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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鳞与秀羽

2017-01-14 作者:吉信 来源:吉信投稿 阅读:载入中…

锦鳞与秀羽

  锦鳞与秀羽

  1。刻着般若心经的鱼钩

  遇见锦鳞之前,我正与般若在一条特色小店云集的步行街上闲逛。

  我如同一名强迫症患者,反常的烦躁,无法让自己的脚步停下来。直到走进一个昏暗的藏饰品小店,我的心忽然安静下来。

  小店正对门口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只银色鱼钩,它在众多闪闪发光的银饰中毫不起眼。但是,看见它的第一眼,我仿佛是在街角遇见了多年不见的故人,当场愣怔,怦然心动。

  我笔直地向它走过去,它约有四厘米长,钩尖被切断,通体刻着凹凸有致的花纹,挂在一根银珠链子上显得无比精致。我忽然如此地肯定,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它。

  店主解说这鱼钩上刻着完整的般若心经,那是很古老的祈福方法,意思为解脱

  我与般若不由得相视而笑,这实在是凑巧。般若原来是不叫般若的,这里面,还有一段缘故。

  据说,他八岁左右的一个晚上,不知为何突然从家里出走。两天后他父母接到三十里之外的西山公园管理处的电话,说般若在山上的一个寺庙里。谁也不知道,深更半夜,他一个小孩子是怎么跑到山上去的。

  当他父母心急如焚地赶到寺里时,已是黄昏,寺中正在晚课。香烟缭绕中,小小男童有模有样地跪在金黄色莲花蒲团上,流利地念诵着般若心经,一脸的虔诚。这一幕把他父母骇个半死,急急地上去抱起他就要走。

  他却拼命挣脱下来,径自走去跪在佛龛前痛哭不止。寺庙的主持用手抚摩着般若的头顶叹息:“你果然不昧本真,可叹已坠入红尘,不宜在此地久留了。”

  说也奇怪,般若听完缓缓止住哭声,身子渐渐委顿下去。旁边的一个僧人将他抱起来,交给他已经目瞪口呆的父母。主持双手合十道:“此子佛缘深厚,前世也是吃斋理佛之人,回去好好抚养。”他父母点头不止。

  主持又道:“不过他命中该有一劫,回去将名字改为‘般若’或许可以化解。”他父母见事情蹊跷,自然不敢不听,回来后就给他改了名字。

  改名之后,这段深夜出走的经历他就一点也记不得了,一切都是他父母后来讲给我们听的。当然,其中被演绎了多少也就不得而知了。

  年深日久,这段夜奔渐渐变成了笑谈。我有时开玩笑地问般若,你前世真的是个和尚吗?他则神情冷淡,似乎很不喜欢这个话题

  此时,我微笑地将银鱼钩放在般若手上,干脆地对老板说:“多少钱?”

  般若用手掌托着它,细细地看着,脸上露出喜爱的神情。冷不防,凭空一只白皙的手伸过来,飞快地从般若手中抓起银鱼钩。我吓了一跳,不禁怒道:“干什么?”

  抬眼看去心中却是一震,好个清秀绝伦的年轻女子笑意盈盈地站在面前,钉满珠片的长裙上流动着一片波光水色。看见她的那一瞬我有轻微的迷失感,仿佛被她触到了一块陈年旧伤,心头阵阵酸麻。

  这个平静的午后,这个阴暗的小店,仿佛注定了要发生些什么。女子眨着一双剪水秋瞳对着般若软声道:“让给我好不好。”般若神情有些呆滞,我清晰地看见他的眼里漾起层层涟漪。

  相持中他忽然望向我:“怎么办?她也很喜欢。”言下之意竟是应允。我不禁心生怒气,般若从来对别的女孩儿不假辞色,今天着实反常。

  女子马上用热切的目光望向我:“谢谢,谢谢姐姐让给我好吗?这东西我做梦梦到过,有个很厉害的比丘说它对我十分重要,如果我不戴着它就会有破相之灾。”她语速很快,我几乎没听清她在嘀咕什么。

  我本来心中忿忿,怪她的卤莽和不知所以,但是不知为何,被她一声姐姐叫得我心头一热。犹豫不决中见她巧笑嫣然,双手合十不停冲我拜呀拜。忍不住轻笑,拿在自己手里也不过是个玩物,她说的既然这样严重,便让给她好了,何

  必做小人。

  况且,我本意不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只因为那寻找的感觉令我着迷而已。她离开的时候千恩万谢,亲热地拉着我的手:“我叫锦鳞,你叫什么名字?”

