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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费先生

2016-10-05 作者:冀原 来源:冀原投稿 阅读:载入中…

 阅读费先生

  阅读费先生

  和费秉勋先生第一次见面,大约在1982年夏秋之际。在贾平凹家吃过晚饭,平凹很神秘地说,走,丹萌,我领你去见一个人。他没说要去见谁,我也不问。他骑着自己的黑色“28延河”,我骑着韩俊芳的蓝色“26飞鸽”,他在前边带路,我在后边尾随,沿回民巷七拐八拐,又穿过莲湖路、青年路,来到了药王洞一个叫做红武里的大杂院,在一间低矮的平房里,首先看见了干练的女主人,她热情招呼我们,平凹亲切地称她:刘岚嫂子!刚下过一场雨,我们来时,女主人手持小铁铲在门前挖了条浅浅的排水沟,用炉渣围堵成渠沿,或为防潮或为防屋内进水。跨进里屋,见四壁皆用报纸裱糊,虽显灰暗,但一开灯,却发现这低矮的屋子在简陋中呈现了十分的整洁。刚坐下喝水,一位戴着眼镜的儒雅中年男人从外面进来,平凹介绍说:这就是费秉勋费老师。接下来,他们俩谈了许多话,有些高深的话我听不太懂,插不进去嘴。费老师显得木讷,半天才说一句,禅语般的洗凝。

  想不到的是,五年以后,那地方被拆迁改造成六层楼房,而我,就恰恰住在了费老师当年所住的那个位置,并且一住就是25年。费老师那时在省艺术馆工作,后来他到西大读研并留校,这期间我才由商洛调来省馆,分配的住房,就是费老师当年所住位置的上空。我想,我虽在四楼空中,而还能接着费老师所住过的那个方位上的地气,很以此为慰籍。步费老后尘在这个单位工作了,常能听到一些老同志说道他,印象是,他是个中规中矩的文化人,大家都佩服着他性格的耿直与学养的深厚。

  以后的交往,当然多与平凹有关。在车家巷平凹的旧居里,我们常能遇到,他虽言语不多,但逢上一些争议难决的话题时,我总会乍起耳朵,期待聆听他的最后表态。在一些有关文学艺术的讨论会上,我宁愿憋着不去上厕所,也要等待他的发言。比如关于如何振兴秦腔,我就信服了他所持的自然达观的态度观点。别人约我写一本有关贾平凹传记的书,我写了20多万字的《透视贾平凹》,而我自己首先认真拜读的,是费秉勋的《贾平凹论》,这本书虽然字数不多,但那透彻入骨的理论解刨,将贾氏早年的艺术追求内心世界,勾画得清澈见底,不仅令读者叹服,也让贾平凹自己感到那是帮助自己、理清自己、盘点自己、提高自己的重要文献。当年的西安,有一批朝气勃勃的文学评论家很是活跃,他们成立过“笔耕文学组”,费秉勋,就是这支评论队伍中的重要一员。但是记得有一年,老费专门托人带给我一本书,是他写的《中国舞蹈史研究》,我纳闷,他是文学评论家,怎么就研究起中国的舞蹈历史来了呢?而且他的研究,很快得到了国家舞蹈界的首肯,于是他成了中国舞蹈协会的理事。后来,我的好朋友李连成就读西大作家班,投于费老门下,对费老师很崇拜,还帮其协助推演《奇门遁甲》,由此,我知道了老费又在研究易学与中国神秘文化了。等到他的四五本易学研究著作相继出版以后,他已成为国内有名的易学大师,并担任了中国易经学会副会长。他的学问越做越大,也越做越杂,而在我的脑海里,还留着他那亲和、自然、且带点顽童形象的画面。

  大概在1986年的麦收季节,有人组织了贾平凹故乡行,同行者中就有费秉勋、董子竹、刘大鹏等人,他们那时均已50左右,而我刚及而立之年。在丹凤县城边的龙潭水库大坝下,费、董、刘三人都脱得只剩个裤头,我则一丝不挂,老少咸聚,集体在水潭里打江水。记不清是谁带了120相机,让我至今还保留了那三位我认为已是“老汉子”的赤裸形象。这三位如竹林七贤般放浪形骸者的难得画面,是我按下了快门的,而我那一丝不挂的样子,自然不宜入画,但我的放纵和不雅,记得是受了老费的教唆。在我还欲保留一条三角内裤时,是老费说,这么安静的山沟,又没有人来,留那干啥嘛?于是,我索性就一丝不挂了。有一次在孙见喜家串门,刚欲走,见喜却说先别走,老费要来打牌。于是留下,在出版社家属院的地下室,和老费打了一次麻将。没想到,有一就有了二,随后竟然接连在那个地方与老费打了三四次牌。我便在心里嘀咕,一贯谦谦治学的费老退休了,他也有喜欢玩牌的另一面呀!我便与他开玩笑说:你会算卦,事先能算好今天的输赢,那还有什么玩的?他说,但是谁今天坐在哪个方位,是未知的呀。的确,老费的卦是很灵的,我曾邀请他去给某企业老板看过风水算过卦,但他一般不给人算,他说,我是研究易学的,不是算卦先生。我自己也一般不请人占卜,不信那些。但在今年乔迁新居时,还是电话里求告了老费,他那时正在四川游历,让我将生辰年月短信发去,不几天,他告诉了我最宜搬迁的日子。我还是按他的提示择日迁居,因为我理解,此应看做是人在自然天象或者风水中的顺应性选择,为的是避免违逆之举,而并非简单的迷信。

