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看，天上又开始掉人了！
嘿，你看，天上又开始掉人了！
1
故事从坠落开始。
“引擎故障！引擎故障！进入一级戒备，请飞行员做好跳伞准备！引擎故障！引擎故障！我早提醒过你更换螺旋桨，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引擎故障！引擎故障！”
“闭——嘴——”我大叫着跳了下去。
从外太空落进平流层，穿过对流层，身上的保护服摩擦出火花，狂风在耳边突突突地刮着。
“0337，如果我是主任的话，这会儿假发一定被吹跑了吧？对，没准还留在卫星轨道上了，从此世人抬头仰望星空时都能看到一顶假发，以均匀的速度在太空中飘荡。”
河豚型机器人0337紧紧抓着我的衣服：“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脑洞？打开降落伞！打开降落伞！你该不会把背背佳带下来了吧你这白痴！立刻打开降落伞！打开降落伞！”
0337虽然烦人，但它说得没错，我这人就是有这个毛病，不分时间地点开脑洞神游太虚。你看，即使在一万米的高空，一路火花突突突坠落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也没想什么正经事。也许这就是我人生如此失败的原因。
越过平流层的时候有一桌人在打麻将，我尖叫着和他们擦身而过，挣扎的双手不小心摸走了一个穿貂贵妇面前的白板和三万。“啊呀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有没有素质的？”她的叫骂声从头顶上传来，我也尖叫着回应：“对——不——起——飞行器故障——”
随后落进对流层。
就像落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电闪雷鸣劈了我不下十次，超强气流像弹珠一样把我从东弹到西，又从西弹到东。
这里有人扛着锄头，有人背着沉重的书本往上爬，在狂风中摇摇欲坠，还有人坐着火箭穿越风暴，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留下一团尾气。
“让一下！——”我大叫着从对流层坠落，人群一阵惊呼纷纷散开，可我还是撞上了一个动作缓慢的眼镜仔，一阵噼里啪啦过后，眼镜仔晕乎乎地从云层上站起来，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书从高空坠落，物理学和高等数学像鸟一样展开了白色的翅膀，在十余年的苦读生涯中，眼睛仔第一次发现它们如此生动。然后他摊开双手，发现自己一无所有，手中只剩下两张麻将牌。
“对——不——起——”眼睛仔听见这个喊叫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仿佛变成一声鸟鸣。
2
“你完蛋了。”0337说。
“我知道。”
“这已经是你第500次坠落了，第500次，兄弟。”
“我知道。”
“这意味着你已经失去了飞行员资格，前途一片暗淡，一片暗淡。”
“你能不能安静会儿，死河豚？”我吼道。
0337闭嘴了。
我躺在一片灌木丛中，身旁是飞行器残骸，眼前是无边无际的天空。
在星空的彼端，一定会有比我幸运得多的人吧？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坠落500次。
他们会一直往上飞，穿过丛林，穿过沧海，越过波澜壮阔的对流层和星河灿烂的平流层，越过耀眼的太阳黑子和宁静的月光湖泊，然后到达宇宙的尽头，到达我从来没能去成的地方。
我把头埋进了一堆落叶。
“喂，白痴，你在学鸵鸟吗？”
“你在学鸵鸟吗？”
“你是鸵鸟吗？”
0337的声音在灌木丛中回荡。
我疲倦地睡着了。
3
我把飞行器改造了一下。
“轰隆隆——轰隆隆——”我踩着引擎。
0337：“这玩意真能飘起来吗？我要申请一个降落伞，一份交通险，一份机器人安全险。”
风帆渐渐鼓起，飞行器的轮子缓缓离开地面，越来越大的风在我的耳边呼啸。
在风声中，我大喊：“相信我，0337！我不会往上飞，还不会原地打转吗？我把它改装成了一个漂浮设备，只要到达第一朵云的位置，它就可以开始漂浮，绝对安全，永不坠落！”
“漂浮？！”0337发出了鸡鸣一般的尖叫，“你在想什么，兄弟？真的要自暴自弃到这种程度吗？再不济你混个低等飞行民工资格，坐热气球也行，孔明灯也行，好歹都能进个对流层。漂浮……漂浮可是最下等的飞行！这年头已经没有人会用漂浮设备了！你想把我们俩的脸都丢尽吗？”
在0337的聒噪声中，我继续奋力踩着引擎，拉动操纵杆，在风的帮助下，飞行器终于离开了地面，开始向上漂浮！
以蜗牛的速度。
三天后。
