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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年少青春浮动——723动车大案

2016-02-04 作者:疑是故人来 来源:疑是故人来原创 阅读:载入中…

那年年少青春浮动——723动车大案

  那年年少青春浮动

  星期六离开南京的时候,太阳露了脸。

  暴雨后的天蓝湛蓝湛的。那种蓝色,杨柬之在画家的笔下都不曾见过,仿佛是梦中的海洋;那几朵白云淡淡的,却异常素净,就像是在大海飘动的叶叶白帆;一片白云飘去,太阳显得十分辉煌,却并不灼热——这倒是刚下过几场大雨的好处了——灿烂的光芒,给万物披上了金色的轻纱。

  昨天下午2点至3点,南京城市的能见度达到了25公里。湛蓝如碧的城市把不少南京人都“镇住”了。就连杨柬之这样的老南京人都感慨,在南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天空。

  做事周全的他查过了这几天杭州的天气,前几天那里也是电闪雷鸣,但今天竟也是难得一遇的艳阳天。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缺,他想着,又宠溺地望了一眼坐在他前面的女学生。

  动车极平稳地行驶着,若不是窗外的风景与光线出现快速的变动,你都很难意识到车辆已经起步了。南京的中央城区——玄武区到浙江杭州西,刚刚建成的新干线令人新奇,但程秋水却有些怅惘地望着窗外。令人惊奇的定力,因为杨柬之才顺势盯了外面一会儿就有些眼花缭乱、头昏脑涨了。

  “秋水,你怎么啦,一直看着外面,都不兴奋的?”他终于忍不住好奇地从座位后探出头。一如往常的温柔,秋水被他一说收回了思绪,只平淡地搪塞带过:“没有,没事儿,就是在发呆呢。小杨老师,你兴致不错嘛!”

  末了,朝他嫣然一笑。

  也许就连程秋水本人也不知道,她这一笑,于杨柬之,笑得明媚,笑得率真,笑得凄婉,不过他具体也说不出那是怎样的笑,竟给他悲喜交加的感觉。但是,这一笑,是这么熟悉,却是那么遥远。面对这个斯文恬静的孩子,杨柬之竟有些发愣。

  动车的过分安稳,“动少”的疲惫不苟言笑,都使得程秋水异常无趣。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座位,却猛然感觉少了些什么,不禁疑窦丛生。便摸索了一阵,一会儿停了下来,但似乎还是不满意。

  坐在她一旁的陌生男人被她的举动吸引了目光。“小姐,需要帮忙吗?”他说。

  “谢谢啊,不用。”

  简短决绝,秋水甚至都没偏过头看一眼,只是喃喃叫道, “老师!小杨老师,小杨老师……”一声比一声急促。

  “啊啊啊,你怎么啦?没事儿吧!”杨柬之像只小白兔一样警觉地接收到了“求援”声波,几乎是大声地叫出声,同时马上把身体凑上前去,尽可能地紧贴着安全椅。这节车厢并不安静,但附近的几个人还是被惊动了,包括刚才那位绅士的先生。

  程秋水为自己?意亮苏饷创蠖?灿行┎缓靡馑迹?蛄烁鍪质迫醚罴碇?亩?浯展?矗?π叩糜檬值沧×俗约旱淖彀停?獠徘崆岬厮党隽怂?囊苫螅

  “老师,动车的座位为什么没有安全带啊?”她瞪大了流露出求知渴望的眼睛。

  “哎呀,你怎么这么说呢。真的没关系的呀,想问以后就多问问嘛。你呀你呀,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呢!不过话说这个啊,真得让老师好好想想……”杨柬之说着说着,就望天了,留下秋水在一旁嗤鼻,不是总说听不见我说的话么,今天耳朵这么灵。

  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杨柬之望着天,秋水望着他。

  “来来来,你看!”杨柬之突然从包里拿出一袋细长的木片,拆开了袋子。

  “这是什么?木头?你干嘛啊?”程秋水一脸疑云。

  说真的,杨柬之就是喜欢看她低下倔强的头颅,发自内心地虚心示弱。

  果然,是狮子座,表面再温柔如绵羊,内心也仍旧是高傲如王者。但也只有走的近了,才知道,在那看似王者的面具下,是一颗多愁善感的心。杨柬之兴致起来,眉飞色舞地炫耀开来:“这就是积木啊,最原始的。待会儿老师就‘化腐朽为神奇’,把它变成最美丽的宫殿!”说着还冲秋水抛了个媚眼,好吧,就暂且称作是媚眼吧。