  我淡淡地说:“我叫绣羽。”

  她马上大笑起来:“锦鳞,绣羽,我们好像两姐妹啊,留个电话吧。”

  后来,我常常想起锦鳞那时的眼神,绝对的坚定,我相信就算我不肯相让,她也一定会带它走。有那样眼神的人,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2。寂寞的茉莉

  般若的眼神也很特别,总带着种悲天悯人的忧郁。认识他的时候我还在一个俱乐部做棒球教练,而他是我的学员。一次比赛,上场前我习惯地与队友击掌。轮到他,当我们掌心相合的瞬间,他那忧伤的眼神如月光凉凉地浸我的心头。

  这一眼仿佛开启了前世之约。从此,一缘缱绻,心事如蚁。

  我一直认为爱上般若这样的男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是如此的特别,如芸芸众生中一条颠倒的逆流,清澈而不染凡尘。

  如今,与般若住在一起已经一年,他喜欢闲适简单生活,我亦然。我不再出去工作,专心留在家里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般若在闹市开了间生意不错的茶室,但是奇怪的是他从不饮茶,他只喝用干茉莉花沏的水,喜欢它自始至终纯净的香味。

  知道般若深爱此物,便怕外边卖的不好,于是在家里那向南的宽大阳台养满了茉莉。每日精心侍弄,只挑7-10月的花采下来用,因此时的花朵洁白硕大,香气也最持久。放在竹笸箩里阴干,喝的时候,用一个透明的玻璃壶,将清水煮沸冲泡。

  日子久了自己也喜欢上了,常常将它们在阳台上搬来抱去,只为让所有的花都晒到充足的阳光。而每盆茉莉都如怀着感恩的心,殷勤地开花。

  般若经常晚归,我从不过问,每天搬个椅子坐在清冷的月光下陪伴那些茉莉。看着雪白花苞在淡淡的蓝紫色光晕中静静绽放,散发着令人心疼的香味,每每醉在这无边的馥郁里,禅悟般不能自拔。

  天下的花都在阳光下盛放美丽,唯独茉莉花开在寂静无人的夜色中,是不愿被人把玩相轻,而安于那带着些骄傲的寂寞吧。

  我有时想,自己也有着茉莉的寂寞。

  般若是知道我的寂寞的,他不喜欢却也无能为力。曾有段时间他日日在家中陪我,还怂恿我参加各种应酬。但是他很快发现,就算我们呼吸相闻,就算我身处喧闹的人群之中,我也还是寂寞的。这寂寞已如跗骨之蛆,难以剥离。

  3.不速之客

  也许是在阳台待得太久,一个小感冒竟然发展成肺炎。这次病得奇怪,缠缠绵绵,久难痊愈。去医院吊瓶,烧倒是退了,只是整日不思茶饭,爱睡觉。般若是个体贴的男人,把茶室安排了一下,留在家中陪伴我。

  这天吃过午饭,我又觉得浑身乏力,躺在床上沉沉睡去,进入了梦境:雾霭里我独自沿一条蜿蜒的山中石阶前行,空气中的露水打湿了我的头发与面颊,我浑然不觉,满心欢喜地只顾拣拾青石板上飘落的红枫黄栌。

  正拣得高兴,不防头顶突然一声高喝,刹那间云开雾散,手中红叶随风飞舞。却见自己站在一扇山门之外,门上有块描金大匾上写三个大字,觉生寺。

  我吃了一惊,脚下蹬空如坠山崖。醒来时,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是下午,我坐起身发了会儿呆。隐约就听见客厅里有两人在对话,其间不时夹杂着年轻女子明媚的笑声。

  我与般若都喜爱清静,很少邀人到家中做客,我带着疑惑,克制着头昏,下床以手扶墙,缓步走到客厅门口。

  推开房门的一瞬,沙发上的两个人一同回头来看,眉梢眼底都还带着未及散去的笑意。般若的脸更是阴霾尽扫,圆月般明朗,记忆中一直不曾看见般若笑得如此开怀。

  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内敛不善释放自己的人,高兴或者悲伤都是放在心里的,而且这点一直令我对他着迷。

  我怔怔地望着般若,他此刻仿佛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一种遥远却不陌生的酸楚与亲昵混杂的思绪飘飘忽忽涌上心头,一瞬间,我觉得我就要记起一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了。

  但是随后一声尖叫,将这种感觉打了个粉碎,忽然一个香软的身子扑了过来,酒红色长发卷曲的发梢跌落我满怀。我有些张皇地抬眼望去,藏饰店里遇到的妖娆女子,正望着我笑意盈盈。

  她穿一件领袖口镶满水钻的低胸紧身小衣,配一条波西米亚风格的长裙和压花棕色小马靴。银色的小鱼钩在优美的蝴蝶型锁骨间闪闪烁烁。

  触鼻而来她身上CK的经典香气,令我顿感浑身不自在。我还未梳洗,蓬头垢面不说,此刻更是闻到自己身上浓重的头油与汗味,感觉非常尴尬

  般若凑上来说,锦鳞刚才打你手机,是我接的,她听说你生病便一定要来看你,还带了水果和花篮。锦鳞。我注意到般若对她的称呼,如此的自然与熟稔,仿佛他们认识许久了一样。

  我心中微微不快,轻轻挣脱开锦鳞的手,尽量淡定地招呼她坐下说“怎么这么客气”,后面一句,萍水相逢,想了想又咽回肚里。

  锦鳞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神情有异,笑道:“你才是客气,其实我早就想联络你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和特别投缘,看见你第一眼就忍不住想亲近你。你呢,有没有这感觉?”

