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
视线
1
推开陈露西的家门，罗茵吃了一惊。
只见她窗户紧闭、窗帘严实，整个房间异常昏暗。除此之外，更加让她感到迷惑不解的是，所有橱柜之间的缝隙都被塞满了杂物，然后用胶布密封。
而陈露西就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咬着手指。
“今天阳光很好，你怎么不开窗……”
“不要……”
伴随着陈露西的惨叫，罗茵这才发现窗帘也被胶布粘在墙壁上，根本拉不开。
“不能有缝隙。”陈露西低低地说道：“有人看着我，一直一直看着我，从缝隙中看着我。”
罗茵深深叹了口气，她知道陈露西的症状始于半个月前的一次购物。
那天她和陈露西一起在附近的一家连锁服装店购物，罗茵正在试穿一条牛仔裤，而陈露西则对着镜子比划一件洋装。
陈露西的精神状态向来不太好，她是个敏感内向的女孩子，父母早亡，虽然美貌又温柔，读书时就有很多男生喜欢她，可是她却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自卑，沉默寡言，罗茵是她唯一的朋友。
大学毕业之后，陈露西利用自己家楼下的门面房开了一家小小的精品店，店里布置得很温馨，店堂中央有一个粉红色的蕾丝大床，上面摆放着各种精挑细选的毛绒玩具；货品陈列架上女孩子喜爱的饰品和时尚礼品琳琅满目，她就蜷缩在一座两人沙发上，一台笔记本和一杯热茶是她一天的生活内容。
有客人固然好，若是没有客人，反正店铺就是自己的，陈露西乐得清闲。
罗茵自觉这条裤子不太适合自己，换下后刚走出更衣室，就听见店里喧哗，陈露西被保安和营业员围在中央，神情委屈又惊恐。
原来刚才陈露西突然神情恍惚，左顾右盼之下带着这件洋装直接走出了店铺，这时防盗铃大作，被保安抓了个正着。
虽然罗茵及时为陈露西解了围，但是保安和营业员的冷嘲热讽让陈露西情绪低落了好几天，之后就常说有人在偷看她、有人在背后议论她。
“茵茵你今天怎么想到来找我啊？”陈露西问道。
罗茵坐在她身边，“听说你的店铺好久没有开张了，这样好吗？”
陈露西笑笑，“反正自己生意，又不用付房租，多做多赚，少做少赚，不妨事。”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站了起来，“现在是几点了？”
“嗯，5点半。”
陈露西急忙换上外套，“今天邵杨出差回来了，他来吃晚饭，我还没买菜呢。茵茵，你也留下吃饭吧，好吗？”
罗茵忍不住一笑，邵杨是一家研究所的科研人员，算是青年才俊，当初在精品店购买礼品时和陈露西一见钟情。他是个温柔的家伙，难怪陈露西常常说，自己这样卑微而渺小，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全人类，才能找到邵杨这样的好男人。
菜场距离小区不远，罗茵去买水果，陈露西俯身挑选了一段鲜嫩的莲藕。
抬腕看了看手表，现在邵扬大概已经下飞机了吧？再过一个小时，他就会来我家吃我亲手做的天妇罗。
想到这里，陈露西脸上绽放灿烂的笑容，低头看了看一口袋的新鲜食材，心想今天就做邵扬最喜欢吃的天妇罗肉丸子。
将笋丁、莲藕、香菇混入肉糜做成肉丸，蒸熟后再放入橄榄油炸熟。金黄色的肉丸子搭配陈露西特调甜酱油，每次邵扬都可以吃得酣畅淋漓。
正待加快脚步，她突然觉得很不对劲。
有人看着我。
陈露西猛然扭头，只见隔着两个菜摊，有两个结伴而行的主妇，她们在摊前驻足交谈，不时望向她。
看着我干什么？
陈露西突然感到一阵焦躁，其中一个主妇还伸出手指头向着她的方向指了指，不知说了句什么，然后两人相视而笑。
就连卖菜的摊贩也加入了交谈，那个农妇原本坐着，称量青菜的时候站了起来，一边将青菜递给那两个主妇，一边用诡异的眼神瞧了陈露西好几眼。