  程秋水目光顺着老师的动作移到了车厢的窗沿上,窗外,景物早已失去了形状,车内的人却稳稳地搭建起了积木。

  杨柬之一边稳当地搭木片,一边流利地对秋水提出的问题进行了解释:

  “高铁对稳定性的控制极其严格,甚至达到了变态的程度,正如你所见,高铁起步时,无论你正在与朋友们一起聊天,还是在低头看自己的报纸,都不会有任何动感的察觉。

  “话说,老师,动车里为什么这么稳啊?”秋水看着杨柬之真的纵横交错地搭建起“地基”,思维扩散开来,禁不住打断了他。

  “好吧,通俗的来说,就是把理论放在现实中,我们感受到平稳主观上也许是动车做得是匀速直线运动,速度一直不变的缘故。

  客观上,一方面跟线路和轨道有关,像我们乘坐的是去杭州的新干线,交通正属于极佳的状态,高铁动车进入浙江后,时速一直保持在300公里以上。在宜兴至湖州路段时,车子还有点摇晃,但进入宁杭甬及京沪高铁后,列车速度提高,运行却平稳多了。这主要和铁轨有关,高铁动车行驶在先进的无砟轨道上,速度越快反而越平稳。

  所以说,高铁受制于两条轨道,也受益与两条轨道。

  中国的高速铁路在控制加速度方面有严格的控制,保证纵向运动的平稳性,此外,高速列车又被两条钢轨牢牢地控制着,特别是我国高铁使用的无砟轨道严格控制了轨道的平顺性,保证了列车不能有大的横向和垂向震动。所以正常情况下,你可以在列车上自如的行走,而不用一直把自己固定在自己的座位上。

  那么另一方面是因为动车的转向架的减震性能好。

  不仅如此,目前的客运专线或者主要干线采用了超长无缝线路,同时动车的隔音效果比较好,所以车厢和车厢之间很安静。当然,这和乘客们的道德素质也是有关的。

  “好了说完平稳性。我们继续说安全带。高速列车发生事故时,安全带给予乘客的伤害远大于潜在的保护。这是最重要、最根本的一个原因。欧洲对高铁的应用比较早,对高铁的被动安全的研究也比较多。欧洲铁路安全与标准委员会通过大量调查发现,在火车发生重大事故时,乘客被束缚在座椅上受伤的几率更大,主要是因为被安全带束缚在座椅上的乘客,更容易受到车厢结构坍塌所造成的伤害,因为他们无法进行有效的躲避。

  “老师我觉得你精分。”秋水笑着小声嘀咕。

  小杨老师没有停下,果然又是是没听见吗,他是双脑吗,条理那么清楚,程秋水那么出神儿地想着。

  “还有就是现实原因,实际中难以操作,因为乘坐高铁的人不愿因系安全带。人们选择高铁而不是飞机,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高铁空间宽敞、运行平稳,人们习惯在车厢里面自由活动,串串车厢拜访拜访朋友,所以很少有人愿意乘坐高铁系上安全带。

  综上,明白了吗?”

  “完全不懂。”程秋水表示已经惊呆了,对杨柬之的敬意又深了一层。

  “啊!这……”杨柬之故作震惊地感叹。

  “开玩笑的啊,你这个理工男,真是。”秋水笑。

  “咳。怎么老这么说老师呢。”杨柬之虽然担任程秋水的物理老师,但实际上他也比她大不了几岁。而秋水很开朗,和他私交又很好,故经常开一些没大没小的玩笑。杨柬之从不介意,也无法在意。

  “话说你怎么知道的啊?”程秋水挑着一根眉毛怀疑地看着他。不过虽是这么说,但秋水发光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给杨柬之的感觉分明是——天哪,这是捡到宝了呀!明爽。

  这下杨柬之也不好意思,用手遮着嘴凑到她耳边坦白从宽:“其实我以前偶然在百度上看到过,嘻嘻!”

