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只有两公里路。
1，
李伦本来准备加会儿班的，老婆忽然打电话来，说儿子玩平衡车摔倒了，胳膊不能动，正在往医院送，叫他赶紧过来。
这时接到老家一个朋友的电话，说就在附近，明儿走，约他吃个晚饭。关键他还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人，都是以前光屁股玩大的铁哥们。
这种饭局很难推，不见吧，人家说你混好了就不认人，见吧，自己确实没时间。李伦只好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说我不能喝酒，我请你们吃个便饭，你们喝。
他们说好，反正离医院不远，饭总是要吃的。
李伦过去坐了一会儿，扒了几口饭，准备走的时候，一个老乡说：“张燕死了你知道吗？”
“谁？”
“你老情人啊。”
李伦心里狠狠顿挫一下。大家争先恐后地告诉他，是肺癌，前后不到半年就走了，真可惜。
李伦哦了一声，急急走了。
2，
从饭馆到医院有两公里路，蒙蒙雨，打不到车。
他没打伞，沿着路边往医院走。
张燕和李伦是青梅竹马，他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大约是从喜欢欺负她开始。他俩还打过架，小时候打架男生不占什么优势，体格差不多，她下狠手，把他挠怕了。他给她起恶毒的绰号。他们关系好转是上初中以后，有一天张燕收作业，李伦没写，扯谎说没带。张燕就跑过去，从他抽屉里一把抓出他的书包往地上抖。李伦也火了，去抓她的书包往地上抖，没想到抖出两小包卫生巾来。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见张燕哭着收拾好东西跑出去。后来才知道，那是女生用的，不能叫男生知道的一种东西。它代表丑事，甚至在当时的孩子眼里代表一种……放荡。
两人很久都没有说话。李伦也不知道该怎么道歉。
后来乡政府组织村民种树，每家按人头挖树坑，一个坑给补两块钱。张燕家正好分到一块石头特别多的地，她爸病了，她跟她妈挖半天也挖不动。李伦见状，沉默地过去帮她挖。张燕脸一红，跑了。第二天给他六块钱，说是她妈叫给的。李伦说什么都不要。
好像真正的爱情是从那一瞬间开始的吧。
树坑挖好了，支书分树苗叫大家种上白玉兰。李伦正在种树，张燕忽然欣喜地跑过来说，她们家多领了一棵。
晚上，他们一起把这棵树种到了张燕门前。
3，
后来两人一起到镇上读高中。高中的小卖部比村中学的小卖部高级得多，琳琅满目什么都有，还可以赊账，但是赊账的价格比买的贵，要是还不上，老板会通知班主任。李伦没什么钱，但他也顾不得往后的事，一心想给张燕买东西。
他每天偷偷在学校门口等她，有时候送她袋情人梅，有时候送一支新款的钢笔，有时候是郑伊健的贴画，那时候她特别喜欢郑伊健。
有一次李伦去晚了，发现张燕在门口东张西望，他心中窃喜，从背后蹦出来吓她：“等我呐？”张燕窘迫地踢了他自行车一脚。
李伦赊账赊了30多块钱，老板催他还钱。他哪有钱还？村子一家有钱人有个鱼塘，一张大渔网白天黑夜地晾在外面。网的一边是浮漂，一边是铁脚。李伦趁夜把铁脚全剪了，卖破烂还钱。
第二天开始，那家女主人每天晚上在村里游街一般叫骂，骂得不堪入耳，足足骂了半个月。张燕说，谁也是真没出息，连网脚都偷。李伦吓得不敢说话，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干这种招前不顾后的事儿了。
当年有一本杂志叫《少男少女》，在同学们中间偷偷传阅。男生从这边看，女生从那边看。他们都觉得黄极了，又忍不住偷偷看。李伦从那本书上知道了卫生巾的模样，款式和用法，知道了男人和女人怎么样生孩子。他看得面红耳赤，问张燕要不要看？要的话他去帮她借。张燕蚊子哼一样说了句：“你都看了，凭什么我不能看？”
张燕还杂志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两个人偷偷笑。
后来两人说起这事，张燕说她看了女生不该看的，李伦也说他看了男生不该看的。李伦问她有一个问答栏目她看了没有，里面一个男生说自己用手那个，是不是对身体不好，这个栏目的编辑回答得一本正经。这个编辑是每天都没脸见人呢，还是每天会笑死呢。张燕笑着在他胳膊上揪了一下。