  缘?我的心中忍不住一动,偷看一旁的般若。我本就不愿结交善妒的同类,何况是这样美艳无双又敢于表达爱恨的女人。谁知是善缘还是孽缘。心念至此,嘴上立时敷衍起来:“就是就是。”边说边佯装打呵欠。

  这次锦鳞醒悟了,声音辞色都暗淡了下来,又坐了会儿她起身告辞:“你在生病,还是好好休息吧。”说着从皮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我。我笑笑说:“不必了,我已经有你的电话了呀。”

  锦鳞神秘地摇头说:“不是我的,是我说起过的那个厉害的比丘的。他曾经说过和我争这个银鱼钩的人如果将东西让给我,一定会受些魔障。所以听说你生病,我就赶快给你送过来了,你去找他,受些点拨也好。”

  我伸手接过那张名片,上面却只有一个手机号码和一个名字,元正。我不以为然地笑笑,心想,也不知道是哪个混事的神棍故弄玄虚,把你给哄了。不过是个饰件,弄得圣物般有来历,还不是想蒙几个钱。

  但想她亦是一番好意,便轻笑道:“那这么说,我这个顺水人情可是够大的啊。”

  锦鳞也笑说:“正是。”笑容里一片水光潋滟,充满诱惑。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望着我,而是看着般若,回首间,看见那片水色已经印到了般若的眼睛里。

  他们就在这一刻忽然定定地凝视着彼此,仿佛时间停住,仿佛这间屋子里除了他们俩之外再没有任何东西。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手心里握着一把冷汗。

  4.梦魇成真

  自此之后,锦鳞便常常来电话约我们出去玩。整整一个月,我们天天都出去,锦鳞带给我们的是一种无与伦比新奇生活。在她的安排之下,我们总会感受到最大程度的快乐与刺激。

  渐渐的,锦鳞的邀请变成了一种蛊惑,让人难以抗拒,让人想推掉任何其他的事情,马上赴约。

  我有时很迷惑,我们三个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亲密感与契合度,就像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孩子,能毫无隔阂地相处。

  但是即便如此,我的心里对锦鳞并没有放下戒备。我对她的种种细节都耿耿于怀,诸如,她用的香水太浓烈,充满着挑逗的气味,不是本分女人该选的香型。

  她说话的时候太爱笑,总是没说几句自己就笑软了,可是不说话的时候又太沉静,眸子里飘荡着瓦解人意识的忧伤。还有,她看着般若的时间太长了,眼神里总充满着暧昧。

  当我正在对我们三个微妙的关系感到危险和不知所措的时候,这种令人担忧的交往,终于被一个突发事件所打断。也许是因为赶上一个酷热干旱的夏季,今年秋茶的产量一下子比去年减少了三成左右,无数茶商蜂涌至各个产茶区。

  对于茶室这可是致命的危险,没有好茶便笼络不住那些老客。一进入十月般若就如临大敌,陆续与相熟的茶农约好要亲自去福建安溪选茶。他因为行程仓促,决定不带我同行,这是三年来,我们第一次分开。

  般若临行前一晚,我默默地为他打点行装,为自己不能陪他同往,心中沮丧至极。般若抱着我极尽缠绵,答应我每天必打两个电话报平安,我才破涕为笑。但心还是变成核桃夹子中的核桃,碎裂般疼痛。

  翌日,神情黯然地送般若去机场。临别相拥,突然眼角视线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远远那一头卷曲的酒红色长发和窈窕的身材在一干行色匆匆的人里迥出伦辈。

  我心惊胆战,不觉将怀中的爱人拥抱得更紧些,再将目光仔细寻过去,那抹酒红已不见踪影。

  从机场离开,一整日我什么也做不了,眼前晃动的全是锦鳞的明眸笑颜,和般若脸上隐忍着的快乐。我心里说不出的忐忑,不停地安慰自己,那个身影只是凑巧与锦鳞相像而已,一切都是我神经敏感杞人忧天。

  挂上电话,辗转难眠,心中山雨欲来般惴惴不安,到天色发白才昏沉沉地睡去。

  刚刚睡去就做了一个梦,在梦里锦鳞与般若携手而至,锦鳞穿一件火红色鱼尾裙妖艳异常,四目相对,她含笑问我:“绣羽,这次可要将欠我的一并还来了吧?”般若站在她的身边一脸欣喜

  我还未开口,她已手挽着微笑的般若离去,留下我如坠万丈深崖不停下沉。我不害怕,只是想着般若的离开而嚎啕痛哭,即便是在梦里,般若的背叛也是大过死亡的痛苦

  忽然空中伸出一只手将我稳稳抓住,是一个披着袈裟的和尚,他看着我摇摇头叹道:“怎如此不济事,枉你听了多年佛法。竟还是如此愚昧不开心窍。”

  说话间我感觉双脚重新落在地上,四周是一片茂密的松树林,那个和尚正走在前面,我心中茫然拔腿追过去,七拐八拐眼前陡然现出一道山门。门上依然三个金光大字,觉生寺。

  觉生寺,这是我第二次梦见这所寺院,这一定预示着什么。我想起锦鳞提起的那个比丘,找到她给我的名片,摁着号码打了过去。电话接通,先是传来悦耳的梵乐,然后一个沉稳的男音念了一句佛号。乍一听,我惊得几乎将手里的电话丢出去。

  那声音竟酷似刚才梦中拉住我的和尚,因为惊醒不久所以记忆还十分清晰。

  “元正大师,我想向您求教些事情。”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飘摇,很不真实

  电话那端重重叹气,听上去他似乎忧心忡忡:“幸好,你这个时候打来了。”

  我一时心跳加速:“你认识我吗?你知道些什么?”

