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城：关于失去的爱，他到底在说什么

到此刻，她恍然大悟，道：“他们在按照自己想要的模板，塑造身边人。”

        前段时间有则新闻，一位纪录片导演被女友剥了“皮”，巨细靡遗地细述了他的“劣迹”——之所以打引号，是因为我既不知真假，也不关心真假。

　　这位女士的万言控诉状中，有一段是这样的：“你（导演）还会把前几任及现任女友所作所为潜移默化灌输给你的目标女性（如：你的所有开销都为你支付、事业上给你投资及帮助、给你办理信用卡、出门给你订头等舱、每年要出国度假旅行、要给你独立空间不要控制你……），所有这一切其实就是在给你的目标女性开条件！”

　　我立刻转给一位好友看。她看完，喟然长叹：一个半生的不解之谜突然解开了。

　　她聪明、美貌、事业成功。对爱情，认真过也受过伤，这些年不那么上心了，仍在零零碎碎遇到各种男人，情话听得烂熟，玫瑰收得手软，有一种男人，她一直不能理解他们的存在——

　　初初相识，没什么话讲，他们爱说说前女友，框架都是一模一样的：

　　介绍也罢，同学同事也罢，总是前女友先动了心，主动向他示好；

　　交往过程中，前女友个个都像是仙女下凡，无论他贫与富，贵与贱，前女友们全都主动承担开销，逢年过节给他送礼物却从来不要他的礼物，顶多只要一朵玫瑰或者一根棒棒糖之类；

　　他创业，前女友们就甘当后勤，他读研，前女友们就是做尽家务的田螺姑娘。

　　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分了呢？

　　那一定是造化弄人，有时候，他出国，有时候，姑娘出国，有时候他被父母逼迫结婚，也有时候被逼迫的是姑娘……

　　好友说：最开始她是信的，因为故事虽然老套，但也入情入理。但是一个两个三四个，飞入芦花的全是这套路，听到上文就知道下语，对方才起头她就打呵欠，呵欠打完正好听到结尾，与她预想的完全重合。

　　难道说，他们遇到的是同一位女士？明明不是一个年代、不在一个城市，有些是山南有些在水北，有些是少年初情有些是久别重逢。

　　到此刻，她恍然大悟，道：“他们在按照自己想要的模板，塑造身边人。”

　　就像讲究三从四德的古代，给女孩子们讲《烈女传》，告诉她们：前辈女性如此做，你也应该如此做；不必怕难，他们做得到，你也做得到；不必问收获，至少你能收获个美名。教化之功，贵在潜移默化。

　　就像循循善诱的父母及师长，给儿女学生们讲“别人家的孩子”，并不是在刺激打击自家的，只是在说：莫道君行早，更有早来人。前头有人，值得追赶，追上他超过他，你就能成为冠军，也能赢得如此不吝的赞美。

　　男女交往也是同理。许多人内心深处有一个模糊而明亮的形象，是天边那颗模糊且明亮的星，是一生挚爱，是神仙姐姐，是可望不可及。每一次遇到有可能的人，都想把对方变成这个人。每一次相处的过程中，都在不断从对方身上报取这形象。

　　这是有意识的说谎吗？不见得。他们很可能是诚实的，因为他们述说的，是自己的梦。《聊斋志异》里的书生会一生向人诉说艳遇，很自然地藏起不愉快的细节，只说那最美好的，是美化过的回忆。事实是事实，但故事是推陈出新过的，不再是真人实体，而是一个个有生活基础的幻影。

　　这种述说，其实还有一个功效，就是给后来者树一个“模范”带头人：你知道我要什么了吗？你现在知道了吧？他（她）曾这样证明了自己的爱，你呢？他（她）在我生命中曾是独一无二，你想要这位置吗？要赢取呀。

　　也有反向的诉说，说被背叛被欺骗被伤害，说得对方泪水涟涟，说得对方想把你拥满怀，说得对方下定决心，不再给你这样的伤害——但你可能会伤害对方。

　　成长最可怕的地方大概就在于：再也没有真正的无意识了。功利与计较已经浸在血液里，像胆固醇一样水洗不净，所有的脱口而出，所有的无心之语，其实都有背后的清醒计算。

　　说到这里，女友沉默了一会儿。我以为她要痛骂男人的无义，结果她说：“我倒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策略，我以后也要跟追我的男人说：前男友送了我一颗5克拉的粉红钻；再一个前男友把房子写了我名字；还有一个前男友没钱，但天天给我做早饭。总之，就是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他们都为了我成为更好的人，而共襄过盛举。”

　　我说：“你这人，学好十年功，学坏分分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