  那一年,中国道教协会会长闵智亭从北京的白云观来到西安,见喜兄约我一同去见,去了,费秉勋、李明忠等人已经在座。在城东的八仙庵庙宇,在当年慈禧西逃时住过的那个屋子,喝茶,谈琴。谈了整整一下午有关古琴的话题。听得我困倦而迷糊。但自那以后,我知道了老费、平凹、见喜三人都在学古琴,有段时间,这三人的屋内各有贵廉不等的古琴供置于显著位置,各用红、黑、绿三色平绒布覆盖,煞有介事的样儿。然而大约一年后,平凹的琴不见了,见喜的琴搁置了,唯有老费在始终坚持,不久,他便能像模像样的弹出几首古曲来。还有一年,我得到一本陕西著名书画家的挂历,里边的书家作品有吴三大、钟明善、薛养贤等人的墨宝,仔细翻看时,其中竟也收有费老师的书品,我一下子惊诧不已。因我虽知他也在临池习书,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跃入了陕西书画名家的行列。我从内心敬佩,老费无论学问还是学艺,总是那么严谨、执着而顽忍。因此,他在许多领域都能有所建树。在参加为他的70寿诞而举办的书画展览及系列活动的时候,我深深感受了西安各界学人对他的虔心敬重和真诚爱戴。比如,贾平凹就很敬重地为他题了四个大字:“贯通老人”。但是他,却总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说起我与费老师的交往,年头很久,次数不少,但都不深,总是蜻蜓点水。因为我跃不到他的层面,无法坐同一板凳。费老现居昆明路,而我如今也搬到这条街上来,说好了,我们是要常走动的,但实际却相聚甚少。其原因应归罪于我,因我嫌他话少,若只是我俩碰头,易出现冷场的尴尬。还因他学问甚大,我则是半罐子,不敢贸然与他展开同一话题。但是前不久,我到了他的佛堂,他签名送我一本书,是他的散文随笔集《杂家独白》,拿回来就持续认真拜读,于是,就有了《阅读费先生》这个文题。(哲理日志 www.wenzhangba.com)

  尊费秉勋为费先生,我认为够了。他是蓝田人,四岁丧母,七岁求学,一生坎坷,心地善良;中年执着治学,老来持重修身;拨沉探冗,坦荡贤达;所涉领域颇多,均能抵达高度。如今安命修行,素味体证佛禅。蓝田县出过一位关中大儒牛兆濂,此人被陈忠实在《白鹿原》中化作了朱先生,我以为,费老就是那个朱先生在世,若能跨时空比较,不谈身体力行,单就学问论,费老堪称有过之而无不及。旧时的文化人少,出一个,就很醒目,而且其身上的杂质,常被历史滤掉了,剩下的,只是神话般的传说。其实如今我们身边就有大儒,却常被人视而不见。这种感觉,不仅源于多年与费老的结识交往,在阅读《杂家独白》之后,来得更为强烈。我曾会心地发笑,笑他的“魂断蓝桥”。在辋川蓝桥,那地方有过痴情抱柱的蓝桥生,更有着王维悠居的诸多遗迹,而十二岁的费秉勋,就曾是那个地方的一位求学少年,历史的积淀以及所氤氲的文化气场,在那个秦岭山坳里并未曾散尽,在20世纪的时候,就曾浇注到了这位费秉勋身上,从而造就了一个我心目中的费先生来。

  阅读《杂家独白》,是与杨宪益的《银翘集》交替进行,读几篇老费的随笔散文,再读上几首杨宪益的诗。杨宪益是位大家人物,主业从事翻译,有不少外国名著,都是由他和他的外国夫人戴乃迭共同译成的。杨老之诗,坦荡潇洒,率真感人。费老的文,也具有着同样的属性。杨宪益住在北京,与黄苗子、邵燕祥、以及郁达夫的侄女郁风等人交往甚密。我由此联想,汪曾祺是住在京城的蒲黄榆的,他有他的一个文化交往圈,诗来文往,呼应对答;史铁生常在天坛一带划着轮椅兜风,他也有自己的一个亲密圈子,畅谈生死,咀嚼生命。那么,如果说费秉勋也居住在北京,他也定会有属于自己的文化交往圈,那样,他的圈子就大了,规格就高了,相应的也就水涨船高了。费老自称是个杂家,我也就联想到了京城里的王世襄、马未都等人,那都是些享誉国内而为人熟知的杂家和玩家,其实,费先生若淆合于京城的某个圈子,名气自然会比现在更大。当然,西安的文化圈也不小,规格也不低,但比起京畿重地,自是少了些区位优势。唐长安城的时候,这里是多么风光而令人向往,而如今的西安文化人,只能活在相比有所亏欠的文化生态圈之中,损光减热,少了应有的光芒。李白不入长安,难以结识类似王维那样的诗坛前辈,诗词华章也难得灿烂;杜甫不入长安,亦无法鸟瞰国情、洞彻民生而悲悯天下。我就又想了,假如费老生活在京畿,那么他在《儒林漫像》栏目所描画的那些人物,就不仅仅是王愚、张敏、周矢、孙见喜、方英文、董子竹、高民生、马河声等位先生了,描摹的对象人物,会比现在的影响力更大,当然文章和作者的名字,自然也就会更加响亮。当然,费老笔下的这群儒生,也个个都是形神兼备,活灵活现的了。