  元正顿了顿道:“所有众生都想离苦得乐,但大都不明白苦乐因果,想得乐果却不断造成恶因,既种恶必收获恶果,这便是天雷地火也打不开的孽债。”

  他低声道:“施主,我与你有前缘,你来找我,我会告诉你这孽债的起始缘由,也会告诉你化解的办法。”电话突然间挂断。我愣怔了片刻,重新拨过去,已是忙音。

  我去找你?我怎么知道去哪里找你?什么是天雷地火也打不开的孽债?

  回想梦境,一时间心如鹿撞,我打开灯,用座机拨通般若的手机,同时又将自己手机拨通锦鳞的手机。

  我小心翼翼地将两个电话一左一右同时放在耳边,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只是鬼使神差。

  两个电话同时接通,我却一下子噤若寒蝉。两只耳朵里一同传来隐约的茶歌与啾啾鸟鸣,一般无二如同立体声,这一刻如同被掀开头盖骨将整桶冰水倾倒进去,我坐在床边,浑身冷得止不住战栗。

  偷便偷了,为什么还要让我知道?不肯再骗了吗?

  其实最坏的就是不肯再骗,因为一般此时已经打算好要做个了断。

  静谧的暗夜在身边如花般盛开,无声,我的眼在混沌的黑暗中却始终黑白分明,我不住地冷笑:“这就是天雷地火也打不开的孽债吗?”

  就算是孽债,我至少也要知道它是怎么来的。

  5.千年觉生寺

  原来真的有座觉生寺,就在北京的西山。此寺据说已有千年历史,曾经与洛阳白马寺、杭州灵隐寺、福建开元寺齐名,只是50年前一个冬天寺中突然着起一把大火,不仅几乎将整个内院烧毁,而且烧死了一个年轻和尚。

  此后香火越来越淡,僧侣们无钱修缮,渐渐的,觉生寺便越发名不见经传。直至近几年国家拨款才逐渐恢复旧貌。

  大凡名刹,必有名僧。历代觉生寺僧人,都以佛学著作称胜。被烧死的和尚就是个远近闻名的讲经高手,可惜英年早逝。

  万籁此俱静,唯闻钟磬音。站在觉生寺外的百级石阶前,望着不远处香烟缭绕的古刹。不知为何,心中如晕车般一阵腻烦不安。

  一切与梦中情景相似,甚至在青石阶上也落满了鲜艳欲滴的红叶,山中的风夹带着松木特有的清香迎面而来,吹在脸上是湿润的凉。

  寺中晚课已起,游人渐渐散去,我如有人指引,沿一条竹枝掩映的小径,走到觉生寺内院。偶尔碰见神情和蔼的僧人,也只是在胸前双手合十,并不阻拦。

  待走到一片崭新的青砖碧瓦的僧房前,有位面目慈祥的老僧在门口相迎:“今日房前雀鸟闹个不停,原来是知道有故人来访。”他站在不远处,声音琅琅,面目清晰,正是我昨天梦中见到的那个和尚。

  我怔怔看着他,视线忽然间模糊不清,眼前幻象迭起,脚下突然变成炎山火海,全身灼痛异常,一口气提不上来倒在地上。醒来,已躺在散发着幽幽檀香的僧房中一张竹榻上。那老僧坐在竹塌前的椅子上,默默凝视着我。

  “你是谁?”我看着他轻声问。

  老僧双手合十道:“觉生寺主持,元正。”山风吹过,窗外的竹叶沙沙作响,元正低声对我讲述起了50年前发生在这间寺庙的往事:

  50年前,觉生寺里出了一位才华出众的僧人,法号般若。当时很多德高望重的比丘都不约而同地认定般若是个开悟之人。

  在佛家,开悟件是极难的事情,历代开悟的僧人,据说都是有七朝天子福,九代状元才的奇人。当年的主持因此将般若视为全寺的骄傲,推举他讲经传法。

  其间,还出了一件奇事:每到般若手中木鱼敲响,一只羽毛鲜亮的大喜鹊便会自大雄宝殿前的菩提树上飞落,一蹦一蹦来到般若面前听经,风雨无阻,毫不避人。

  寺中之人无论僧俗见此情景都深感讶异,众人口口相传,从此每到般若讲经,寺中人山人海,诵经声不绝于耳。

  这样过了三年有余,喜鹊的神情渐渐有异同类,常常在般若僧房窗口流连不去。每次听完讲经竟会站在枝头翩翩起舞有如一位身穿羽衣的少女。(爱情文章 www.wenzhangba.com)

