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与生存

　　生活与生存

　　1。

　　几年前我在一所乡村小学教书，结识了她。那时，她和爱人在小镇开了一家电焊铺，招揽定制门窗楼梯之类的生意。不大的店铺到处堆积着各式各样的工具和原材料。常常见到她和爱人以及几个年轻伙计爬上爬下忙碌的身影。

　　之所以能够和她结识，是因为她也爱好文学。彼时，三十多岁的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脸色灰塌塌的，头发也不怎么打理乱蓬蓬的如鸟窝，常着一身蓝色工作装往来穿梭。可她极爱写诗，且全是少女情怀的情诗。

　　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我喜爱写作的消息，一次，她竟然利用来学校做业务的间隙跑到我的办公室里，要我帮她看诗稿。我诚惶诚恐。

　　她用钢笔极为工整地把诗誊写在淡蓝色的方格稿纸上。厚厚的一沓，托在手里，沉甸甸的。

　　见面时她那虔诚的样子，至今，我都无法忘怀。

　　那些诗歌是极细腻和温柔的，带着少女淡淡的忧愁和朦胧情思。我以为，是挺好的。

　　交流过一次，彼此算是熟识了。她走后，我从一位同事口中得知，为了写诗，她总躲着爱人，因为五大三粗的他特别反感她做这些事情。她只好在深夜，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爱人和孩子沉沉进入梦乡的时候，躲在屋外一个角落里用手电筒照着写白日里想好的诗句，写好再把日记本藏起来。曾有许多人说她是疯子。她和爱人，为此，争论过，打闹过，甚至差一点离婚……

　　后来，我离开了学校，她的消息我一无所知。直到有一次回去办事，在人潮汹涌的大街看到了她。她见我，只轻轻瞥了一眼就羞赧地调转头望向它处。我们没有交谈，仿佛并不认识，彼此擦肩而过。可我从她身上还是觉察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她的装扮已经算是时髦了，脸也丰润起来。只是，只是双眸间空落落的，像被蒙了一层灰尘，再无第一次见到她时眼里跳跃着光彩了。

　　再后来我听说，她和爱人把生意做得很大。店已经不用她亲自动手工作了。两个孩子在外地读书，也不要她操心。生活幸福美满。唯一的缺憾是，她再也没有写诗的欲望了。诗，不写了，亦不读了。

　　2。

　　下班回家，我常常要经过一个工地。

　　有一次，我遇上了他。

　　那时，天刚黑下来，城市已经是灯火辉煌。他在一盏路灯下跳舞，周围很快纠结了黑黑一团，如蚁群发现了美食。

　　下车，驻足，劈开人群，挤过厚厚的人墙我就看到了他。黑黑的脸庞，皱纹纵横交错，散开的快要及肩的长发随着脚步左右前后上下生猛的甩来甩去。脚下是当年风盛一时的霹雳舞步。

　　嗵嗒嗵嗒嗵嗵嗒……没有音乐伴奏，他自己用嘴巴伴奏着。

　　围观多是工地的民工，不时起哄喝起彩来，然后响起的掌声噼里啪啦一片。听到掌声后，他跳得更起劲了，快乐的笑浮在脸上。

　　说实话，他的舞姿算不上专业，但看得出，他很敬业。

　　后来，我常见到他这样跳舞，陆续知道有关他的一些情况。他没有父母，没有老婆，没有孩子，甚至没有“固定”财产，整个就一个流浪人。他白天拼命干活，一有空隙就修炼他热爱的舞蹈。只要能够跳舞他就快乐。(qq空间经典友情日志 www.wenzhangba.com)

　　3。

　　某个周末，我去探访一位哥们儿。打了四五个电话，穿过几个七拐八歪的小巷才找到他的住址。

　　房子是租的，陈旧，而且破败不堪。淹没在一片贫民窟中。

　　推开门的时候，他正在一架画板前作画，瞥了我一眼，微微笑了一下，用手指指屋里的一个矮凳，示意我坐下。他并不理会我，而是继续作他的画，不时轻瞥一眼窗外，再闪回来，把目光落在画布上，手中的笔或轻快或凝重……

　　他忙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他的过去。名牌大学毕业，曾经的私企高管，有房有车，有漂亮女人。可他偏偏喜爱画画。某一日，放弃一切，只背了一个行囊就开始了他流浪画家的生涯。

　　为了生计，有时他不得不去打短工，不得不租住条件简陋而价格低廉的民房，不得不去迎合某些人的口味去画一些所谓的作品。可我问他想不想回到过去时，他极为坚定地说，不想，一点都不想。说那句话时，他笑着，可我看出他是极真诚极认真的。

　　在那间陈旧略有些破败的小屋子里，我看他神采飞扬的模样，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漾在心头。

　　我不打搅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这次来，我只是看看他。我不想规劝他什么，我以为，他这样子，真的挺好。

　　4.有时会想起十几年前的自己。师范刚刚毕业，工作还没有着落，就随父亲到山坡扛石头。大热的夏天，烈日当头，一身汗水一身泥的干活。回家后，洗洗吃吃，倒头就睡。而且睡得像头死猪。

　　即便这样，也快乐得不得了。因为在一起干活的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特会讲故事。披着烈日和汗水，他把故事讲得活色生香，再单调疲惫的生活也过得有滋有味。只有在偶尔累的时候，才会偷偷憧憬一下未来，想想一下坐在办公室生活的情景。

　　记得，那时正在读一本书。书中有这样一句深深烙在我的心上：有的人是在生活，而有的人仅仅是在生存。

　　当时的就很迷惑，我是在生活还是在生存？后来，问他，他笑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我。可父亲给出的答案是：只有物质富有了才谈得上生活，穷人哪有资格谈生活。

　　父亲的答案，许多年了，一直让我很纠结。我是在生活还是生存？

　　5.就生存和生活二者的区别，我曾向别人请教过，可大都说不甚清楚。

　　直到有一天，想起几位故友和自己的经历，方略有所悟：生活不仅仅依附于物质，它更多关乎心灵。

　　心灵不自在、不快乐，再富足的生活也只是满足了感官欲望。这样的生活还是生活吗？心灵的挣扎与无望，比起物质匮乏，更让人可怕。

　　即便生活再艰难，只要心灵是快乐的。有谁敢说，这不是生活？

　　原来，物质只是生活的一个壳，重要的是壳里的那个叫“心灵”的东西怎么样子。

　　我是在生活，还是在生存？我常常不忘问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