  “嘿,那你刚才还沉思那么久。”

  “组织语言啊,你试试……”杨柬之得意地笑,露出他的一颗小虎牙。

  “老师。”

  “啊?”

  程秋水一个嗔怪的口气,换来杨柬之的一句秒回。

  一两秒的凝静,两人相视而笑。

  这也许是他们师生之间仅剩的情分、珍稀的默契了罢,杨柬之想。

  窗沿上的木片小屋已经搭好,四四方方的屋身之上有一个精巧的倾斜的屋顶。要不是程秋水亲眼看着小杨老师一块一片地搭,还真的不相信,不借助胶水能构建这么倾斜的角度。那么金字塔、狮身人面像什么的,也许就说得过去了。劳动人民的智慧可见一斑。

  “不过,小之老师,这就是你说的‘最美丽的宫殿’……”程秋水看着那座小房子,向他揶揄说时,还特地把“最美丽”、“宫殿”给重音读了。

  如果说,因为被偏爱所以才敢放肆,那么程秋水对于杨柬之,只是凭借两人的接触经验和最后一层关系,而确信他一定不会生气,只会是自嘲、认栽、道歉的流程。

  “呵呵,是不像宫殿。原谅老师的无力,但至少这还是个小房子啊。”果然自嘲、认栽、道歉一个都不缺,程秋水送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她从不习惯露齿笑和笑出声,也是出于对小杨老师的一种礼貌吧。

  “还像个,像一个,家啊,永远不会倒。”杨柬之有些惆怅,似乎沉浸在自己美好的想象中了。

  “家……永远不会倒。”程秋水重复了一句,不禁凝固了笑容

  无人和她聊天,加上昨晚太激动没有睡好,为了今天的旅途,程秋水决定补个小觉。一个小时后,秋水就这么晃晃悠悠地倒在了旁人的肩膀上。

  上午的时候,去灵隐寺,虔诚的拜佛,我是信佛的人。在菩萨面前许了三个愿望,一个是给爸妈妹妹的,一个是给他的,一个是给一位朋友的。我想佛祖每天受万人拜,她又怎会记得我的心愿。香客们笑着说,心诚则灵,所以我能做的,仅仅是双手合十的时候,心无杂念。

  雨越来越大,他坚持要去西湖。说那天他去的时候,导游小姐告诉他,一定要带着自己心爱的人,把苏堤走完。我很想在那一刻问他,我真的是你愿意共同走一辈子的人吗?

  没有问,因为我知道答案。

  女人就是这样,喜欢听男人的甜言蜜语,昏了头脑。

  路很长,雨也越下越大,远处雾蒙蒙的一片,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其实很美。我们真的牵着手走完苏堤,一个带有美好心愿的童话。

  晚上站在饭店的窗前,看杭州的夜色,越发想念南京。

  总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喜欢生活有太多改变的人,如果停留的地方是自己喜欢的,便可以安心的待一辈子。于是我告诉他,杭州纵然好,却比不上南京带给我的安定。

  他说,因为在那里,有我们的家。是的,有片屋瓦遮风挡雨……

  还好,南京不下雨,只有雨后清新的空气,和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香味。还好,跟我走的时候一样。有点累,但是越发珍惜我和他之间的这段感情,只为彼此依靠

  今年春天,要结婚了,梦中的婚礼是有一次长长的旅行,很多个陌生的地方留下我们的足迹。

  梦中的礼服是有着鲜艳色彩的中式小夹袄。

  梦中的将来是真的想如他所说:走完苏堤,我们就能走完一辈子。

  “老师。”一声淡然呼唤。

  “?G,你怎么醒了?”

  “我睡了吗?”