  阅读《老叟学琴》,让我心窗另开,我在这篇文章里盘桓了很久。除了对于古琴以及有关古琴历史的释解,能使我学而知之以外,他还说:“能弹古琴了,我感到作为一个万物之灵的人的个体,又提升了一个境界。这种提升,与升官发财的提升是有本质区别的。有了钱有了官,社会地位迅速飙升,当然会带来强烈的幸福感,但作为个体人的生命质量没有变,而且由于权和钱的负作用,其生命质量还有可能沉降。所谓生命质量的提升,就是多了一种宇宙体味。这种体味是生命享受。”细嚼,仿如醍醐灌顶———轻物质而重精神,琴棋书画可以提升生命质量,真正的艺术可以接通并体味宇宙。透过这些话,让我一下子感受了费老作为一个纯粹的文化人的精神高贵、境界高远、品质高洁。他对伯牙也有着自己的看法,他说:“钟子期一死,他竟然毁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这只能说明他的心胸狭隘或不自信。如果一种艺术弄到天下只有一个人能赏识,这种艺术的意义价值就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这见解,是我从未思及的一面,由此不再局限于“知音”一层,也更加醒悟了世间各种艺术的雅俗关系。

  读这篇文章时,我心中总是会浮现出一个场景来:好友李连成逝去了,我和费老、见喜一同从三兆回来,费老要到北关的旧居去抱他的古琴,我陪着上到八楼,在尚未搬完的书堆上抱了琴,然后在街口等待孙见喜开车过来。孙迟迟不来,我与费老汉站立凛冽风中,看街上人来人往,也注目一位拾荒人在脏兮兮地分拣垃圾。那天,我感冒发烧了,未能护送他和古琴去昆明路,但一老一少,风中抱琴,伫立街头,等待见喜时的那个画面,是被我深深印在脑子里了。

  翻到《老年丧妻》这篇,又使我感从衷来。我知道费老逝去老伴之后的凄惶,但他在文章里却没有先涉自己,而从毕业于清华园、曾得朱自清赏识的他的老师郝御风先生说起,道出了一些文化学者一生只知弄学,而生存技能欠缺,常需紧紧依仗老伴生活,老伴先逝了,于是就窘况连连,他还以西安书法四老之一的邱星为例,印证了此类人物老来不幸的尴尬与凄凉景况,让人联想颇多,唏嘘不已。问题是,他始终没说自己,却让我一直往他身上去联想,这好比中国艺术中的含蓄与留白,让我就有了独特得难以言表的阅读体验。总而,在《老之将至》这组文章中,我读出了生命的苍凉,也读出了费老本人在这种苍凉中的坦荡与达观,既感欣慰,也有心酸。

  读费老师发表在各类报刊上的星散文章多了,凡见到他的文章,我就有阅读欲望。比如在一本地方性刊物读了他的《说塤乐》,就感慨他对音乐和器乐的研究,竟也是那么独到,他将中国的器乐按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分类,我以为这是前人未曾表述过的一种独特表述途径,一下子就让人把中国的器乐与宇宙联想起来。再比如阅读他在李相虎书画展上的发言稿,就又领悟了他对画家人品和精神的要求与赞赏,由此道出了绘画艺术的最高渊薮,也表陈了他自己真挚的人生观和艺术观。还有,读他在博客上所发的老子与自然的一些文章,以及南水北调对中国自然风水的影响等等,凡读他的所有文章,都能感受出两个字来:知,品。知即知识,品乃人品。还有,当我读到他的《民性与虚伪》、《“最差”广告法》等文章时,我发现他与我在对于世风败颓的现实状况上,看法是同样的深恶痛绝,但他的抨击,很理性而不似愤青一类。我也写过此类文章,既没有他之深,又出于他之后,便后悔在写那些文章时,怎的就没有先见到费老的文章呢。

  读完《杂家独白》的时候,我就想了,如今有些略带官方色彩的散文评奖事项,只见得这个得了奖,那个得了奖,拿出来招摇显摆,四处炫耀张扬。其实那些文章,实在没什么可读。而费老的《杂家独白》,倒是真该得一得某个散文奖的,却不被执事者重视。个中原因,一是费老不炒作也不张扬,操守儒家品性;二是世人认假不认真,有那些瞎眼窝们败坏着世风,甚嚣尘上。如同费文中所言:“凡货真价实的学者,大部分不印名片。”

  言难尽。我早在心中尊费秉勋为先生了,别人怎么看,是人家的事,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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