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妈妈的神情行走
一个人的很多行为里,一定长着另一个最亲近的人的模样!
老家从我八岁离开,越来越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只有突然遇到那些细枝末节的情节或者情境,才会瞬间把你拽到童年的某一天:比如深秋一场似曾相识的大风,好像我的老家这个季节也会刮一场这样的大风;突然降临的一场大雪,会突兀的想起我的老家某年某月的冬天也是下了一场大雪;日落的时分,有人推门进来的情景,也会想念艾蒿的味道,沙漠的纹理,那一棵长在心间的老树,阿妈从沙坡上下来的身影,说话的腔调,转身的姿态,甚至她唱过的歌谣。。。。。。。。但是,即使我能想到那么多的细碎的情节,也断然不敢想,会在异乡的城市遇见老乡,因为,这座城市与老家没有任何交接的地方。
可是,那天我去市场买点松香,随意走进一个小店,我问有松香没?柜台后面站着一个长者,面无表情,转身从货架上取出一包松香,依然面无表情的说:50!
我端详着松香的产地,本来我想要阿拉善南寺的那种松香,却不小心把手中的香包拽开一条口子洒了一地。我慌慌忙忙弯腰去拾捡松香,并下意识的用嘴吹那灰尘,然后涨红着脸深深的鞠躬,对自己的莽撞表示歉意。
谁知道,我做得这一系列动作,柜台后的那位长者,一刻也没有停留的冷眼旁观着我,他甚至吃力的探出头来,看我在地上忙急慌乱的拾捡松香,既没有帮忙的意思,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就是那种冷眼的围观。
当我把这拾捡妥当,准备付钱的时候,那人突然很突兀的问我:你是图克木的?你认识高娃吗?你是她的什么人?你这动作,你吹灰的样子,你弯腰的姿态,你行礼的样子都像她!
那时候,我妈妈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他一口气提出的这些问题,完完全全是描摹的我妈妈的样子。我茫然的点点头,又不知所措的摇摇头,直觉告诉我,他说的肯定是我妈妈,而理智又提醒我,在这异乡,与老家毫无瓜葛的地方,谁会认识一个普通再不能普通的牧人,况且她已经去世了那么多年,最主要的是远隔千山万水啊!
可事实上,他说的就是我妈妈!
接下来,是那位长者开始急切的解释,他用很不流利的汉语和手脚并用的比划,让我快点明白他的意思。后来我终于听清楚了,他的确是我们老家的人,他是我们不远的一个嘎查的牧人,年轻的时候被队里分配剪羊毛,和妈妈是一个组。他说起妈妈来,眉飞色舞,好像就在昨天发生的事情。他还是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妈妈一定是年轻的姑娘。
他说:你妈妈梳这么长的辫子(他说这话的时候,用手比划在腰间),走路一阵风似的,她拿什么东西,尤其是递给别人的东西,总会用嘴吹一吹,表示没有弄脏。。。。。。接着他话锋一转,指着我说,就你刚才捡松香的样子,和你妈妈就像一个黑豆切成两瓣,那么像。。。。。
接着,他靠在柜台的木头楞子上,目光瞟向了远处,仿佛他的眼前正是他们剪羊毛的场景,很久,他的神情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苍茫,他游走远处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我的脸上,仔细端详着,嘴里喃喃自语道:你看,转眼快四十年的事情了,我跟着女儿来这里生活都28年了。。。。。
他说到这里,仿佛想起什么,转身对着店里的里间大声喊道:图雅,图雅,你看这是谁了?那种惊喜仿佛要从声音里溅出来似的。
他家的女儿大概比我年长大几岁的样子,言语中好像不仅记住了妈妈的模样,而且还非常深刻。和他父亲一样惊喜,有那么一刻,说到年轻时候的母亲、我牙牙学语的样子,眼睛里居然闪现出泪花,他们的眼里,妈妈是那么善良。
一个人被另一些人记住,哪怕她已经不在人世,依然想起她来还会流泪和想念,这个人的善良一定柔软过他们的曾经!
人真是一个奇怪的物种。一个人会把另一个人的神情、做事的方式,生活中的细节都翻版和携带在另一个人身上,哪怕隔了多少岁月,还能被熟悉的人一眼辩认出来,其实这个人的某些神情和精神还活着,用你的身体抵抗着岁月的流逝。
我也想起在我小时候的很多场景。比如,妈妈不允许我们流露出有乞讨的神情,有一次我把勘探队扔掉的半拉西瓜捡起要吃,她居然狠心的用马鞭抽我,让我长长记性。事后,她又把家里仅有的一点小麦,拿去换回一颗西瓜,告诉我:咱们家有!
她也不允许我们浪费粮食,扔掉没有啃干净的骨头。这些行为影响我的一生,我哪怕现在去吃自助餐,不会浪费半颗米粒。那时候,我在体校,有几次集体吃饭,年轻的队员喜欢多吃多占,有一回,那个收拾餐桌的师傅,站在大礼堂里训斥那几个队员,我正好路过那里,那个大师傅指着我对他们说:你们应该向这个小孩学习,我仔细观察了他两年,从来没有浪费过一颗粮食,那身后一定有个多么优秀的母亲啊。。。。。。
那时候,我是一个成绩很一般的自卑的小孩,居然那天,我无比骄傲,会有那么一种说不上来的自豪,心想:妈妈,你听到该有多欣慰,你儿子没有给你丢人!
那天,我从小店出来,妈妈的样子就那么铺天盖地的涌来,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伤感和想念,我一个人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在路亚上,看着车来车往,被阳光晃的眼睛都有点睁不开的感觉,往事像电影的回放,一幕幕的闪过:妈妈你要活着,是不是也正沐浴在某一片暖暖阳光里回想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