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面目
作 者:尔 玉
1.
第一次听到志峰的故事,是2003年时穆哥讲的。
穆哥是我毕业后初入社会打工时的工友,邻村,大我六七岁,为人正直,成熟稳重,很受我们尊敬。
志峰是穆哥的初中同学,两人在初中时非常要好。后来志峰上了高中,读了大学,家里也有一点社会关系,1998年安排在郭乡政府上了班,也不知是什么编制,悠闲度日,属于乡政府的工作人员吧。
每年乡里安排人员下村协助村干部催收提留款(在2002年全国农村税费改革时已经取消),那时叫拔钉子啃骨头,其实哪来的钉子户硬骨头,都是些困难户交不起而已。志峰和另外几个小伙儿被就近安排在了郭乡乡政府所在的郭村。
后来到了一户人家,几乎是家徒四壁,男人外出卖苦力干装卸时出了意外,没了,家里就一个病病殃殃的女人带着一个小孩儿。
几位工作人员犹如凶神恶煞,先是教育,后是恐吓,最后见实在交不起钱,家里也没有养牛养羊,更没有值钱电器,那就装粮食吧。
就在进屋墙角那儿堆着一堆麦子,工作人员们不顾女人孩子的哭喊,按市价折算,装了几袋子小麦,用车拉走了。
就在工作人员们忙碌的时候,志峰在门外没敢进去,不忍看那个场面。可屋里的阵阵哭喊还是撕扯着小伙子的内心——
“求求你们啦,拉走粮食我娘俩吃嘛啊……”
“孩子孩子,快给叔叔大爷们磕头,求他们放过咱孤儿寡母的吧……”
但他们没有。
这项工作没做完,志峰就回到乡里,和乡长书记们反映,理论,然后辞职了。
家里可是炸了营,本来家里还在极力的巴结和副乡长做亲家呢,副乡长就一个独生女,对志峰也有意,关键是有利于志峰的前途啊。他这样和乡长书记们闹翻,工作,亲事,家里托人托脸花的那些钱全打水漂了。
其实家里老人也知道志峰有自己的意中人,是他的高中同学,也是穆哥的同学,叫海霞。
海霞高中没毕业就辍学了,家里穷,念不起。辍学后就驮着个筐赶集卖菜,后来用攒下的辛苦钱在自家村头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经营了一间小卖部。
海霞人聪明,脑子活泛,长得漂亮,嘴巴还甜,生意做的挺不错,一间小卖部能养活一家子人。不少学生常去买支笔啊买个本儿啊,买包辣条啊方便面啊,漂亮的小老板娘不知道是多少学生的梦中情人呢。
“小瞎子,今天生意挺忙啊!”
“小疯子,今天上班挺闲啊!”
……
几乎是俩人每天见面都这样开场,然后笑嘻嘻地相望,两人甜甜蜜蜜,说说笑笑,娇娇俏俏,快乐无边。
志峰家所有人都是反对这件事情的,毕竟海霞家一家农民,志峰一家早就“农转非”了,老爷子还是石油工人退休,四个姐姐各自在企事业单位有着自己体面的工作和家庭。
不知这对恋人经历了多少曲折,跨越了多少险阻,最终志峰还是如愿地把海霞娶进了家门,父母最后也认了,一家人把日子过得也算和睦幸福。
就这样,在穆哥口中,我知道在离我家不远的郭乡,有这样一位刚正不阿、爱憎分明的正义之士,偶像一样令我心之神往。
2.
真正见到并了解志峰,是2010年。
那年,离我老家不远处新建了一家化工厂,我应邀去那边做生产管理。看考勤表的时候看到了志峰的名字,问了问别人,他就是我心中的偶像,在车间做班长。
他身板挺拔,高挑,偏瘦,长方脸,白白净净的,戴副眼镜,感觉比较文弱,讲话声音和气势却颇为雄壮。
慢慢的,我们就熟悉了。他比我要年长六岁,厂里老总是他同村的一个叔叔。每次志峰到我办公室,必先在我桌上拽支烟点上,开玩笑说我工资比他高,必须要搜刮我一点。弄得我哭笑不得。
我隔天就要在厂里值一个夜班,因为要保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生产,还是挺辛苦的,两天才回家一次。生产上有什么事情都要及时处理。维修工电工不在的时候很多活儿也得自己上手。
这令志峰感到很惊奇,他问我,你不是应用化学专业的吗,怎么会这些?