  “你没睡着?那……”

  “现在接着睡行不行?”程秋水眼睛一闭,故意不理杨柬之,继续靠在他的肩上睡下了。

  杨柬之故作无奈地笑笑,又开始念叨:“行行行,好好睡吧。出去旅游确实是很劳累的一件事情,睡饱了,明天才能精力充沛地玩儿……你在听吗?……”许久,没人回应。

  又过了一会儿,程秋水悄悄睁开眼睛,看见小杨老师也闭目养神了。

  前方轰隆隆的巨响不绝于耳。突然,不明所以的人们明显感觉列车在剧烈颠簸,也就是说时速高达210千米的列车正在急刹车。车厢一下快速向前冲行,大致滑行五六分钟后,明亮的车厢霎时忽闪忽暗,最终,整个空间终于断了电似的一片漆黑。

  五六分钟的滑行能反映两车相撞的巨大冲击力。载客的一节动车组车厢重量约有50吨,16节动车组就是800吨,是一辆普通轿车自重的800多倍。千分之一秒乃至万分之一秒的瞬间接触,就把这样的庞然大物推行五六分钟,可想见瞬间冲击力的巨大。

  黑暗中,车厢里的人一下像炸了锅似的,乱哄哄的如同马蜂窝从树上落到地下。人声嘈杂中,这时有前面的一个声音带着哭腔惊厥响起,“前面追尾了!我们也要撞上去啦!”

  似乎所有的人都听见了,那声撒旦的召唤。

  一时列车内尖叫混杂着哭声四起,绝望,无助,哗然的嘶吼凄惨凌厉地划破了天际,仿佛是变了调的楚歌,唱出了跨越了三千年的失意怅惘和未完待续的爱恨情仇。

  列车一直在急刹减速,奈何车速太快,惯性大,根本停不下来。“大家,在安全椅坐牢,拿东西尽量保护好自己的重要部位!”黑暗中有人喊,应该是“动少”。杨柬之却突然一个激灵,挤开了邻座,几步就来到前排座位,手一揽,把座位上的两人拉下来,拥着她尽可能地挤在角落里。程秋水还是个孩子,第一次直面这种灾难,吓得浑身瑟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纵然是一片漆黑,杨柬之也能看得清她空洞的眼神和已经被吓得没有血色的脸庞。

  许多人都是第一次碰到过这种天灾人祸,杨柬之也是。如果今天只有他一个人在场,他说不定会哭得比程秋水更绝望,可惜不是啊,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还有他的学生——一个今年刚满18岁,却还伸手问他要儿童节礼物的美丽可爱的学生,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称他为“老师”的女孩子

  杨柬之也不了解现在的情况,但想到这,他便克制住自己发抖的身体,做好了即使是最坏的打算。他挤出一个苦笑,靠近程秋水的耳朵安慰道:“秋水,不要怕!不要怕!别哭!不会有事的!我们……”

  又是一阵强烈的金属的哆嗦声,十几米高的跨山大桥显然是正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摇晃着。车厢里的人们瞬间被震得头皮发麻,有些人重心不稳,甚至一个跟头摔出去五六米远。

  “啊——”程秋水也总算是抑制不住,虚弱地发出一声曲折的哀鸣。杨柬之连忙抱得她更紧了一些。他不断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嘴里不停念叨着鼓励的话语。他试图缓解女孩的畏惧无助,哪怕只一分,也值得他竭力。

  程秋水蜷缩着颤抖的身体,她把头深深埋在老师不算宽阔的怀中,泪水不住地流淌,沾湿了纤细的发丝和杨柬之的衣领。

  “老师”程秋水克制着恐惧抬起头,可怜地望着杨柬之,一字一顿地说,“你想活吗?”

  “当然了!别说什么傻话,我们,我们俩,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活着的。”

  “如果你活,就要我死,你还想,你还想……”程秋水晃了晃疲惫的身子,哽咽得说不下去了,只剩一声长长的呜咽在车厢内流转。

  “秋水啊,那老师就不想活了”杨柬之被她的情绪感染,也有些伤感。但他却轻揉了揉秋水蓬松的头发,异常平静,坚定地说, “今天我们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好吗?”

  程秋水也紧紧搂住杨柬之,安心。一对甜蜜伤感的恋人在相拥而泣。不求感天动地,但求无怨无悔。

  车厢脱轨,轰鸣声越来越大,时间总算是到了终点。两节车厢几近追逐缠绵,还是躲不过生死一击的碰撞。车厢前部在巨响和震动中变形,车体倾斜。前排的人瞬间血肉模糊,不辨形状。

  前面那节车厢,坠落了。 (伤感心情随笔 www.wenzhangba.com)