  又一日,喜鹊不知从什么地方衔来一条半尺来长的鲤鱼,那鱼通体如新调的胭脂般红润可爱,只是嘴上鲜血淋漓挂着个鱼钩,被叼到般若面前时已经奄奄一息。

  般若将鱼钩取下,把鲤鱼放在自己房中的水缸中,也是红鲤命不该绝,遇水片刻便游动自如。喜鹊看见,兴奋地喳喳大叫,绕着般若不住飞舞。

  寺中人皆啧啧称奇,说般若和尚感化得鸟也诚心向佛了。

  般若双手合十对着喜鹊微笑:不枉费你日日听我讲经。

  至此之后,般若便以米粒饲喂红鲤,每日也在屋中讲经给它听,那尾红鲤嘴伤渐渐痊愈,颜色越发鲜艳,活泼好动极其惹人喜爱。尤其,它仿佛识得般若一样,不但只吃他喂食的米粒,而且吃完后还会自水中跃起,点头道谢。

  众人羡慕道:般若和尚非庄子却能知鱼之乐,非笠翁却懂鸟之音。足见确有异于常人之能。

  元正的讲述在此处停住,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道:“是个好故事,但与我何干?”

  “锦鳞,绣羽,”心中忽然有个带着笑的声音琅琅地说,“她是游鱼快意流水,你是飞鸟浮云相随。如今尘世之中此消彼长,竟已两两相忘了吗?”

  锦鳞,绣羽,那声音如遥远记忆中渺渺的回音,我顿觉身上冒出层层冷汗,险些又要昏过去了。

  “般若和尚现在在哪里?”我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这事情关键所在。

  “死于50年前一场大火。”元正淡定地说。

  “怎么起的火?”不知为何,我忽然对那场火的起因有些疑惑。

  他不置可否地看着我笑,笑中似有难言之隐。

  腕上的金钟菩提念珠早已戴的润了,他摘下来在手中捻动,眼睛因回忆起遥远往事而带着些恍惚和湿润。

  他低声自语:“记得那时侯我刚刚进寺不久,心中对这位师兄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每日跟在他的身畔,哪怕是为他做些斟茶翻书的小事都会兴奋不已。”

  此刻,我的心一片澄明:“般若小时侯出走,来的就是这里对吗?你对他做了什么?”

  主持定定地看着我:“我将他的名字还给了他。”

  一声佛号中,我只觉前尘往事,雪片般纷至沓来。

  僧房的菩提树下,他身披着如水的月光,那样温婉的笑容,我不禁发呆。

  终于,我以一只鸟的形态却带着万般的倾慕向他走过去,我什么也不怕。只希望自己能化做那苍白嘴唇里一句有声有色的佛诀,化作那不起的膝头下一只柔软的蒲团。我日日听着他讲着佛,心里想着的却是我自己的佛,般若。

  依稀记得,长明灯前那双灵性的眼,带着悲天悯人的忧伤的眼。般若,亲爱的,其实你还是我前世要追随的样子,只是少了头顶的九点疤记而已。

  我怔怔地看着元正:“前世已渺,你为何还要引我前来?”

  元正低声叹息:“前世未渺,般若命中当有一劫,他若度不过此劫,你们之间的恩怨纠葛永无休止。”

  他看着我忽然低声道,“我只能告诉你一半,另一半,当你找到般若,就会知道。”他从怀中取出一本发黄的帖子,帖子的边缘有烧焦的痕迹。

  “这次你找到他时,一定要读完这帖子,才可以与他见面,切记,切记,”元正郑重地将那帖子递给我,“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我打开帖子,扉页上用漂亮的蝇头小楷写着:般若心经。

  看着这帖子,我心中生出莫名的恐惧,仿佛里面藏着什么我不愿意看见的东西。我将那帖子扔在桌子上,忽然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刚走到门口,元正忽然在我身后急急地说:“记得你打来电话之前做的那个梦吗?”

  我猛地停住脚步。他低声道:“你还不相信宿怨已至,若当时梦中我不拉住你,你醒来心神俱损,便不是现在这个人了,届时也许会做出种种偏激之举。施主,我只救得了你这一次,你要赶紧找到般若,迟了恐怕不能化解。”

  6.廊桥

  我手里抓着那旧书帖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下走去,脑子里一片混乱。元正为什么那么笃定地认为我能够找到般若,事实上我从未留意过他的行踪。他去哪里收茶,与哪家茶农交好,我一概不知。

  忽然间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倒在落满松针的草地上,脑子猛地闪出一幅画面,那是一次深夜失眠,我任性地摇醒般若让他陪我说话。“你想听什么?”他好脾气地坐起身。

  我想了想说:“讲一个你去过而我没去过的美丽地方吧。”

  他便笑着把我轻拥在臂弯说:“在我收茶的地方,有一座依山而建砌石为墩的长廊式亭桥。在桥上向下望,清风流水百鸟鸣唱,空气里都带着淡淡茶香。我每日下午都会去那廊桥上坐坐,上瘾一般。”

  我神往:“那桥叫什么名字?”