恍然间，陈露西仿佛听见那个农妇在说，“你们说的就是她吧？真是个不知廉耻的小偷，连那种连锁店的衣服都要偷。”
陈露西感到忍无可忍，她大步冲到她们面前，用嘶吼的声音怒道：“那天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是有人从缝隙中偷窥我！偷窥我！明白吗？我不是故意的！你们是不是想要逼死我！”
主妇们愕然看着她，神态从吃惊逐渐变为恐惧。
跟在陈露西身后的罗茵急忙拉开她，频频向主妇道歉，临别时，隐约听见卖菜的农妇咕哝道：“这女人是不是有神经病……”
2
飞机降落，邵杨坐在去陈露西家的出租车上，两个月不见，他心中分外思念女友。可是与此同时，他翻阅手机微信，有一件事却耿耿于怀。
此次出差，他远赴一个边远地区的科研基地调研，为期两个月。那里虽然山明水秀，却没有网络，就连手机信号都是时有时无，可以说是与世隔绝。就在昨天，他回到市区准备搭飞机回本市的时候，突然收到女同事叶荃的一条微信。
看时间是在一个半月前，当时他已经在基地。
微信的内容很莫名：
“杨，你等着，我马上帮你揭露贱女人的真面目。”
心知肚明，那个叶荃口中所谓的“贱女人”就是自己的女友陈露西。
一年前，叶荃来到研究所工作，据说她家世很好，父母都是生意人，因此造成了她飞扬跋扈的个性。她从来不掩饰对邵杨的好感，即使邵杨几次当面回绝她，甚至还带着陈露西来到研究所和大家见面，叶荃照样步步紧追。
看到这样的微信，邵杨马上打电话给叶荃，却无人接听，再打回研究所吧，同事告诉他，叶荃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来上班了，她的父母都在海外，一时无法联络。
满怀心事，邵杨来到了陈露西家。
见到她家中这附情景，邵杨也有点吃惊，在罗茵的解释下，他亦唏嘘不已。可以说，就是陈露西的敏感柔弱，激发了邵杨男子汉的保护欲。
厨房里传来阵阵饭菜的香气，邵杨和罗茵并肩坐在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中。
“露西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吗？”邵杨问道。
“我们高中做同学的时候，她就已经跟着奶奶过日子了。”
邵杨微微叹息，“难怪几年前奶奶去世，露西差点精神崩溃呢。真是个可怜的女孩子。”
突然，厨房里传来陈露西的尖叫，然后是什么东西翻倒的声音，邵扬冲进厨房一看，陈露西捂着脸蹲在地上，所幸油锅是往里倒，没有伤到她的身体。只是飞溅的热油烫伤了她的脸，好大一块。
“看着我！看着我！”陈露西歇斯底里地狂叫，“看着我！有人看着我！”
罗茵一抬头，原来大约是陈露西拿调料的时候没有关严橱柜，头顶有道空隙，无声地向着她开启。
3
由于送院及时，陈露西受伤并不严重，她的脸上包着纱布，斜躺在靠窗的病床上，大概是为了防止感染，左手还吊着点滴。这是两人病房，刚好另一张床的病友上午出院，下一位要到明天才住进来。
她闭目养神，露出的面部肌肤看起来很苍白。
“我问过医生了，他说你脸上的烫伤虽然可能会留疤，但是这种类型的伤疤在痊愈后都可以通过激光手术去除，不会留下永久性的疤痕，你就放心吧。”罗茵知道没有一个女孩子会对脸部受伤若无其事，因此故意用较为欢快的语调说道。
陈露西轻轻“嗯”了一声，微微睁开眼睛，却不看向她。
暮色降临，住院部异常安静。
护士汪小姐照例进行本日最后一次巡房，之后她就要回到护士站渡过漫漫长夜。病人们几乎都入睡了，有些长期失眠的患者会向她要上一片安眠药。她想到前天住院的病人陈露西总是处于激动的状态，于是带着安眠药走到她所在的病房。