  然而,此时程秋水却沉浸在本就应该是寂静无声的世界,没有哭喊,没有悲剧。

  紧紧相拥的程秋水和杨柬之,一下就被巨大的冲力分开,分别撞向前方。程秋水躲在里面,因而只是被弹起整个撞在前排安全椅,撞得头生疼以至于眼前一黑,苦胆吐酸,一下子蒙了。而杨柬之,以及所有位置较外的人们则更不幸。面对怪力,他们像一片片羽毛似的,随便一下,就被甩出了安全座位,在空中向前飞了十来米,然后硬生生地被摔在了地板上或者别人的身上。惨叫不绝,悲泣不止。现场惨烈程度不亚于重大车祸现场。刹那间,血流遍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臊味儿。

  列车,至少是这节车厢缓缓停了下来。程秋水昏厥了一会儿,又马上被疼痛惊醒,手边的人已然不见,“老师……杨柬之……杨柬之!”。她忍着剧痛拼死叫喊,此时她的内脏被撞击震得生疼,全身不住地颤抖。

  恐惧、疼痛,更是心碎。不见回应,便再说不出话来。程秋水闭上眼,不敢去看。有没有一刻,她是希望,等她睁开眼时,眼前会是那个温暖如阳的青年,在冲她微笑。只是,不可能了。

  现在不是平时,没有时间给人以缓冲。只是一刻放松,就可能要了你的命。尚有行动能力的人倾尽全力调整了姿势,躲好了位置,迎接并不遥远的下一击碰撞。

  “嘭————”车尾受到了重创。一切来得太匆忙又无奈,程秋水还没准备好,头就已经猛力砸在扭曲的铝合金侧壁,玻璃早就被震碎,玻璃渣,大块的,细碎的,洒落了一地。她只感到一疼,耳朵里有暖暖的液体在流出来,除此之外,便仿佛晕了过去似的一片空白。等到恢复知觉,阵痛的感觉又浮了上来,一抽一抽的,好像神经在发颤。

  耳朵里,血流不止,地板上、座椅上早已喷洒得满是鲜血。人们张着嘴痛苦地叫着、喊着。但程秋水恍然惊觉,她的世界寂静无声。

  或许只是鼓膜穿孔,耳朵被淤血堵住了,亦或许是她自己飘远了。

  程秋水惨笑,年深日久,纵然是她这样的人,都会渐渐湮没在人事倥偬之中罢。想着,她的内心逐渐溃散、放弃了,任碰撞和撞击还在继续,她也只是麻木地承受。

  万千疼痛中,一只健硕的手拉住了她。

  程秋水在泪眼婆娑中,恍恍惚惚,好像看到了杨柬之嘴角带血的微笑。

  3——后方与我方追尾,我方半截车厢悬空,!

  “车厢脱轨了,前面一节已经侧翻掉下去了,我们这节车厢也被撞歪了,现在……一大半悬空着!”靠窗的人带着哭腔汇报着状况。

  人们已经不似开始的骚乱。没有人说话,甚至不再发出哭声。车厢悬空,说明有一部分人现在正腾空着,没有支撑。大家紧张地不敢动。黑暗中,程秋水和杨柬之对视一眼,他们心里澄明如镜,这只是第7号车厢,后面还有8、9、10号……十六节车厢,而每一节的轻微碰撞对他们来说都是致命的。

  “哐嚓!”带着飞扬的尘土,门被扒开了。看得出,是努力了许久的结果。众目睽睽之下,靠近门的几个人不顾一切地爬了下去。透过破碎的窗户,纵情欢呼的声音传来,刺激了众人。天色越来越昏暗,能见度不过几米。附近的几个人在悄悄挪动,后方也发出一阵骚动。突然又是一阵寂静,杨柬之明白,那是暴风雨的预兆。

  他现在也决定自私一次,只要带着秋水逃出去就行了。他什么也不管了,只要秋水逃出去就好了。其他人再也不关他的事了!他们要抢占先机!生死面前,杨柬之抛弃了一切,不顾一切地吼道:“秋水!快跑——”

  程秋水茫然地望着杨柬之,此时他还不知道,她已经失聪了。

  意料之中的,一个人阴差阳错地开了头,后起的人群饥饿虎狼般向前方涌来。意料之中的,一个孕妇被发了疯的人们推倒,而眼看她就要被踩踏,程秋水忍着身上的疼痛,竟一个箭步到达拥挤的走道,一下把孕妇推到安全椅的间隙中。也是意料之中的,孕妇安全了,但程秋水却被人流冲倒,杂乱狂热的脚步丧失人性地践踏在女孩的身上,“啊——”声声惨叫令人动容,却挽留不住欲走的人们。