念到高二，张燕成绩不好，家里也不想再让她念，她准备辍学在镇上的绵纺厂打工。临走的那天晚上，李伦约她出来想劝她继续读书，张燕抽泣起来：“我爸身体不好，我学习又不成器。”李伦一把抱住她，呼吸近而湿热，他忍不住吻了她，当他的手摸向她的胸脯时，她用胳膊挡着，还是被他摸到了，她放弃抵抗，急促的呼吸在喉咙里发出叹息一样的声音。她的胸很软，比他想象的肥沃。就在把持不住的时候，他想起自己发过的誓，做事一定要考虑后果。他深深地吻了她，然后把她放开。
4，
张燕时不时来看李伦，有时候送他一双手套，有时候送他一条围巾。送到最后开始送秋衣秋裤，说是她们厂发的，她爸穿不了这个码子。李伦觉得有婚姻的味道了，结婚是不是就这么甜蜜？
那时候他骑起自行车像风一样，那时候她坐在他的车后座咯咯地笑。
再后来李伦考上了一所专科学校，他们一直写信。张燕总是用一种花信纸，带着清香。她说想他，说厂里的事，村里的事，说他们种下的树已经长得老高。李伦总是把信一遍一遍地看，每一个字，他都恨不能去亲一遍。
毕业后李伦决定留在城市里，他让她来，张燕不肯来。她家里负担太重，她走了没有人照顾这个家。这个话题说多了，两人渐渐都明白，分手已是注定了。可李伦上班后领到工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寄钱让她买张火车票来玩。
张燕来了，面若桃花，他带她去划船，停泊在湖的正中央，看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脸庞上，抬眉落目皆是无辜的美。
晚上张燕在李伦宿舍里睡，李伦强忍着没有突破防线。他说爱她，真的很希望她留下来。两个人都哭了。
张燕回去后，很久没有消息。慢慢电脑开始普及，QQ还叫OICQ。他们都申请了号码，她告诉李伦，家里给她张罗了亲事，是村里老九的儿子，在镇上开网吧。
李伦不知道一个大男人能流这么多眼泪。那段时间夜夜想到她，都会哭。
再后来，他们几乎断了联系。李伦不经常回家，他怕经过张燕门前，看到那棵茁壮的白玉兰。
5，
最后一次见面，大约是在十年前。张燕是来看病的，她问他某某不孕不育医院靠谱不？她生了两个女儿，夫家叫她躲着再生一个，可总也怀不上。
李伦在那家医院有个熟人，帮她打听了一下，靠谱。他们在医院匆匆见了一面，李伦给她引荐那个熟人。三十多岁的张燕一脸菜色，颧骨上有大块斑，嘴唇哑白。她说在当地的医院检查输卵管有问题。李伦听她说那些生殖上的名词，她再也不是那个被人看到卫生巾就会哭的女孩了。她问他结婚了吗，他说结婚了，生了个儿子。她说，过得好吗。他说，有什么好不好的，不就是那样。她说你老婆是干嘛的？他说是公务员。她又自卑下去，她说当年不肯来大城市，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自己没学历，只能干下等活，不想拖累他，害他白读个大学。
李伦心里很悲凉，也很后悔见了这一次面。所有美好的记忆都被打破，还平添一份愧疚。此后他们再也没有联系，直到今天，这是她最后的消息。
6，
李伦已经走到医院，全身都湿透。老婆打电话责问他怎么还没到，片子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医生说疑似有个小小的骨裂，要做CT进一步确认。
他进去找妻儿，他想一个人一生最刻骨铭心的爱情真短暂啊，走两公里路就全部回忆完了。她曾经的轻吟浅笑，曾经的缱绻深情，对活着的人而言，只剩碎片，他要赶紧去等儿子的CT片子，他甚至都没有时间为她哭一场。
沉默地等待了一个多小时，儿子的CT结果出来，确认是骨裂，但是没有大问题，回去好好休养就行。
在他们回去的路上，李伦妈打电话来要跟孙子视频。祖孙俩聊了一会儿，李伦妈叫他接电话。她说：“张燕死了你知道吗，今天送上山的，我去送了两百块钱的礼。”
“埋在哪儿？”
“她男人村儿里。在外面买墓地贵嘛，随便一个都要上十万的。”
“哦。”
“她娘家门口的玉兰树还在吗？”
“在呢，现在长了两层楼那么高。前两年她家想圈院子占地，要砍那树，张燕死活不叫砍。”
“还开花吗？”
“开呢，三四月间，那花开的可好了。可惜明年开春她也看不见了，她这一走，她妈肯定要把树砍了围院子，到时候拆迁能多赔点钱，不过，谁知道啥时候能拆到咱这儿呢……”
他没听到他妈后面说了些什么，他脑子里嗡嗡地，想起他吻她的那个晚上 ，也是像今天这样的初冬，树是秃的，抬头仰望，繁星满天，玉兰嶙峋的枝丫伸向深蓝的、无尽的夜空。
-END-
上一篇：前妻。
床上没个鹅绒被，怎么过冬呢？
只想裸睡！纯棉磨毛暖绒四件套，每年三个季节离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