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月亮

　　酷暑天，西瓜是不错的解暑佳品。清晨，老婆去菜市场买菜时，随手买了一个西瓜，一进门，就兴冲冲地喊，老公，快起床，吃西瓜，今天买了西瓜，五毛钱一斤，便宜。我穿衣起床。老婆买得那个西瓜是不规则的椭圆型，瓜皮花纹散开，瓜蒂上还带着几片新鲜的叶子。我随手拿起来敲击，发出沉闷的砰砰声。老婆大人，这种西瓜是嫁接瓜，瓜瓤硬，吃起来口味比点播的瓜差远了。 我摇头，表示无奈。老婆半信半疑，拿到饭桌上咔擦一声切开西瓜，那切瓜的声音好熟悉了，瞬间启动童年关于西瓜的记忆模式。

　　我开始记事起，祖父一条腿残疾了，走路很吃力，一高一低，左右摇晃，每一步都好象用尽全身力气，动作连贯起来看，又好像在跳一曲舒缓的华尔兹。他随身携带着一个用枣树木做成的小板凳，走累了，随时坐在板凳上休息。他还是秦腔超级戏迷，心血来潮，还可以边用筷子，或用手指敲击小板凳伴奏，边哼唱他熟悉的唱腔韵律变化。生产队长富财是祖父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也是唱戏？的好搭档。母亲说有一年秋，中秋节。祖父20多岁，和富财在华阴随外村的自乐班唱戏时，碰见一群吃了败仗的国民党兵痞，要听他们唱戏，戏唱完，死活不让走，要他们随胡宗南部队一起逃回宝鸡。那怎么能行呢？祖父求饶，家有老母，离不开，不能走。人家不理，不走就用皮鞭吊在树上打。还有没有王法?打你就是王法。傍晚，祖父想家里人肯定盼他回来，气急了，不顾富财的劝阻，打到看守他们的三个兵痞，随后他们俩一起趁着夜色消失在庄稼地里……他们不顾一切地向前跑，身后响起炒豆般噼里啪啦的枪声。祖父说，那次可惜了，丢了祖传的锣，熟铜制造，音色悠长醇厚。他和富财跑掉了鞋，光脚跑了四十里路。后半夜，看到月光下村口那棵歪脖榆树……两个人哆嗦着抱在一起，哭了。

　　后来，富财担任生产队长，祖父给生产队卖菜时，骡马惊了，翻车压断祖父的腿。如果是现在的医疗条件，通过治疗，一定会保住腿，不至于残疾。当年，农村的医疗条件差，都是让瞎子捏、抹香灰、针灸，没少折腾，腿还是没保住。富财队长让祖父照看五亩西瓜地，不用干生产队的其他重体力活，也算是对祖父的特殊关照。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柳条吐绿的时候，祖父就开始在西瓜地忙绿起来。西瓜地南边不远处有一片大水塘，水塘过后是郁郁葱葱的树林，透过树林的轮廓，就能看见高低起伏的华山。从我家到祖父的西瓜地要翻越三个大沙丘，穿过几片丛生的灌木丛。开春第一镰韭菜收获时候，母亲总喜欢做祖父喜欢吃得韭菜包子，用手巾包好，锁好我家用木棍绑成的栅栏门，拉着我，到祖父的西瓜地。翻过最后一个沙丘，就能隐隐看见祖父的身影。母亲把手放在嘴边，成喇叭状喊，大，我给你做韭菜包子，快来吃！我也调皮地学母亲的样子，把两手放在嘴边，呈喇叭筒状喊，大，我给你做韭菜包子，快来吃！声音穿过水塘，在树林里久久萦绕。祖父显然听见母亲的叫喊，放下锄头，向我们这边望。(哲理故事大全 www.wenzhangba.com)

　　祖父望着满脸汗水的母亲，心疼地说： “大就回去吃饭，你身子骨也不好，跑这么远的路。”

　　大，没事，我给你唱段戏，就唱《五典坡》吧。母亲说着，便清清嗓子，在祖父用手指敲击小木凳的伴奏下，唱了起来……我寂寞地看见水塘边飞来几只叫声怪异的水鸟，华山峰顶飘来几朵象猪八戒模样的白云……母亲唱完了戏，祖父指着形态大小，象四胞胎的四个用柳条编织的筐，说，这是大抽空编的，给你富财叔拿一个，你也拿一个吧。母亲和我在回家的路上，用祖父编得筐，打了满满一筐猪草。

　　暑假时，祖父的西瓜地就结下了拳头般大小的瓜。需要搭瓜棚了，早晚要有人看守，口渴的人火急火燎的，根本不管西瓜生熟，趁瓜园没人的时候偷偷摘一个，溜之大吉。祖父去忙其他事，瓜园只剩下我和两个舅舅。大舅十四岁，瘦高个，爱穿白色运动鞋，喜欢武术，整天花拳绣腿，舞枪弄棒。二舅十岁，比我大四岁，大舅睡着时，二舅带着我，悄悄溜出瓜园。去水塘玩水，玩累了，去树林捉蝉，口渴了，去摘个西瓜。白瓤，生的，吃完，瓜皮挖个坑埋了，毁尸灭迹。不能让祖父和大舅知道，要不然啪啪

　　更多的时候，在杨树枝搭建的瓜棚下两个舅舅在正午正热的时候睡觉，我看着瓜园边的路上有无行人，时光那时候有点无聊，象拼命嘶叫的蝉，单调枯燥。最难忘的时月圆之夜，我拿着祖父的茶壶，走过玉米地，去井台的水渠里提水，生火烧开水时，我看见茶壶里有个月亮在随着水波荡漾，我感觉自己在煮着月亮。抬头望夜空的月亮，有些发红，是月亮流泪吧，我在傻傻地想。

　　你到底吃不吃西瓜，大清早发什么呆?老婆埋怨我心不在焉。

　　我摇头。我想吃月亮，红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