  杨柬之本来已经被人流挤出几米远了,但看到倒地的秋水,逆流而上,生生用自己的臂膀拨开人群,一把抱起了程秋水,挤到了孕妇所在的位置。他怜惜地把脸紧紧贴在程秋水的额头,青紫的踩踏痕迹、眉心的伤口与开裂出血的嘴唇,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他的学生,这是他的学生,没想到会是如此狼狈。但至少,搂着她,就像搂着一个崭新的希望。

  灾难最能考验一个人,他的忠诚与信念

  但当灾难来临时,幸福只是绚烂的幻影,转瞬即逝。

  当灾难来临时,我们是一个没了家的孩子。要用多久的日子,可以掩埋今日的伤痛。可能,是一生。

  当灾难来临时,我们只能拉着苦难的手,微笑。

  但当灾难来临时,我们只是一只羔羊,我们无路可逃。

  因为,脚下厚重的大地,不再是依靠。

  车厢里,一片血色,尘土扑面。疯狂向前奔跑的人们,突然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他们奋力向前,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后倒下,满脸书写着绝望这两个字眼。明亮的眼睛里流下的是,最清透的泪水。那滴泪水,失重般地向上飘去,女孩看着它愈飘愈远、愈飘愈澄澈。车厢里的人们得到没有任何保护,竟如那滴泪水一样飘了起来,就像被秋风打落的树叶,肆意飘舞。迎接他们的,是悄无声息又无比精确的枯萎……撞击在侧壁上,鲜血喷涌,雨打芭蕉似的,绽开娇艳欲滴的花红。

  失重感下……

  程秋水拉着杨柬之的手,突然意识到什么,含笑道:“Ana ahebak!”胸前的银色十字架闪烁着光芒显山,只可惜魂魄无依,来不及寻找天堂或地狱的灵魂,就已经被剥夺了与死神下棋的资格。

  到了从容平静的时候,会不会嘲笑以往的浮躁和欲望

  会不会悔恨虚掷时光,会不会宽容野心?会不会捧起信仰

  你是否会从容的面对人生的苦难,你是否会悔恨健全的自己是何等的不珍惜?

  如果你的亲人遇难,或许麻木或许悲怆,你能否在绝望中坚强?你能否在坚强中背负遗忘不了的创伤?

  如果你的朋友受难,你是否会成为他们父母的孩子?你是否会成为他们孩子的父母?

  如果你的敌人受难,你是否会宽容以往所不能宽容?你是否会改变以往所不能改变?

  车厢近乎垂直地坠落,人们生生滑向列车的尾部。“啊——”四伏的惊恐叫声,害怕到无力,浑身瘫软,撞在障碍物上的异常疼痛却又异常紧握的手。然而没有人看清,那精致妖冶的脸庞,分明在大笑,流露出一抹诡异。

  程秋水一只手摸索到安全座椅的把手,她死命拽住,就像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然而,列车在空中做了一个翻转,程秋水猝不及防地向玻璃窗上撞去。时空交错,仿佛穿越过了走马灯,她惊恐得闭上了眼睛。

  巨响,玻璃窗破、听不到的脑骨碎裂的琐细声音,没有痛感,只有临危的倾力一拽,和挽住纤腰的那双大手的温暖。鲜血汩汩,迸溅在了秋水惊慌失措的脸上。

  “老师!”

  她清明的眼睛瞬时模糊黯淡,泪水不由自主地涌出来。看着那个紧紧怀抱着她的男子,那个在紧急情况下不假思索便选择拯救她的男子,喃喃。

  “老师……”

  “老师——”

  “老师!”

