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将就屋”

　　逝去的“将就屋”

　　家里重新装修之后，我的书房没有了。仅有的50多平方米面积，只能安排一大一小两间卧室，再就是用餐、会客、看电视“三合一”的小厅。这样的布置，生活起来是整洁而方便了许多；凑合着过日子，也还算温馨舒坦。但是唯一的缺点，是没有了我的书房。

　　家里之所以要重新装修，一是因为过去的屋子太陈旧，墙皮脱落，电线老化，水管渗漏，不装修已不便生活了；二是因为二女儿考到西安来上学，妻子也只能跟随了来，加上大女儿也时而会从她的单位赶回来追求一下家庭团聚的天伦，故而，我过去一人独自占居的空间，就得容纳四口人的生活起居，于是只好咬了牙拿出仅有的一点积蓄，将屋子重新收拾一番。

　　装修完毕之后，我还甚是高兴了一段时间，望着白墙朱门，窗明几净，纱帘飘逸，乌溜溜的实木地板一尘不染，进门就要换上拖鞋了，不再有皮鞋直击水泥地面的嘎嘎声。屋子拾掇刚毕，大女儿回来坐在沙发上惊喜得直呼：“这是咱的家吗？这还是咱的家吗？”从他的惊喜中，就知道装修前的屋子是多么的破败了。但这样“讲究”而“奢华”了的屋子，让我欣喜而自得的消享了一段时日后，总觉得心里有了些空落落的不适，起初想不出终因何故，后来渐渐发现，原来是我的书房从这个屋子消失了。

　　我过去那个读书和写作的空间，实在也称不得书房。朋友们的书房都有斋号，比如英文的“采南台”，炜评的“半通斋”，平凹兄势大，他是“上书坊”。而我呢，因为实在简陋，就叫“将就屋”。将就屋有两个破旧的书架，一个大班台，一只仿皮座椅，一副硬得垫屁股的破旧双人沙发，墙壁上挂着中国和世界地图。送水的工人来送水，不见有妻室和寻常过日子的痕迹，就疑惑我在此办了什么小公司。说实话，我的藏书并不多，但自认为其结构还算合理，总体可分为历史类、名著类、文学戏剧类、文朋著作类等这么几个类别，数量虽不多，但对我这不做学问的人来说，是够用了。我的那个大班台，是一位朋友开公司时用过的，公司倒闭后，就将班台赠我。那班台真叫宽敞，我可在上面恣意堆放，比如新收到的杂志报纸，新写的草稿、稿纸、墨水瓶等文房用具，还有字、辞典工具书等等。我的东西摆放得很杂乱，但我知道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放着，妻子一整理，我就会埋怨。我喜欢将钢笔当蘸水笔使，在稿纸的背面写字，显得涩、粘、滞，但不至于滑。像余秋雨说的那样，看着写就的字迹，如果感到得意，还会更激发往下写的欲望。想写毛笔字了，将班台上的杂物推开半截，铺上毛布，就成了书案。现在回想起来，最惬意的时刻，还是在那破旧的书房里徜徉。无聊的时候，点一支烟，在书房里踱步，踱着踱着，眼睛就盯到了书架上的某一本书，忍不住要抽出来翻几页。翻着翻着，说不定就引发了某种联想，于是冲动和激情，便如台风在海面上的逐渐生成，胸中的涌动到一定程度，就忘乎所以地伏到案头去奋书起来。我就此明白，原来读和写联系得是那么紧密。没有读，就无法写，就激发不了写，就不知道怎么写。当然，这个“读”也包括了阅读生活。如果实在无甚可写时，还可看看中国和世界地图，那也是永远读不完的两本书。 www.wenzhangBA.com

　　可是，屋子重新装修之后，我的那个产生过不少文字的空间没有了。那张大班台和两个书架，因为实在无处安置，被迫着去单位借了一间小办公室，只能暂时搁置起来。单位离家还有一段距离，总是懒得过去在那里徜徉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心里总感到烦躁不安，苦于写不出什么东西来，虽然原委多多，现在终于明白，原来生活起居是比以前“讲究”了，但我的“将就屋”的消失，无疑扰乱了原有的读写习性，这也是病源之一。日前与英文兄闲聊时他说：“婆娘不生娃，别怪炕栏子，”但是我想，不要说炕栏子了，炕还是要有的，总不能让女人站着生娃嘛。

　　过了50岁之后，总觉得生活习性与心理思维习惯，都渐渐形成了某些定势，改变起来已不是那么容易，或许真就是“积习难改”了，不像年轻时那么易于适应变化，可塑性不那么强了。这就像医学上用的一个词叫“代偿”，器官老化了，代偿的能力也就差了。现如今人们常常会提到“生态”二字，自然界有生态，文化和各个系统或领域都有自己的生态，原有的生态被破坏了，生存就出现危机。但是，发展和变化又是“硬道理”，要发展和变革，就有可能损坏原有的某种生态失衡，问题是我们常常摸不准维系原有生态平衡的那些关键环节，那常常是世界和事物乃至心灵的最微妙处。如果能摸得准，我们就不去撞它，或者是撞了之后，又能很快的弥补和修复，从而维系起一种新的平衡来。

　　说着说着就远了，其实，我只是在怀念我那逝去了的“将就屋”，只是淡淡的怀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