0337：“漂浮是最下等的飞行……漂浮是最下等的飞行……你想把我们俩的脸都丢尽吗……你想把……咳咳咳……”
我丢给它一瓶机油：“别费嗓子了，少说两句吧。”
0337拧开瓶盖狂喝。
在600米的空中，飞行器碰到一朵白云，停了下来。
“到了。这就是我们漂浮的位置。”我叉着腰，满意地观赏着周围的景色，“0337，你看。”
“0337？”
0337似乎再也不打算和我说话，它愤怒地炸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球。
河豚型机器人就是这点不好，太占地方。
我想，0337大概以为我只是想漫无目的地飘在空中看看风景，可事情的进展却大大超出了它的预料。
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在低矮的600米天空，竟然有生意一桩接一桩地找上门来。
4
“啊！！！！！！”
这样的叫声从头顶上传来。
我戴上护目镜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提着*员惨叫着掉落下来。
“救人啊！”我一脚把0337踹了出去。
0337：？？？
“对不起，我坠落了。因为我真的很难过……”销售员生无可恋地说。
“没关系，你可以留在这里的。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漂浮就好。”
在那之后，我和0337又接了两个厨子，三个学生，三个律师，四个作曲家，五个流浪者，六个自由职业者……总之隔三差五地有人从天上掉下来，到最后我都数不清人数。
最后掉下来一个做广告策划的大姐，她指出，我可以给这个造福大众的飞行器起一个响亮的新名字，并做成广告牌挂出去，以便吸引用户。
“那个……”我放下笔记本举手提问，“我确认一下，这里的用户指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人吗？”
“对啊。这个世界总是有人坠落，可是从来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接住这些坠落的人，而您，先生，您和您的猪做到了这一点，真的非常伟大！请允许我向您鞠躬！”
飞行器上的避难者们纷纷向我和0337投来感激的目光，掌声经久不息，淹没了0337的叫声：“谁是猪？我是河豚型机器人！河豚型机器人！”
于是，我的破飞行器就这样成了漂浮巴士。
每个坠落的人都可以搭乘这辆巴士，我们哪也不去，只是静静地在空中漂浮。伤心的人，绝望的人，无能为力的人，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一个位置，坐下来，暂时不想关于飞行的事。
5
漂浮巴士营业一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熟人。
他落下来的时候，从身上掉出两张麻将牌。
也许是因为上次坠落的时候见过他，我总觉得和这家伙惺惺相惜似的。
“喏，这是你的书。”我从柜子里搬出一叠书来，“上次撞掉的，我捡回来了。”
眼镜仔的名字叫黎北。他说，他想去黎明的北方天空。
每个人都因为不同的理由坠落。关于这一点，我从来不问。直到很多年以后，我也不知道当时的黎北是因为什么而掉下来的，总之我在漂浮巴士上看到他的时候，他真的很落魄，行尸走肉似的。可是在接过那些沉重的书本时，他的眼里仍然有着当初的微光。
其实那个时候的我，是想要*。
我没有打算开降落伞。
按照我的计划，我会在最后一刻把0337丢到云上，然后独自坠落，像流星一样划过天空，在某片大陆上碎成粉末。不知道0337会不会难过。我只希望它以后能找到一个优秀的主人。
可是就在我撞向黎北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眼中的，那种微不足道的光芒。和我多么相像啊，那种无能的，不甘心的，属于失败者的光芒。
还是，不甘心啊。
是从那一刻开始，我突然不想死了。
我觉得我想要守护这样的光。
我想要守护像我一样的失败者。
降落伞打开了，仿佛巨型的花朵，在浩瀚长空中缓缓展开。在那一刻，坚硬的世界突然变得柔软，阳光充盈天地。
6
从见到黎北第一面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他不会久留在这里。
我们一起在漂浮巴士上看云，看蜻蜓，看凝固的冰山，看闪电从半空中把巴士一分为二，然后所有人手忙脚乱地用胶带把它拼起来，看大雁从头顶上飞过，落下一个蛋，被巴士上的兽医孵出了一只毛茸茸的幼鸟——我们给它起名叫小黄。
其实巴士上的人，始终来来去去。我像一个和蔼的老船长那样目送着一批批人离开，既伤感，又高兴。
只是终于到了黎北要走的那天，我的心里仿佛有什么被动摇了。
窗外有乌云飘荡。