  般若故弄玄虚地笑:“不告诉你它就是世外桃花源,你知道了心里的感觉也就俗了。”

  回想着那幅画面,此时的我躺在山腰的草地上叹了口气,轻声自语道:“般若,也许,我应该去看看那廊桥。”

  福建安溪共有318座桥,但是下飞机的第三天,我还是找到了它。

  我望着400年前的雕花彩绘梁架发呆,它们同般若描述过的有点不一样,和我想象中的也大相径庭。原来当真如般若所说,想象中的永远现实美轮美奂。

  白露刚过,我衣衫单薄地坐在廊内竹帘隔成的雅间里品茶,要了一壶上好的铁

  观音,斟上一杯,兰花香味几可醉人。

  般若,我带着我隔世的相思而来,你可还记得? 两世的情缘,我不相信还有什么人能拆散我们。我要带你回去,带你去觉生寺,你终究会记起我,终究会放下那些与我们无关的情愫,与我相守一生。

  午后,廊桥里空无一人,当夹带着茶香的秋风掠过竹帘,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妖娆美丽的锦鳞正手挽了我的般若走上廊桥来。般若的笑容温润如故,我的眼却忍不住迷离,心里忽然就相信了一夜白头的传说。

  同行的还有两个皮肤黝黑的本地男人,他们边走边与般若拍着肩膀说笑。然后他们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隔着竹帘,他们并没有看见我。坐定后,般若自然地用手环住锦鳞的纤腰。

  我看在眼里心中凄然,他是从来不肯在人前与我有任何亲热举动的,怎么都为她改了吗?般若,原来这一世的相遇,你我都注定被擒。最初,我当他是一时被引诱而已,看现在情景,他竟然是同谋,就这样无声无息出卖了我的幸福

  四人举起小巧的瓷杯对饮,那精致的冰裂碎纹像极了我的心。

  稍后,般若与那两个本地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带着锦鳞满意地离开了。

  我在竹帘后一丝犹豫,如果我此刻突然站在他们的面前……我想着,手心里便全是汗,眼睁睁看着他们相拥着去远了。

  7.宿怨

  我跌坐在椅子上,禁不住浑身战栗,心中开始相信元正的话。我抖着手打开那本般若心经,低声地念起经文: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当念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小小的帖子忽然越来越大,如同电影屏幕在我的眼前舒展开,上面显出清晰的画面。

  我惊讶地凝神看去,那是一片无波的湖面,有个男人在岸边钓鱼。他旁边的柳树上一只羽毛黑亮的喜鹊正悠闲地梳理着羽毛。就在这一刻,我心中猛地刺痛,转瞬间我发现自己已经与画面中的喜鹊合二为一。

  垂钓的男人突然提杆,一片耀眼的红光刺疼了我的眼睛,我站在那株高大的垂柳上俯视着地面。

  那红光在嫩绿的草地上一下一下地跳跃着,是一尾小小的红鲤鱼,鲜红的鳞片在阳光下反射着美丽的光。她在青草地上徒劳地扭动着身体,嘴里刺着枚银色的鱼钩。

  她大睁着眼睛望着树枝上的我,眸子湖水般湿润晶莹,像般若一样带着忧伤。我微微惊叹地看着她,心里一下子就难过了,她快要死了,但是她长着般若一样的眼睛啊。

  趁男人去小解,我飞快地从树上俯冲下来,几下便啄开了鱼钩上的线,然后将她轻轻含在嘴里。垂钓的男人看见,惊恼地飞扑过来,还是差了一步,我带着她灵巧地蹦跳闪躲,突然间振翅高飞。

  身后传来咒骂声,然后一颗小石子嗖的一声从我耳边飞过去。

  她是这样的与众不同,有着与般若一样悲伤的眸子,我想,般若看见她也许会

  高兴吧,我希望般若高兴。所以我衔着她径直向山上的觉生寺飞去。她的味道凉凉的有点腥甜,一路上我努力克制着要把她吞下去的想法。

  没错,她是一个礼物,我送给般若的礼物,却不想,喧宾夺主。

  他对她喜爱的程度,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彼时,他的目光早已不再为我的歌唱而停留,我绚烂的舞步也无法令他驻足。温暖的笑,月光样的眼神他都给了她。我被这样的结果惊呆了,怎么会是这样?

  他是我一个人的,我怎么会找个敌人来与我分享他,不,不止是分享,她简直就是已经把他夺去了。

  不过,也许一切还可挽救,终于我找到一个时机,飞进他的僧房。我站在她的水缸旁边想将她捉住,就像我把她带来的那样,再把她送回那条小河里,这样才公平。

  但是,不知不觉间,她竟已长成了一尺多长的大鱼,她隐在水波里自在地游动,看着完全无计可施的我,得意非凡。我绝望了,忍不住伸出嘴不停地向她啄去,你这狡猾阴险的小东西,是我救了你,你却剜了我的心。

  忽然间重重的一掌击在我的身上,我疼得几乎晕过去。抬头看时,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般若怒气冲冲地看着我,他打开我便慌忙附在水缸边查看,神情关切之极。那可恶的鱼也自水底浮出,撒娇地把嘴伸出水面不停地张合,诉苦一般。般若面露慈祥,以手抚摩着她的头顶。