从房门上的窗户往里看，陈露西没有睡觉，床头灯亮着，她正呆呆看着自己的手腕发愣。
汪护士推门而入，微笑道：“陈小姐，你睡不着吗？我带了药给你，睡个好觉会让你舒服许多……”
话音未落，汪护士几乎要惊叫起来。
陈露西主要烫伤的部位是面部，但是左手由于遮挡的关系也被热油溅到，因此缠着绷带。此时此刻，陈露西正坐在灯下，一点一点撕开尚且混着血肉的绷带，她撕得如此用心，就连汪护士打开门走到她身边都浑然不觉。
绷带沾满血肉掉在地上，陈露西一边撕一边喃喃自语，“让你看我……让你看我……让你再看我……”
汪护士强忍恐惧与恶心，弯下腰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问道：“陈小姐，你这么啦？是不是绷带太紧让你不舒服了？”
陈露西蓦地抬头，顿时四目相对。
她的眼里，充满着各种情绪——惊讶、恐惧、畏缩、忐忑……她紧紧盯着汪护士的眼睛，口气凶狠地喊道：“不是让你别再看着我了吗？”
说着，她尖利的手指插向汪护士的眼睛。
而罗茵再次看到陈露西是在警方指定的精神疾控中心，就在前晚，她突发癫狂，不仅撕破了手腕上的绷带，让自己左手鲜血淋漓，还把值班护士的眼睛给生生抠伤了。
虽然护士及时得到救治，伤势对以后的视力影响不大，但是当夜陈露西疯狂的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惊骇莫名，经警方指定的精神科医生诊断，陈露西患有间歇性精神障碍，属于非完全行为能力人，需要接受专门的治疗。
陈露西身穿束缚衣，半躺在一张摇椅上发呆。她脸上大部分的纱布都拆除了，每天定时有护士为她上药。听邵扬说，她还是时不时会发出惊恐的叫声，不断说有人在注视自己，还会做出种种伤害自己、伤害他人的举动，因此医生要求在治疗过程中必须身穿束缚衣。
她听见罗茵的声音，缓缓转向罗茵，罗茵感到她虽然面对着自己，可是视线始终向下，她不敢和罗茵对视，悲伤地说道：“它们……在各种缝隙里看着我，不断看着我，无数眼睛看着我。吃饭的时候，它们从米饭的缝隙里看着我；睡觉的时候，它们在门缝里看着我；上药的时候，它们又从纱布缝隙里看着我！不要看我了，不要看我了！”
说着说着，她又开始歇斯底里，用牙齿艰难地去咬束缚衣，强韧的布料让她满口都是鲜血，可是她依旧不依不饶，嘴里还嘶叫着：“看我！看我！看我也没用！我不让你们看！我要挖出你们的眼珠子！”
护士急忙为她注射了一支镇定剂，她又大呼小叫了一会，终于支持不住沉沉睡去。
4
几个月来，陈露西的病情时好时坏。
各种有缝隙的东西必须被堵住，窗帘被护士用胶带紧贴在窗户上，若是留下一道裂缝，陈露西就会不断叨念，总觉得透过狭小的缝隙，有人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罗茵和邵杨全然没有想到一件小事竟然对她的影响如此之大，或许是他们这个做朋友的并不合格，完全不了解陈露西的内心世界。
陈露西是个内向而多愁善感的人，以前念高中的时候就险些因邻居们议论她父母的闲话而自杀。她太在乎别人的眼光，面对其他人的误解，她又总是无法恰当地为自己解释，有时甚至越描越黑。
罗茵想，她的发病和“偷窃”这件事不无关系。那家连锁店距离她所居住的小区很近，平时肯定有不少邻居光顾，或许她就是担心不了解真相的邻人从此会对她指指点点，她曾对罗茵说过，自己之所以无法很好地融入群体，就是无法忍受他人对自己的评论。
几天后，邵杨有一个新的研究任务，可是就在前一日，他怎么也找不到存有研究资料的U盘，回忆良久，这才想起按照原计划，半年前就要开始这项研究，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搁置到现在。而在他出差之前，曾去过陈露西的精品屋聊天，估计就是把U盘落在了那里。