“巴士坏了，现在无法承受任何人起飞的冲力，否则可能会全体坠毁。”我说。
但我只是拿着扳手在那里假装维修而已，0337知道，巴士根本没坏。
“我说，你是怎么回事？”0337坐在小黄背上问——最近它们成了好朋友。
“根本没这回事啊。”
0337和小黄的目光盯得我脸颊发烫，我烦躁地丢下扳手，“修不好，不修了！”
我怎么了？我问自己。
“我嫉妒。”
“你明白吗，0337？我嫉妒啊。”
“曾经和我一起坠落的人，现在却要抛下我独自飞走。我实在无法接受这一切。
我原来以为，看着这些乘客获得救赎，就是我最高兴的事。可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没有那么伟大，我依然是那个脆弱而无能的自己。我会因为朋友的离开而伤心，会因为自己的原地打转而难过，甚至，我还会憎恨那些比我飞得高的人，我憎恨那些丢下我飞走的人。
我想守护的是和我一样坠落下来的人，不是抛下我飞上高空的人啊。
如果，如果连黎北都离开的话。
留在这里守护着他们的我，又算是什么呢？”
许久，它说：“你还有我啊，船长。”
我偷偷擦了擦眼泪。
“对不起，0337，让你跟着这么没用的主人。你以后可能再也去不了平流层了。对不起，小黄，如果你有一天翅膀硬了要飞走，我可能也会因嫉妒而把你煮了。”
小黄：“？？？”
“没关系啊船长。你不过是从一个叫圣人的地方掉下来了吧。你掉下来，也有我接着啊。”
7
“还是让黎北走吧。”
我叹了口气。
8
第二天，我找到黎北，想告诉他现在可以走了。
黎北却摆摆手：“现在有一件比这个更重要的事！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全车人异口同声：“今天是你坠落500次一周年纪念日！”
头顶上哗啦啦掉下来一堆彩带。
我：“？？？”
黎北：“其实昨天，我是想飞下去找个店买彩带，谁知道没飞成，后来托小黄路过的亲戚给捎了点彩带过来。”
小黄身旁站了一只成年大雁，正在低头吃米。
“你们的这份心意我是很感动啦……只是……坠落500次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啊！！！”
“在其他地方或许不值得纪念，可是在这儿——坠落是一件很值得纪念的事！”
“行吧……随你们咋说吧……”
我接过来一看，脑子突然间懵了。那是一张高级飞行证，有了它，就可以重新飞上高空。
棕色的小本子，封面上刻着漂亮的纹路。这可是我飞行了5000多个小时，参加了几百次考试也没能拿到的证。
“我不明白……”
“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人群中有个大叔说。
广告策划大姐：“但是我们知道，飞行才是你的梦想。”
满头白发的老奶奶：“承蒙你照顾了，小伙子，这次该换我们来照顾你啦。”
0337嫌弃地看着我：“漂浮设备这种小儿科的东西，我来操作就好了。”
“谢谢你们……真的谢谢……可是……我没有通过高级驾考啊。”
大叔：“不瞒你说，其实我是一名飞行驾校教练。在漂浮期间，我看到你操作着漂浮巴士安全度过了十五场暴雨，五次鸟群攻击，七次闪电攻击，已经达到了一名高级飞行员的标准，现在依法向你颁发高级飞行证，你可以重回飞行员生涯了。”
……
“去吧！”
“去吧！”
“替我们飞高一点儿啊。”
……
他们热烈地鼓励着我，仿佛看到我飞上高空，就像自己也飞上了高空一样。
就在那一刻，我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原来，不是我接住了他们，而是他们接住了我。
9
就这样，我重新成为了一名飞行员。
在我离开的一个月后，有新的乘客接手巴士司机的工作，0337回到了我的身边。黎北通过了他申请大学的入学考试，正如他所说的，那是一所存在于北方黎明天空的学校。
漂浮巴士上的人们，许多都纷纷飞回了高空的世界，也有人选择继续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只是漂浮。
于是，经历了500次坠落的我终于明白，并不是只有往上飞这一种选择。
总是失败的我、渺小无能的我、一直在原地打转的我，也可以拥有丰盛的人生。
所以，相信我，坠落并不可怕。
当你坠落的时候，有一辆漂浮在空中的巴士会接住你，帮你度过我们都会遇到的艰难时刻。
微博：@茶糖一只
——作者介绍——
奶茶只喝全糖的神秘作者。
曾经以为自己的主攻方向是科幻，决心问鼎星云奖，后来在阅读《高中物理教材》时发现算不出小球从斜面上滚下的加速度，遂放弃科幻事业，决定瞎jb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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