我告他我之前在别的企业做了几年,只要平时能用到的技能都愿意学习,平时生产上遇到的问题差不多都能上手解决,早就成了野生的钳工、电工、焊工、机械修理工。
志峰说他自己什么都不会。这令我也很惊奇。
后来通过接触我逐渐明白了,有的人是天生有惰性的,这种惰性无关走过的岁月是长是短,而只求得过且过。
他的家离厂子挺近,三五里路,但是他在厂里住宿舍,几乎没见他回过家。
不久,穆哥邀我和志峰去他家吃顿饭,欣然前往。
酒过三巡,志峰讲了讲自己的过去。
他结婚以后无所事事,就和家里要钱,跟几个姐姐家都借了些,买了辆货车拉砂石料之类的,自己也没有驾照,雇了个司机,偶尔路况好的时候自己也偷着开开。他说有时愿意跑就跑一趟,不愿意跑就歇一天,弄了几年,也没挣多少钱。生活倒是惬意,吃吃喝喝,打打小牌自是不会少的。
“那时候日子过得舒服,白天开车,晚上开人,哈哈……”
穆哥皱眉。我愕然。
那个时候是有很多路边小饭店都有做小姐的,但是被心里的偶像这么坦然的讲出来我还是有点接受不了,好在很快转移了话题。
海霞也没什么工作,在家种两亩地,因为就她自己有地,志峰一家都早就“农转非”没有地了。地里也不怎么用人管,都机械化,没事就接送孩子上学,和村里一班闲人搓麻强。也不怎么管他,他也乐得自在,老爷子退休金一月七八千,足够一家人生活了。
跑货车这段时间,他认识了娟子。娟子在县里砂石料场开单发货,比志峰大四岁,单身离异,叔叔是市公路局一把手。
货车司机里哪有志峰哥这样的人才啊,小伙儿长得顺溜,大学学文,能说会道,嘴巴又甜,姐姐长姐姐短的。娟子就常帮他联系点路政上的活儿,个人家造房子能用多少砂石料?修路用量大啊,立方数测量的也宽松,又轻松又挣钱。
一来二去的,娟子爱上了他,三来四去的,俩人就好上了。
难怪志峰那段时间也不回家住。后来他把车也卖了,和娟子还是一直好着。回家海霞就和他哭闹,别人也不好分辨其中的是非。
3.
志峰就这样在厂里日复一日地上班,有时候也去娟子那里住。
志峰和另外一个班的班长相互不对眼,交接班摩擦不断,有时也理论到我那里,我本来就是临时在这做一段时间,答应了老总帮他做完环评免税就走,已经准备要离开,也不想很过于严苛谁,次次安抚。
有一次就过分了,志峰马上下班的时候,悄悄的把一个生产线上的限位开关松动了,导致后面那个班出了几批废品之后才找到原因,我和厂领导都以为是生产过程中不小心碰到了或者是机械振动什么的导致了限位松动。
但那个班长坚称是志峰背后做的手脚,无奈我私下去看了监控,确实是他,临下班拿扳手去故意松了半圈。
我找志峰谈这个事情。志峰不狡辩,梗着脖子说:“就是我干的,我就是要整他!”
“这件事情很严重你知不知道,几批废品就是一万多块钱的成本,你叔知道你故意弄坏不扒了你的皮?你弄出这样的事故就不心疼厂里的损失?我怕你没办法收场才给你压下这件事,你是什么态度?还好只是出了废品,要是你动到其他地方,伤了人怎么办?”
“你不用管,我有数,我就是整整他。”
……
到底他也没认错,这件事情我也没有公开,不想他的人生就此毁于一旦。
我通知了几个人密切关注他,他也没再弄这些个小动作。但是我俩也不怎么聊天了。在我初涉社会听到志峰嫉恶如仇的故事时,在心里树立起那个形象鲜明的偶像,早就崩塌了。
后来环评工作很快通过了,老总给我送行的时候在厂里各个部门喊了一桌子人作陪,没有喊他,也算是不辞而别吧。
哦,海霞我也算见过一次,家里钥匙丢了,来厂里找他要钥匙。个子挺高的,不胖不瘦,白白净净。牛仔裤,蓝外套,白色毛衫,挺朴素的一个人。只是再也看不出当年穆哥口中,关于那个女子灵动活泼的样子,生活是会把人改变的,那种改变不是年龄的印迹,而是对生活现实的妥协和迁就,还有,软弱,和盲从。
4.
再后来,就到了2015年。
一个周六晚上,陪着孩子去广场玩轮滑。他远远地看见了我,打着招呼溜达过来,热情地和我握手。身材明显发福了,肚子也鼓起来了,带着淡淡的酒气。
他说后来让老婆找了找关系,又回郭镇镇政府上班了,现在已经撤乡划镇啦,待遇还好,每月三千多,保险公积金交的比例挺高的,刚刚和镇上几个同事喝酒,溜达溜达再回家,散散酒味,否则回去后老婆不高兴。
我故作镇定再问,果然,他现在的老婆是娟子,他和我住同一小区,只不过不走同一个大门,所以一直也没有遇见。
我实在无法措辞问他如何再作冯妇,也就怅然分别了,相约再聚也没有聚。
再后来有一次和穆哥小聚,谈到志峰,我说他在我心中的偶像形象崩塌了。穆哥笑,哪有什么偶像,都是平头百姓过日子,你看到的每一个形象都是他本来的面目,都是此一时彼一时罢了。
是啊,年少轻狂、桀骜不驯,是他;游手好闲、饱食终日,也是他;不离不弃、山盟海誓,是他;过河拆桥、不忠不义,更是他。
人性这个东西,说抽象就抽象,说具体也具体。深情正气贪婪自私共同在人性中蛰伏,一起成长,相互博弈,孰负孰赢,日见分晓。
归根结底,人只是性情的载体,是时间的产物,终归会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焚烧、化土、成灰。
——完——
1.小女婿
2.女儿和爹
3.杀儿的母亲
4.两个爹的孩子
5.无处安放的灵魂
6.爸爸因为我坐牢了
7..我和一个男老师的故事
8..我把性侵女学生的那个人送进了监狱
9.就算咱俩不结婚,我也可以爱你一辈子
……
黑科技,一款自动发热的小黑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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