
俩人看上去真挺好，丁渔飘飘的眼神，每次飘到健身教练的弘二头肌上，就不飘了，就露出那么一点小色情的味道来。
反倒高远，不知怎么觉得他有点儿配不上丁渔。
好像跟丁渔的疏离气质比起来，健身教练有点儿油腻了。
当然高远不能说，他跟丁渔，没熟到那种程度。
吃完饭，高远和丁渔各自发了条朋友圈。屏蔽了所有人，只剩自己爸妈。
那之后一段时间，高远跟丁渔合谋又上演了几次这种把戏。有时候见面丁渔会带着健身教练，有时候是她自己。
因为这种合谋，俩人反倒迅速成了朋友。有一次吃饭的时候，高远跟丁渔说了青念，说了他的妥协和放弃。
丁渔听完，有点儿小悲愤，瞅了高远半天说，你们男人就是现实到不能再现实的动物。
高远随口反问，你男票呢？他不现实？
丁渔就叹了口气，他也现实，到现在都没胆量跟我回家。
高远笑起来，不应该啊，他看起来这么男人的。
羞辱两个字，斟酌了片刻丁渔才说出来。
高远却像突然就被戳了一下。
没错，羞辱。当初，他也曾害怕青念被自己妈羞辱才跟青念分了的。
一下子，除了默契，高远心里，还生出一种跟丁渔同病相怜的柔软来。
柔软了一会儿，高远问丁渔，那你……怎么打算？
丁渔想了想，很确定地跟高远说，私奔，我要跟他私奔。
高远募地愣了一下。
这个词，带着一种悲壮的冰冷，就像说出这俩个字时，丁渔的眼神。
并且，不知怎么高远觉得，丁渔，她真能那么干！
4
丁渔真就这么干了。
也就两个月后，高远妈气急败坏地冲进高远公司，也没管还有别人在，指着高远说，你跟丁渔你们搞啥鬼？丁渔妈说她跟一个男的跑了你知道不？
高远愣了几秒钟赶紧把门关上，妈咱能回家说不？
然后高远心里，就蹭蹭蹭不能克制地，对丁渔生出了一种由衷地崇拜。
丁渔说到做到。
高远妈说，丁渔妈都差点被气出了心脏病，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丁渔背着家里跟健身教练跑了不说，还怀了孕，证都没领竟然跟她妈说去度蜜月去了。并且她还拿自己挣的钱给那男的买了套房子。
高远妈说，这段你俩不是一直在一块儿呢嘛？啥情况啊？高远你给我说清楚。
高远被她妈拿眼神逼着，很简单就把事情说清楚了，本来这事儿也不复杂。
高远妈听完愕然半天后说，养这么个傻逼闺女，丁渔妈活该犯心脏病。
然后高远妈突然冲高远吼道，你怎么那么没出息？知道了还帮她瞒。
高远一声没再吭，这跟出不出息没啥关系，那不过是他和丁渔作为弱势群体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反抗，或者自我保护。
但现在，丁渔不是弱势群体了，她浩浩荡荡地拉起了起义的大旗，用釜底抽薪的方式，跟她爹妈宣战了。
比较起来，他一个大男人，比丁渔懦弱得多。
可是在老妈骂完高远走后，高远，却有些替丁渔担心起来。
丁渔这破釜沉舟勇气可嘉，为爱情奋不顾身也值得崇拜，可是不知怎么，高远，就是觉得健身教练有些不靠谱。
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靠谱。
5
高远的不安很快得到验证。
特别快，没几天。
是高远妈和丁渔妈合谋，花钱雇人去验证的，高远妈打的应该是正义的旗号，不能让丁渔被坏男人骗了。
于是俩人联手，没用几天，就把健身教练查了个底朝天，包括他一边跟丁渔谈着恋爱，一边跟其他女人开房鬼混的证据。
丁渔妈给了那个女的钱，女的给了她聊天截屏。
丁渔妈用尽心力，要让自己闺女知道她犯了个多大的错。高远妈则为了挽回自己被高远和丁渔合伙欺骗的自尊，努力协从。