  那一刻,我仓皇逃走,我怕再看一眼我的心就要化成粉末。我向密林深处飞去,停不住的泪洒了一路。我直冲入云霄,声嘶力竭地吼叫,但发出的只是聒噪的鸟鸣。

  我的佛,我那有着孩子般纯洁面庞、月光般温柔笑容的佛。

  我的一切血肉灵魂只要你一句话都可以拿了去。

  可是,你竟为了她与我反目。

  曾经是无怨无悔的追随,曾经是只要看着你的笑就全心全意的满足,只因深知

  自己在你的眼里是异类而别无所求,但是如今,她也是异类啊,为什么在你的眼中就会与众不同。

  长久以来心中坚守着欲望的城墙瞬间崩塌。

  般若,你既是可以得到的,我就一定要……

  我飞着飞着忽然间从云端坠落下来,再睁开眼睛,我已经重新坐在了茶室的椅子上。那帖子依旧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但是方才的画面与心境却没有消失,这一刻我完全体会了那只鸟全部绝望与愤恨,那只鸟的?不,是我的前生的。

  8.因缘

  前世,我是那听经的喜鹊,锦鳞是被救的红鲤,般若是觉生寺的高僧。眼前重又浮现出藏饰店三人初遇的下午,他们两个是那样惊喜地对视着,仿佛不相信终究能够遇到彼此。我想着,唇边露出冷笑。

  仿佛身体里最后的力气被抽走了,我软在坐椅上。耳边传过来几句话:“今年好茶欠收,他要的数量哪里找去,这阵子你我手气不好,输得快要卖房了。偏偏又漏下这个大主顾,真是背兴。”

  我向窗外望去,桥下,般若与锦鳞正携手徜徉在无边的茶田里,秋日的暖阳下她仰起头一脸迷醉,而他毫不迟疑地在她唇上吻过去,她的手臂蛇一样徐徐环上了他的颈。

  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在橘红色晚霞映衬下的翠绿色茶田里长久地拥吻,场面完美得如明信片一般。

  心终于冷了,那样的笑容那样的恩爱都是般若不曾给过我的。此刻我的心中与那鸟儿一样充满怨毒,前生他早与她约下了来世,而我,无论前世今生,与她相爱都不过是红尘梦一场。

  血液里深藏的宿命突然暗流汹涌,有个念头在我心头决绝地闪过。

  我站起身向着那两个人走过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无比的阴冷:“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想,我们可以谈一笔买卖。”

  夜深,我如一尊雕像般站在茶田中央,对面孤零零一座白色两层小楼里,人影绰绰,隐约传来推杯换盏的声音。锦鳞的笑声夹在其中显得很突兀,仿佛能看

  见她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我咬着被雨水淋湿的嘴唇,静静地等待着。

  雨在空中下成了粼粼的细浪,眼前一片深浅不一的蓝。此时,我的心忽然空洞起来,拼命思念着般若,那前世,在幽远而苍凉的月色里令我怦然心动的男人。而眼前的男人还是他吗?也许空长着一双佛眼而已。

  我很疲倦,无边的痛楚清晰地逼近。终于落下眼泪,难道只因我爱上一双佛眼,便从此要坠入得到再失去的轮回中无法获得救赎吗?既是如此,此刻看谁还能救赎他们。

  是时候了,是有状况发生的时候了。眼前人影忽然纷乱起来,有高高举起的手,有忽然倒下的身体,有尖叫,有呵斥,我脸上有咸涩的泪水不停地滑落,而我的脚始终稳稳地站着不动分毫,仿佛他们是另外的世界,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般若,原来,我就是你命中的劫数。

  我提着一个皮箱缓步走进屋子,无视倒在地上脸上带着伤痕,被捆住手脚的锦鳞与般若。我将箱子扔给那两个当地人笑道:“做得很好,谢谢了。”锦鳞一抬头,惊得叫出声来。

  我闯入,她惊呼,他回首。三人片刻的愀然无语,幽蓝的夜溢进窗来,太满,太冷。

  般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是你让他们,”他叹了口气,“你何必如此,我与锦鳞不是刻意欺瞒你,我们已经打算回去后向你说清楚。”

  “绣羽,我会补偿你。”他轻声道。

  我大声笑:“你用什么补偿我?”

  “绣羽,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们,”锦鳞忽然看着我道,“元正大师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我们之间的事情?”

  我有些意外地眯起眼睛:“原来你早就知道,那么这一切都不是偶然对吧,你既然早就知道那鱼钩是你前世的旧物,为什么早不买去,你知道我会找来,单等这时候与我争?”我厉声道,“只为了认识我,只为了再一次把般若从我手里抢走?”

  “绣羽,”锦鳞没有辩解,她只是无望地看着我,“你一定没有读完那帖子。”

  两个当地人已经不耐烦起来,他们大声道:“还啰嗦些什么,趁天黑赶紧把他们处理了。”

  “等一下。”我皱眉叫道,锦鳞的话让我有些犹疑。

  我从兜里掏出那本帖子重新翻看着,最后一页上果然还有红笔写下的一行字:“庚寅年冬至,觉生寺夜起大火,有僧人曾见一喜鹊将燃着的树枝衔于屋顶。”

  我看到这一行字,犹如一个巨浪迎面而来,眼前的景物忽然间模糊,站立不稳,摔在地上。

  恍惚间,我重新变回一只鸟的样子站在觉生寺的僧房前面。这是个寒冷的月夜,窗上映出清瘦的剪影,我听见自己在叹息:“我的佛,你怎么还不睡?我想,是寂寞吧,而你的寂寞就是因为你太完美。”

  房里一阵呢喃低语,是般若的声音:“我在弄伤你的鱼钩上面微刻了般若心经,这样,你下一世就可以托生成人,而且会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但是你一定要找到这枚鱼钩,否则会有破相之灾,记住了吗,小鱼?”