他有那家精品屋的钥匙，连夜就去了铺子。
长久没有人打理的精品屋里积聚了不少灰尘，或许是他的心理作祟，原本温馨可爱的屋子显得死气沉沉，就算打开了射灯，依旧没有半点暖意。
他依稀记得当天似乎用过她的笔记本看资料，估摸着可能把U盘落在陈露西的笔记本附近。她的桌子很整齐，完全符合她一板一眼的个性。桌上没有U盘，抽屉里也只有一个当作钱罐的锡皮饼干盒。
他遍寻不着，心里有点急躁，一低头发现那只扁扁的U盘原来在桌底深处。
这张桌子底下的空间很小，他几乎是趴在地上慢慢往里挪动，突然，他有一种极度不快的恐怖感觉，好像有人在注视着他。
邵杨定了定神，暗自笑自己一定是被陈露西所影响，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怎么会有人看着他呢？何况他进来的时候早就锁住了大门。
继续伸手往里摸索，就在刚刚够到U盘的时候，邵杨清清楚楚地看到——桌底的地板之下，有一只死鱼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顾不得去拾那只U盘，他猛然跳了起来，后脑勺被桌底撞到，疼得他眼冒金星。强压着内心的恐惧，再次确认了一遍——那只灰白色的眼睛，清清楚楚地躲在地板的缝隙之下。(爱情日志大全 www.wenzhangba.com)
语无伦次地报警之后，他不敢呆在店内，宁可站在街边吹冷风。
随后警方从桌子下方的地板底下，挖出了一具被装在真空压缩袋里的女子尸体。由于被抽去空气的缘故，女尸保存良好，宛然可以看到她脖子上青紫的绳索痕迹。
邵杨颠三倒四地解释了来龙去脉，一个负责勘查的警官手里拿着一张证件问我：“请问你认识这个死者吗？”
那是一张员工证，上面的照片和死者很像，那是一个样貌娇艳的女子，名字叫“叶荃”。
“杨，你等着，我马上帮你揭露贱女人的真面目。”
叶荃发给邵杨的微信历历在目，他顿时感到不寒而栗。
他想他算是解开了陈露西惧怕缝隙的秘密，这具女尸就藏在她的脚底下，她日日夜夜被缝隙中的灰白色眼睛盯视，再加上陈露西本就内向而阴郁，长期压抑之下终于崩溃。
那次在快消连锁店差点被当作小偷的事件应该也是由此而来。
是不是她杀死叶荃？她又为什么要杀死叶荃？
5
“根据尸检报告，叶荃是死于窒息，脖子上有绳索勒过的痕迹，初步估计是用于包装礼品的彩带。死者的指甲里有陈露西的皮屑，同时我们在装裹尸体的真空袋上也找到了陈露西的指纹。另外……”
负责此案的柯警官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本用塑封袋装着的台历，指向某个日期，正是叶荃发出那条微信给邵杨的那天。上面被人用红色圆珠笔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明天揭穿贱女人真面目。”
真面目……邵杨的内心感到非常困惑，陈露西能有什么真面目？
“根据综上线索，我们初步断定，陈露西就是杀死叶荃的凶手。”
叶荃对邵杨的纠缠可谓明目张胆，几乎每天都要打十多个电话、发几十条短信给邵扬。不过邵扬并无回应，甚至把她拉入了黑名单。她口中的“贱女人”当然就是陈露西，但是陈露西“贱”在何处？又因何要杀死叶荃？
看她如今这幅连话都说不清的样子，警方是不太可能从她嘴里获知真相了。
邵杨又是自责又是好奇，自责的是，就是因为自己男女关系处理不当导致最终发生惨祸，伤害了自己的女友；好奇的却是，叶荃到底掌握了什么情况，才会口口声声指责陈露西是“贱女人”？
曾经情深意重的女友，最后成了一个杀过人的疯子，邵杨实在是很难接受。陈露西的奶奶去世后，邵杨同样有一把陈家的钥匙，深更半夜，他独自在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屋子里独坐良久，心痛如绞。
