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我笑着问楚思生：“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得，怎么这样男孩子气。”思生没有看我，对着天空说：“这个名字是我自己起的，思生思生，向死而生。”“嗯？向死而生？”“嗯，向死而生。”那时候我只是喜欢俏皮的思生故作老成，并不知道当时的思生还是一个艾滋病患者。很久之后，看见有人在冬天吃冰淇淋时候，我总是想起思生来，如果那年冬天我和思生一起吃那盒哈更达斯，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是不是就不会那样想念思生了。

　　如果当时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词，有些时候，就是因为我们回不去，所以才会格外的耿耿于怀吧。我一直在南方的小城市打工，离家太远。很少回家，初雪的除夕，我打了个黑车奔赴家中。回到家中，刚好还有半个小时吃年夜饭，和奶奶唠嗑，问起思生。奶奶说，挺好的一个小姑娘，今年年初走的，听说得了不好的病。奶奶嘴里说的不好的病，后来我才知道是艾滋病。可是思生那样小太阳般的人，怎么允许自己患上那样的病。思生已经不在了，很多故事都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思生的母亲漂亮又清高，上门提亲的人都看不上。因为清高所以也不屑于相亲，于是混迹于各大网络平台，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好看的皮囊总是一抓一大把，思生的母亲抓的就是好看的皮囊，好看还要有钱，男欢女爱，各取所需。一年的时间里，思生的母亲与50多个人发生过关系，所以思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长期的约炮，思生母亲早就患上了艾滋病，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四个月的时候，思生的母亲意识到自己好久不来大姨妈，于是突然害怕了，去药店买了验孕棒测试，两条杠。怎么办？这个孩子？打掉这个孩子？思生的妈妈那样喜欢小孩子，自己已经患了艾滋病，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思生的妈妈专门去医院咨询孕妇阻断艾滋病的途径以及治疗方法，纠结一个晚上，终于决定生下这个孩子。10个月之后，思生出生了，但是非常不幸的是，思生的艾滋病没有被阻断，思生从小就是一名艾滋病携带者，十万分之一的失败率结果思生遇上了。思生和我聊天的时候说，记忆中，外婆家吃饭的时候，都是一个人一份菜，从小外婆就告诉思生不能去别人家吃饭。每过一段时间，思生就要去一次医院，外婆总是悄悄的告诉医生，说完之后，医生就会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思生。小时候的思生哪里懂这些，她去找小朋友玩过家家，别的小朋友都不和她玩，还说她有病。思生一开始还会哭着回家找外婆，外婆抱着思生说，思生乖乖，他们不和你玩，外婆和思生玩好不好。外婆一边拿着洋娃娃，一边拿着舅舅送给思生的奥特玛，给思生讲故事。