  她悲拗,破声嘶吼,唯恐唤不醒即将沉沉睡去的男子。

  感谢杨柬之刚才的一挡,现在他们回到了安全椅的下方。而程秋水则以自身作为媒介,把杨柬之暂时固定在座位上。她就如同行尸走肉般地抱着,怎样都不松手。

  “老师,

  老师,

  老师,

  老师……”

  一声一声,程秋水机械地呼唤,呼唤,那似乎便是她生的唯一希望。她的眉头早已舒展,唯有泪水不间地流,耳畔仿佛又传来了温暖又正经的绵绵话语……

  “还不是你的所谓近期的理想,说什么‘去一个很美丽的地方,旅游’,老袁得到你的灵感才会带我们出来去杭州玩的。”

  “你的空间里说苏堤有美丽的传说,是什么?”

  “带着自己心爱的人,把苏堤走完,就能在一起一辈子。”

  “咦——你不是去过吗,你怎么走的?”

  “哼,左手牵着右手,走过了百里苏堤,三座石桥。”

  “唉,说的好悲伤啊。”

  ……

  “你的理想是什么?”

  “理想?”程秋水被他问得一愣,意味深长地看着杨柬之的眼睛,她现在看他已经不再羞涩躲闪, “我希望,23年后……”

  “23年后!怎么?”

  “你说,你的理想是‘45岁前赚一笔钱,之后去一个好的地方,盘下一个房子,招几个童工,开旅馆,接待各地的人’,我说,开什么旅馆啊?你能高大上一点吗?不知道找童工犯法的啊?还有,不知道我暑假里一直想找份工作,可惜饭店里都没人要我。”

  “啊?你还记得啊?哈哈哈。”

  正如杨柬之的原话,理想,不一定会实现,但还是会朝着去努力,何必在乎他人。

  程秋水现在要做的应该只是在阴影下守护这一方乐土,哪怕,殒命。却不想,这么快就遭遇了飞来横祸。

  程秋水苦笑,对着昏迷的杨柬之,自责道:“你问我,理想是什么,我不告诉你。现在啊,你听我说,你好好听我跟你讲啊,杨柬之。我什么都不要,只想你好好的活着。我只要我们好好的……

  让我每天能看到你的微笑,让我每天能触摸到你真实、温热的身躯,我一定会在梦中笑醒的。你跟我说这一切不是真的。原来疼痛是这般模样,它揪着你的心,让你无法呼吸。阵痛席卷而来时,杨柬之,你在哪里?

  在我身边好不好,我求求你。

  我只是怪,怪你太温柔了!是那种只见过一面也任谁都可以随便倾诉的人吗?反正你加QQ都从不拒绝啊。你对每个人都很好,我也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一个吧!我害怕!

  我喜欢你来找我,虽然次数真的很少,但至少给我一个感觉——不是我单方面的叨扰你,至少,至少你没有嫌我烦。

  你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什么样的吗?你很美好。你让我明白,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的目光不能那么短浅。因为你,我才有了考东南大学的理想。我是真的没想到,我考上了!我要谢谢你,老师。

  你不知道,我以前啊,就喜欢戴眼镜的,最好要严肃的,我以为那是我这辈子的准则了。遇见你之后,我突然发现,那根本就是扯淡,因为真爱,从来就没有标准答案啊。

  培根说,爱情,要么收获对方的爱,要么就会得到对方深藏于心的轻视。你别说没有,我感觉得到,你只是,藏得更深更深。

  老师,我不是故意对你任性挪揄的,我只是有时候心里郁闷。我怕你知道,又怕你不知道,我患得患失,可我怎么敢告诉你?因为,从未拥有,谈何失去?哪里来的患得患失?

  你情商这么低,一定不理解我的感受。我也知道,你从来没有真正向我吐露过心事,你只是有问必答。出于礼貌,遵从你的本心,你从来就没把我放在心上过。我只是你的一个学生,特殊点说,顶多是你的第一个学生。

  我看了你空间里两年的说说,不管是你的朋友还是学弟学妹,每次提到这个问题,你都选择避而不答。你说,你是专心学业,还是个感情的懦夫,还是性冷淡啊!我想郝庆月一定很漂亮,并且学习很好,她喜欢你也不一定对吧?要不然谁会和你一个木头传出绯闻啊?

  恋爱中必须男生主动,这不是真理吗?你今年都多大了,爸妈不催德玛!为什么还是这么纯啊?

  不过说句实话,我还真想象不出你勇猛,或是撒娇时候的样子。我从没有看过,我还想看看呢!