邵杨突然想起，罗茵曾经和邵杨说过，陈露西的父母在她念小学的时候不幸身故，她是由奶奶抚养长大。而她奶奶没有工作也没有医保，一直依靠摆摊为生，在她初中毕业的时候摊位被取缔，之后奶奶便再也没有出去做事过。
陈露西的那家精品屋位于市中心的一条小马路上，过一个十字路口就是热闹的商业区，她和奶奶一起住的两室一厅就在精品屋的楼上。这样的门面房相当难得，她的父母去世很早，也没有什么亲戚，奶奶又靠摆摊为生，这两套房子从何而来？
次日，邵杨就走访了陈露西曾经就读的小学，或许是他地方志研究所职员的证件博得了校方的好感，在那里，一位保管档案的后勤工作人员接待了邵杨，邵杨假意要了解这座小学的历史，很容易就翻到了陈露西的资料。
她的基本样貌未变，从小就是愁容满面的样子。不过那时候她的名字不叫“陈露西”，而是“吴滟”。
邵杨故作惊喜，“咦，老师，我认识她耶。”
“是吗？”工作人员接过资料册，“哦，算起来她今年也有二十五六岁了，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啊？”
资料上，陈露西叫“吴滟”，她父亲的名字是“吴向西”、母亲叫“白露”，他们两人都在一家金融机构上班，当时陈露西正是小学四年级。
让邵杨觉得奇怪的是，本名为“吴滟”的陈露西为何在进入中学之后要改名呢？要是改成姓白也就算了，毕竟这世上跟随母姓的孩子并不少见，可是改为姓陈就有点蹊跷了。
还有“露西”，明显就是取父亲“吴向西”的“西”以及母亲“白露”的“露”。也就是说，她改名换姓，但仍然不愿意忘记父母。
回忆邵杨和陈露西交往的数年，她从未和邵杨提及过此事，他们相识之初，她就是顶着“陈露西”之名。邵杨注意到这份资料上并未注明陈露西的父母双亡，也就是说，当时她的父母仍旧健在。不仅如此，她当时的居住地址也不是现在这个，而是在另外一个城区，在过去，那里是有名的棚户区。
陈露西的奶奶在两年前去世，当时是邵杨帮着她一起处理身后事，他记得很清楚，陈露西的奶奶本名叫做“陈笑花”。
陈笑花。
邵杨心中一动，看来陈露西在父母死后跟了奶奶的姓。可是邵杨想不通其中的原因，而看起来，她就是在父母去世之后，便跟着奶奶搬来了现在住的市中心，并买下了这套两室一厅和楼下的门面房。
她哪里来的钱？遗产？保险金？
下午邵杨回到研究所，本应准备下一阶段的研究任务，可是邵杨满脑子都是陈露西，打开电脑后不知不觉在搜索引擎输入“吴向西”三个字。
这个名字很普遍，各种各样的人都有，邵杨正打算关掉页面，一位年纪较长的研究员恰好从邵杨身后走过，愕然道：“你怎么想到查吴向西？”
他见邵杨没有回答，停步继续问道：“怎么突然对社会新闻感兴趣了？还是十几年前的呢。”
邵杨下意识地向他打听有关“吴向西”的新闻，得到的消息却让邵杨大吃一惊。
原来就在十五年前，身为金融机构主管的吴向西监守自盗，遭同事发现后又杀人灭口，抓捕归案后拒不交代赃款下落，最后自然是被判处死刑。
这位研究员说，这起案件轰动一时，第一次电视台直播了庭审过程，可谓是万人空巷，因此他记忆尤深。特别是吴向西交代犯罪事实的时候，态度坦然、毫无悔意，实在令人胆寒。
邵杨重新设置了关键词搜索，果然找到了更多关于吴向西杀人案的详情。犯案的不仅是吴向西，还有他在同一单位上班的妻子“白露”。当时他负责盗窃，妻子负责把风，事发之后一起动手杀死了同事。
难怪陈露西要改名换姓，原来她的父母竟然是一对夺命鸳鸯！至于那笔下落不明的赃款，不用说，就是陈奶奶用来购置房产的资金。
叶荃从何处得知陈露西的背景，这点邵杨不得而知，不过只要有心，这些信息并不是很难查到。