  我在窗外静静地听,他的声音如蝴蝶在我的耳边翩翩飞舞。

  终于灯熄了,头上的月重新又明亮起来,我抖抖羽毛在月光中振翅高飞。

  山下未熄灭的篝火中,我小心地衔出一根冒着火苗的树枝,在飞回来的路上它变成了仅有一点红光的碳棒。

  我将碳棒放在屋顶,耐心地等着它燃成了一朵小小的火花。那可爱的一小撮光亮,在北风里虚弱地闪烁,我用双翅拢成一个灯笼,它便在我的怀抱里渐渐地粗大起来。我知道它会完成我的愿望的。

  等到火焰陡长将般若的僧房紧紧包围的时候,我不禁高兴地大叫起来,寂静的深夜里我的喊叫无比刺耳。我要叫醒般若,他的床就在门口,只要一步就可以逃离危险。

  但是那该死的鱼却不能,觉生寺里没有水源,一旦起火所有的水都要用来救火。在这样寒冷的夜里,离开水的它很快就会冻僵。

  门被推开了,借着火光我清楚地看见衣衫不整的般若抡着被子使劲拍打着火苗。北风掠过,一瞬间火光冲天,般若瘦弱的身影几乎淹没在火焰里,我忽然有些害怕了,他为什么不出来?

  我在他的僧房外上下盘旋,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发出刺耳的鸣叫。不断有被惊醒的僧人惊慌地跑来帮忙,我的双眼紧紧盯着火光中的般若,一刻也不肯放松。

  在看到有人赶过来救火后,他就开始做一件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他抱着那一米高盛满水的缸一步一步,艰难地向门口挪动。我知道,他想救那条鱼。

  很多的人在拉他,劝说他,甚至有响亮的耳光地落在他的脸上,想打醒他,但是他如同疯魔了一样死死地抱着那缸水不放。最后也没有人去管他了,因为火开始烧到了其他的僧房,大家都手忙脚乱地去阻止火势蔓延。

  这时,他停了下来,向头上望去,仿佛觉察到房顶有什么不妥。然后突然,一根燃烧着的横梁毫无征兆地落下。

  我感觉自己的世界在一瞬间崩塌,然后,我听见自己绝望地叫着:“你们下一世也休想躲开我。”随后,我用尽所有的力气笔直地飞入了燃烧的屋子里。

  9.尾声

  前生的孽债,竟然是我害死了他们,我感觉自己的手脚又恢复了知觉,刚才的情景渐渐远离了。忽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我猛地睁开眼睛,身边无数火焰如条条金蛇,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蹿上房顶。

  我站起身大惊失色冲到门口,火光中,那两个当地人的身影正消失在茶田里。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瓦斯味道,“锦鳞,般若。”我又惊又急地叫着,这一刻心中再没有犹豫,我转身冲回屋里。

  浓烟滚滚,火光耀眼,令人毫无方向感,空气中优美地飞舞着还在燃烧着的织物碎片,它们飞过来,亲热地黏在我的身上,我渐渐闻到了自己皮肤烧焦的味道。

  滚烫的空气穿过气管,嗓子与肺部烧灼般疼痛起来,我屏息,半闭着眼附在地上摸索着,20平的房间此刻仿佛一座迷宫,终于我的手触碰到了一个柔软的身体。他的低声呻吟,令所有的不适感在一瞬间消失,是般若。这一刻我忍不住泪盈于睫。

  我拖着他,却无论如何也挪动不了分毫,为什么?为什么拉不动他?我心急得要滴出血来,渐渐感觉自己无法呼吸,火光中我暗暗祈祷:听得见我们,看得见我们的神佛,帮帮我,请让他活着吧,我愿意舍弃我尘世中一切的快乐,请让他活着。

  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这里很温暖啊,很舒服啊,像家里散发着茉莉清香的床。意识丧失的最后时刻,我努力把自己覆盖在了般若的身上。

  “般若。”我轻声呢喃,一片热浪袭来,我的思维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

  当我再睁开眼睛,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从医生口中得知,因为附近居民报警,救援人员及时赶到,般若与锦鳞除了不同程度的烧伤外一切无恙,均住在观察病房。

  我的一颗心这才算安然了,身旁的医生忽然感叹道:你的那两位朋友感情真是好啊,送到医院来的时候手还是紧紧握着的,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掰开。

  心中一动,刹那间忽然明白,火海中自己为何拖不动般若了,只因为他的手还握着她的,是两个人的重量啊。原来无论前世今生,他对她都是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我哑然失笑,心头仿佛一阵清凉的风吹过,那隔世的相思债终于解了。

  我离开了般若,我舍弃我了今生所有的快乐。

  我不再恨锦鳞,也不再想念般若。我亲手解开这解,自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只是,在有着皎洁月亮的夜晚,偶尔我还会梦见:清幽的山寺里,婆娑的菩提树下,一位面目清秀的僧人身披着如水的月光,望着我露出温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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