　　“从前，有个公主被邪恶的魔法诅咒了，只有王子的真心一吻才能唤醒公主。”“外婆，王子亲一下公主，公主真的会醒吗？”思生睁着漂亮的大眼睛问外婆。“当然了，但是一定是王子真心的一吻，否则，整座城堡就将永远陷入不见光的地方。思生也是一个公主呢，所以不能让人随便的吻你哦，否则也会有惩罚的哦”小思生懵懵懂懂的点点头。太阳还是东升日落，每一晚的夜空都是一样的黑，还是随着时间的过去，思生逐渐长大了，看的书越来越多，知道的越来越多，有一次又去医院打针的时候，思生趁着医生去洗手间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病例。一开始，思生是不相信的。但是想想之前外婆的行为，小时候那些大人说的话，原来不是假的。她，真的有病！一瞬间，思生瘫坐在椅子上，医生给她打完针，还问她，真的没事吗。思生调皮的说，“昨天熬夜追剧了，这个男主实在是太帅了。”医生又开始叮嘱她，少熬夜啊。思生装作没事人一样说：“知道啦”。然后一蹦一跳的离开了。“唉”医生长长的一声叹息。保温杯里氤氲的水汽让记忆飘回到六年前，想想第一次见思生外婆的时候，已经过去六年了呢。六年来，周围的同事来来去去，但是思生却按时过来打针。流水的医生，铁打的思生。思生逐渐长大，外婆却逐渐老去，外婆临走前放心不下思生，临走之前，还专门来找过医生。外婆何尝不怨那个不爱惜自己身体的女儿，但是看看这个与女儿神似的小家伙，外婆决定扛下来，还是幸亏早年外公做生意留下些家底，要不然，就思生这个医药费一般的家庭也负担不起。“何医生，三床的患者出现紧急情况，请您马上过去看一下。”小护士匆匆忙忙的来找何医生。生死关天的事情湮没了何医生最后一句叹息：“坚强的外婆啊！”思生坐上回家的公交车。一路上，思生始终在想外婆给思生讲的那些故事，现在想想无非是保护思生，也在保护喜欢着思生的人罢了。车子还没有到终点，思生就下车了。心情不好的时候，思生总是喜欢一个人去看看外婆，看墓园的爷爷看到是思生来了，就知道思生是心情不好，放她进去，转身拿了几块糖，叫住思生：“丫头，等等。”思生曾经问过看墓园的爷爷，为什么总有一袋子糖果放在桌子上，明明自己又不爱吃。看墓园爷爷说：“丫头呀，有些时候，人就是需要一块糖啊，不为别的，只是让自己缓一下。尝遍人间百苦之后，只需要一点甜就能填满整颗受伤的心啊。”以前的思生总是不明白，今天再吃爷爷给的糖，似乎有点理解看墓园爷爷的话了。小时候，自己磕伤，尤其是出血的时候外婆总是格外的担心。现在想想，原来都是因为自己的病啊。外婆以这样的方式保护着思生，虽然身患艾滋病，但是思生过了17年快乐的时光。艾滋病的潜伏期是平均时间为7—10年，思生现在看看自己，笑着对外婆说：“外婆，思生真的是多活了好几年呢。外婆，思生真的好想你啊。”说着，眼泪从眼眶溢出，像是一条决堤的河。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思生的，小时候调皮捣蛋，闲着没事总是喜欢来墓园玩，小时候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是死亡，所以也从来不知道害怕。再加上这个地方很少有人来，我总是喜欢来这边打游戏，在这里从来没有打扰我。当时的我还想吓唬一下思生，但是看见思生的那一瞬间我就心软了，不能见女生哭应该是男人的本性吧。我坐在思生的旁边，给思生讲笑话，因为我当时太紧张了，笑话没讲好，还放了个屁。我这张老脸来，简直羞的不知道该往哪放了。笑话讲完，思生的眼泪还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但是不小心放了个屁，思生却抬头看了我一眼，明明眼泪都没有擦干，嘴上的笑意却一点没有被挡住。“好臭啊”思生皱着眉头说。皱着和我说过话的女孩子有，哭着和我说话的女生也有，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是思生这般留在我的脑海中。后来，我和思生成了很好的朋友，没有认识思生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俏皮又温暖。追思生的男生都快排去法国了，但是思生谁都看不上眼，很多男生都知道思生喜欢冬天吃冰淇淋，中午吃完饭之后，思生的桌子上每天都会摆着几盒冰淇淋。即便是她再喜欢吃冰淇淋，也不能一天吃好几盒子啊，吃不了的零食都分给了周围的同学，所以思生的人缘也是好到爆表。

　　我去上学之前，思生吃冰淇淋时还笑着对我说，你们这些男生追人的时候也太不上心了，连人家改了名字都不知道。我说：“你又不告诉人家，人家怎么知道？”思生踹了我两脚，嘟着嘴说：“当你用心对待一个人的时候，你什么都会知道的。”我给了思生一个白眼。思生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好呀，小爷我都给你讲了那么多段子，终于换来你给我讲故事了，真心不容易啊。来来来，讲得好小爷有赏。”思生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讲给我：“从前，有个公主被恶魔施了魔法，沉睡在一座玫瑰城堡里，传说只有王子真心实意吻一下公主，公主就能醒过来。”我躲开思生的眼睛，靠着栏杆说：“这些写书的人真没意思，一看就是骗你们这些小女生的。”思生的故事讲完了，也不再看我。晚上回家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还是下午的那处栏杆，思生讲完故事后，我没有选择躲避，而是对着思生的柔软的唇瓣亲了下去，只是中间还隔着一张纸。具体的梦境现在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梦里隐约记得我们还一起吃冬天里的冰淇淋。但是实际上，思生带来的那盒冰淇淋我始终没吃，因为那天我胃病犯了，什么都不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