陈露西从来都是自卑敏感，她曾经和邵杨说过，能得到邵扬的爱是她平生最为骄傲的事。她把邵扬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但是她也应该很清楚，一旦邵家获悉她的父母竟然是一对惨无人道的杀人犯，她和邵扬的缘分恐怕就要到此为止。
邵杨眼前仿佛浮现出陈露西和叶荃谈判不遂，然后用绳子勒死她的情形。精品屋里有的是装饰礼品的彩带，这些绳子虽细却十分坚韧。陈露西脱光叶荃的衣服，将赤裸的尸体放进真空压缩袋，一点一点抽出空气，最后将之藏在自己的脚下。
这是那个柔弱敏感的陈露西吗？还是说她本身就隐藏着残忍冷酷的基因？
6
在叶荃出殡当天，叶家父母带了人来研究所找邵杨麻烦，幸亏研究所领导一早得到消息让邵杨放假回家暂避风头。
自陈露西入院，到发现叶荃的尸体，邵杨真是心力交瘁。罗茵一直在身边支持他，这才让邵杨能渡过内心最为痛苦的一段时期。现在，每天和罗茵一起探望陈露西成了雷打不动的固定安排，但是邵杨的父母对此颇有微词，他们并不希望优秀的儿子被这么一个杀过人的疯子绑住。
“医生说露西的情况稳定了不少，但是要恢复如常恐怕是不可能了。”
夜已深，陈露西服药之后渐渐入睡，罗茵为她掩上房门，轻声对邵杨说道：“我看，你也应该为自己打算一下。”
邵杨沉默不语，隔了一会说道：“有一点我不明白，柯警官说在叶荃家里发现了许多有关当年吴向西夫妇杀人案件的报道，但是既然陈露西已经改名换姓了那么多年，她又从何得知的呢？”
罗茵愣了下，“有心为之，又有什么办不到呢？”
她轻轻伸手按在他的肩膀，柔声说道：“你也要好好注意身体啊，这段日子，你真是憔悴了许多。”
邵杨一抬头，迎上的是罗茵充满柔情蜜意的眼光。
三个月后，邵杨正式开始和罗茵交往。
罗茵和陈露西一样，同样是父母双亡的孤儿，不过陈露西至少还有奶奶疼爱，罗茵长期以来孑然一人，这也让她个性更为独立，比起娇滴滴的陈露西，邵杨觉得和她在一起更为轻松自在。
而他的父母，也比较喜欢外向开朗的罗茵。
罗茵亦是独居，不同于陈露西擅长料理，罗茵做的食物很简单，但是别有一番清淡风味。
这天，邵杨在客厅看电视，罗茵正在厨房准备牛油果鸡胸脯肉沙拉，还炖了一锅罗宋汤。鼻间闻着浓汤传来的香气，邵杨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以前，那时候陈露西还是个正常女子，也是这样在厨房里忙碌，然后双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他狼吞虎咽。
“好吃吗？”温柔的声音言犹在耳，邵杨一阵黯然。
电视节目间歇，插播广告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响，邵杨伸手去拿遥控器的时候，不慎把茶几上的一封信扫落在地，一张塑封的照片从信封里掉了出来。
这是一张集体照，起码有一百多人，上面印有XX大学XX届金融系毕业留念的字样。
邵杨听罗茵说过，半年前校庆，金融系系主任几乎把所有往届毕业生都叫去了，一时声势浩大。
他在其中寻觅着罗茵的身影，突然，邵杨的眼神落在一个人的身上，虽说照片里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可是那个人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叶荃？
还算娇媚的脸上一股自以为是的蛮横之气，这不是叶荃是谁？
邵杨愣了很久，他没有想到罗茵竟然是叶荃的大学同学，可能不同班，但是既然一起出现在这张集体照上，必然是同系。
陈露西——罗茵——叶荃。
困惑有如附骨之蛆让邵杨无法平静，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和罗茵说了一声，不顾罗茵提着汤勺追赶出来，几乎是夺门而出。