  杨柬之,你别死啊……我……”

  秋水又是笑,又是哭,有些魔怔了,却句句流露真情。身边的人看到程秋水的神色,纵然是八尺男儿,竟也五味陈杂,流下了泪水。但此时杨柬之紧闭着眼,恐怕已经失去了最后一点意识。

  程秋水的话,他或许永远也听不到了。

  说得哽咽,程秋水俯身,轻轻地亲吻在了杨柬之的左耳上,“老师,求求你”,泪水与鲜血交融,发丝凌乱,在闪闪发光的披肩柔发中,在淡淡入鬓的蛾眉间,在碧水漓漓的眼睛里……肆意浪漫

  “老师,23年后,你45岁。你还要实现理想。你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

  可怕的轰鸣和飞跃后,列车径直撞进了土中。铝合金的动车皮四处崩裂,显露尖角,成了杀人的利器。因为回归地面的骇人冲击力,程秋水一个磕碜,整个人从座位上滚了下来,血洒长空。

  所幸,她只是撞在了座位的合金椅脚,晕眩了一阵。踩着废墟残片,得以回到了大角度倾斜的“安全”座上。而因为程秋水抵挡的缓冲,杨柬之只是磕在了座位上,没有再受更大的伤害。

  废墟中,大家或死或伤,筋疲力尽。无数次的撞击,不仅伤害了人的身体,更消磨了求生意志与毅然赴死的勇气。人们什么都没有做,马上就会有救援的。仅寄希望于此。

  几分钟后,杨柬之竟奇迹般地恢复了意识。他的眼前,他的怀里,是已经疲惫不堪的程秋水。他怔怔地看着这个自以为柔弱的学生,第一次因为她的真情流露所爆发的勇气,而对她刮目相看。她毕竟,只是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子。程秋水只是安静地看着杨柬之,没有说话。她的耳垂的血已经凝固了一大块,但仍有殷红色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带着体温的殷红液体顺着衣服,一直流到了杨柬之的胸前。

  程秋水看穿了杨柬之的担心,虚弱地挤出一个笑容,说:

  “没事的,只是鼓膜被震破了,流点血很正常,再说,已经好了。听得见声音了。其他都是皮外伤,不碍事儿的。倒是你,你的脑子可是撞碎了动车玻璃,傻子吗你,干嘛突然抱我啊?你现在意识还算清醒吗?”

  程秋水嗔怪地说着说着,只听见声音又小了下来,并夹杂着痛苦的呜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吓死我了……”

  “哈,”杨柬之的印象中,程秋水似乎总是为他这个老师操心。只是细琐平常,天长日久,他察觉到了也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想,不觉一阵心酸,“怎么说,也是你叫了三年‘小之老师’的人啊,怎么能……”

  “可是,就算随便找个路人,你也一定会救吧。”

  “怎么,还说我呢,你,看到人摔倒就去扶,不怕被讹吗?”

  “都这会儿了,你还开什么玩笑。”

  秋水也是开玩笑的话,但明明知道又听他变相承认,心里还是不是滋味,只尽量装得平静。

  有时候你以为他对你很好 却不知他对每个人都很好。然后你会哭着领悟——原来那些看上去对每个人都好的人,其实最无情。

  杨柬之一向迟钝,从未听出过什么。

  突然,程秋水的目光扫到那位孕妇。此时,她也满脸上糊着血,依靠抓住椅脚获得的平衡。看上去精神还不错,应该不要紧。

  杨柬之顺着秋水的目光看到他,笑了,看得出来挺高兴。杨柬之本想慰问几句。那人却打断他说,“我不要紧,只是玻璃刮破了眼皮。谢谢你们啊!你们小夫妻俩也要自己保重,好人会有好报。”

  一阵无语。

  程秋水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脸上有些火辣。她竭力让自己冷静,她要解释,因为毕竟这并不是什么大危机。

  她刚想开口随便说些什么,杨柬之已经用手撑着半坐起来,低头看她,

  “对不起。”他说。

  程秋水一愣,继而冲他莞尔一笑,泪水却忍不住夺眶而出:

  “没关系。”

  轮船的汽笛声从遥远的地面传来,防空警报的尖叫在上空盘旋,周围的汽车一片笛鸣。

  ——救援到了。

   选自《疑是故人来》第十八章《旧事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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