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着城墙行走

　　贴着城墙行走

　　何丹萌

　　世纪之初，回西安定居，不再为挣钱之事奔波，安分守己过起了日子。这十年，是我从45岁迈向55岁时段，往昔男人一过50，便被称作了老汉，今时虽不这么认为，但我也该收心，十年里突出体会了两个字：安逸。

　　我至今尚无房产，几十年借居药王洞中，面积仅55平米，与我年龄相等，倒也有点意思。妻来西安后，将屋子做了简装，也还温馨可人。药王洞没洞，是西安城内一条小街，位于北门与小北门间的城墙内。因了古老而使建设受限，街道狭窄，房屋显旧，却好歹也属城心地段，尤其是紧贴城墙的高阳里、洪武里、崇新里一带，尚能守住一分闹市里的宁静，无疑是件好事。我也喜欢这地名，有山野气，易生仙境联想，合了我散淡心性。想起汪曾祺在京住所，名蒲黄榆，一听就能记住。药王洞许与孙思邈有关吧，每年三月皆有庙会，洞庙早已无痕，却还在马路沿搭棚唱戏。此处虽不代表西安新貌，略显闭塞且出行不便，但也有个好处，距城墙近，一出北门或小北门，就是环城公园了。早晚去公园散步，成了我时常功课。

　　春日里出小北门，首先就见了那一大片迎春花。小北门真名尚武门，门洞外的迎春花堪称奇观。近百米长的石坎上，迎春花像尼加拉瓜大瀑布似的垂泻，热烈开放着繁星般金黄，隆重报告着春的消息。穿过迎春瀑，往大北门方向走，先是灿烂桃花，再是耀眼樱花，还有丁香、紫槐、木槿种种，镶嵌于绿树浓荫。仲春，护城河边成行成排的槐花开了，谷穗一样繁密，把香气溢满碎石与水泥勾砌的弯弯林荫道。这几年，无论从小北门往大北门还是玉祥门去，公园里忽如一夜间布满了各种健身器械，日每晨昏，来此锻炼者熙攘不绝，尽将各种器械占满。尤其是紧贴城墙的东西两方，皆有一溜儿排开的十几副乒乓球案子，双对扣杀，切削弧旋，乒乓飞舞，眼花缭乱。大有全民练兵之势，想这国球不兴岂非怪事。平整的水泥路径上，有老翁提了水罐，竿头系上毛笔，地当纸水作墨地习字。写了“北国风光千里冰封”，再写“滚滚长江东逝水……”字迹是一天比一天见好。我漫步于疾走或倒行的人流，徜徉在盛世的安闲中，心情很好。惟一不悦的是那大大小小成群结队的狗，人来就来了，捎带着遛狗，且不说家境若何，人与人间已很冷漠，却宠着那厮，自己省吃俭用，狗却极尽奢华，甚至占了家中头位，终是难解。贸然判断，其绝非爱心所使，想来缘由无外有二，一是恐于人际间的险恶，二是精神空虚到了极致。还能有三么？(感动的句子 www.wenzhangba.com)

　　无论如何，贴着城墙的行走，总会给人以安全感。你看那城外高楼，拔地连天，直逼霄汉，虽然地基也扎实，结构也科学，感觉中是摇摇晃晃的。真有地震，什么都可以倒，惟那宽厚结实的城墙，想必仍会巍然屹立。一边是护城河，一边是古城墙，下意识就靠近了城墙，总觉这边安稳。依了城墙的行走，有“把着门槛行事”的感觉，可以有恃无恐，以为那就是自己家的院墙。

　　清晨，古城墙是一副森严冷峻形象；夜来，它被就地藏匿的探照灯射亮，锯齿状的城垛，也有串串红灯笼装扮，于是这座完整而世间稀有的古城墙，便以它的古老和稳重，并在奇特和妩媚的变幻中，陪伴了我的朝夕。早晚散步，日间写作，写困了就去药王洞的棋摊子下棋，就这样安逸地度过了十年，不知不觉，我竟然写下了四本书。当然，半数也是以前作品的归拢。但我也突然欣喜地思谋，往日我只是张罗着四处播种，只管耕耘，不问收获，至这个世纪以来，我已渐渐步入人生之秋了，是落叶，也该归根；是庄稼，也得收获。我没种下小麦水稻，仅有些包谷豆子、谷子糜子，但只要从地里收回来，也能装扮出丰硕的秋景啊！

　　明天，我又要受邀进京了，归来取道沪上，随便探亲访友。出去转一圈，时间不会长，看看外面世界，回来继续我的日子。一早一晚，还去环城公园散步，仍旧依着城墙行走，那样心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