双休日的研究所很安静，只有门卫和他打了声招呼。
叶荃的工作目前还没有人接手，公司邮箱的密码都差不多，基本就是自己的姓名缩写。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邵杨感到手心几乎要渗出汗水，他颤抖着打开叶荃的邮箱，齐刷刷地一排全部都是一个叫“Stella。LUO”发来的邮件。
罗茵在一家外贸公司上班，她的英文名字就是“Stella”。
这个Stella告诉叶荃所有关于陈露西父母的往事，详详细细，发来许多当时报纸的扫描件，甚至连当时庭审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都包括其中，还附有陈露西与杀人犯父母的合影。
叶荃掌握了这些资料，所以去找陈露西摊牌，或许是希望借此让陈露西知难而退。如若不然，她也可以将这些情况公布于众，这样一来，邵杨的父母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优秀的儿子竟然和残忍的杀人犯的女儿在一起。
“是我不小心，竟然没有把集体照收藏好。”
背后传来罗茵冷冰冰的声音，她曾经一度和陈露西来研究所接邵杨下班，因此门卫认得她，倒也并不阻拦。
她站在邵杨身后，冷漠的表情像是一个陌生人。
7
“我讨厌陈露西。”
罗茵倔强地抿着嘴唇，她并不漂亮，只是五官总给人一种“善解人意”的感觉，颇能取得别人的好感。可是现在看起来，却只显得老谋深算。
“她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却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开开小店，反正店铺就是自己的，赚多赚少都无所谓。就算不做事，将这间门面房租出去，每个月至少也有个七八千。凭什么啊！”罗茵冷笑，“还有你！”
“我不懂你喜欢她什么？够蠢够白痴够柔弱吗？”罗茵鄙视之情溢于言表。
“就因为这样，你故意把陈露西的过去告诉叶荃，想要拆散我们吗？”
邵杨气急，他更生气的是，自己还对这个阴险的女人动了心。
“因为我是罗凯泉的女儿。”
罗凯泉。
邵杨脑海中电光石火般的一闪，他猛然想起自己在查阅吴向西夫妇杀人案的时候，看到被杀害的同事就是叫罗凯泉！
“陈露西的父母杀死了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在生下我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他们又夺走了我父亲的生命。陈露西的父母根本就是恶魔，他们毫无悔改之意。她的奶奶带着她改头换面，还用那笔赃款买了房子，这一生都衣食无忧。”
罗茵笑着笑着，突然开始流下眼泪，“真没想到我们高中成了同学，我故意接近她，我就是要对她好，让她对我毫无防备。你知道吗，越是恨一个人，就越是要对她好！”
罗茵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邵杨听了心里发怵。
“叶荃喜欢你，对你紧追不舍，那很好呀，我就想看看陈露西悲痛欲绝的样子。所以我把当年案件的所有资料都扫描给她，不过陈露西竟然会杀人灭口，我真是意想不到，只能说什么父母生下什么样的儿女。”
她擦干眼泪，然后笑了笑，“总之，人是她杀的、尸体是她掩埋的，我固然推波助澜，可是也没想到最终是这样的结果。我理解你的心情，你不会想再见到我，那么我也不会纠缠你。”
望着她独自离去的背影，邵杨心情极度复杂，想要出声叫住她，又怎么都开不了口，只是呆呆地目送她消失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