必须胜利是这类家长的共性，他们有很多种办法让自己孩子知道，违拗的下场有多悲惨。
甚至几天前，高远妈还对高远说，青念跟一个男人好了，男人快四十了，离婚带一个孩子，也是青念的顾客。
当时高远什么都没说，只觉得后背有点儿发凉，他都跟青念毫无关联了，他妈却还没放过人家，一定要查出来一个她自己认定的真相，证明高远识人不明。
如今，在丁渔那里，丁渔妈如愿以偿。
高远妈也出了口气。
丁渔私奔在一周后被生生截断，她被爹妈弄了回来，去医院打了胎。
高远妈跟高远说，你都不知道丁渔有多傻逼，竟然还非要把男人的孩子生下来，最后丁渔妈以跳楼相逼，丁渔这才去了医院……
高远妈说，自作自受！
高远妈说，她妈都说她自作自受……
高远没打断他妈这种有点幸灾乐祸的情绪，没顾上。高远只觉得心里乱蓬蓬的，像被什么扎了，又乱又疼的。
还有一腔莫名的愤怒。
或者是悲愤，悲壮，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高远就是突然觉得，他得去看看丁渔。
他必须去，不然，他自己都快要跳楼了。
6
高远就去了，没跟他妈说，也没跟丁渔妈说，他直接找上了门去。
丁渔爸妈不在，丁渔家五十多岁的阿姨，给高远开了门。
丁渔在床上躺着。看到高远，慢慢坐了起来。
一打眼，高远甚至在她脸上看不出来什么情绪，没有明显的悲伤愤怒或者疼痛绝望什么的。除了气色差了点儿。
丁渔说，你怎么来了？
丁渔是笑着说的，半点儿不觉得自己是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傻逼事儿。
高远扯了把椅子在丁渔床边坐下来，高远说，我就是想来跟你说，咱俩在一起吧。
开音很低，但后面却很响亮。
高远说，丁渔我爱上你了。
丁渔却没有意外和惊诧，也没有觉得高远的这种表白，是同情或冲动。她就坐在那里，静静瞅了高远片刻后说，咱们非这样跟他们对着干不行吗？
高远的脸刷一下红了。
他根本瞒不过丁渔半点，丁渔就像看自己的镜子一样，将他看得一清二楚。
跟他们，跟自己老妈对着干，用一种痛快淋漓，即使没有胜算但只要开了战，就必然两败俱伤的方式，是蛰伏在他心底太久太深的愿望。
高远这么多年都被父母摆布并顺从，从来没像丁渔这样，狠狠地对抗一次，哪怕输得一败涂地，输得惨不忍睹。
可是从来没有一天，高远放弃过这个念头。
因为，现时不同往日，高远妈宁肯他找一个家世简薄的营业员，也不会让他跟残花败柳的丁渔沾上半毛钱关系。
但丁渔家，丁渔妈该是多么感激涕零地愿意啊。
高远就是想知道如果，他这么做，他妈是否有本事有胆量放弃掉丁渔家这个最大的上帝，跟丁渔妈翻脸成陌路。
那么目标一致同谋过的两个女人，又会如何翻？用那种方式？谁更胜一筹？
想一想，高远都觉得有一种冰冷的快乐。
高远说，丁渔你还有这种力量吗？
半天，丁渔笑起来。丁渔说，等我养好身体。
高远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到床边去伸出手将丁渔抱在了怀里，紧紧地抱住了。
那是端着水果站在门边的阿姨，水果盘掉到了地上。
高远没有回头，也没有松开丁渔。
他们就那么紧紧抱在一起，像一对相爱的恋人，更像一对孤注一掷的战友。
长按以下图片，识别，便可打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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