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呼啦啦从眼前跑过

　　县城仍旧和过去一样热闹、嘈杂，三轮车云集，一见有客车停下，一拥而上，恨不得把你抱进车里。擦皮鞋的妇女三五个坐成一排，勤快地在客人脚上挥舞着自己手中的刷子。揽活的中年男人们身穿绿色军大衣，捧着茶杯暖手，他们的眼神茫然地落在几米外的路面上，大概因为寒冷，神态都有些木然。市井喧哗中时不时有小孩子擦燃火炮嘭的一声响，开三轮车与两轮车的老人依然视红灯如无物的乱窜着。开车的的哥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吐出一口粘稠的浓痰，或者忽然来个急刹车，对着不遵守交规的行人来句“找死啊！”

　　往事呼啦啦从眼前跑过。

　　我曾经在春节前多次和父母一起骑着借来的自行车来过这里的百货大楼买新衣，那是年前很隆重的一件大事。正是不大不小的年龄，衣服超级难买。陪父母一个商场一个商场的转，直转到新奇感消失，耐心全部耗尽。开始哼哼，父亲被闹得不胜其烦。午饭点到了，满大街都飘着勾魂摄魄的香气。父亲领我们进一家烟熏火炼的小饭馆，点了一盘水煎包，金黄油亮，还没吃到嘴，口水开始汹涌。吃着吃着，父亲忽然问我们各吃了几个，核对完总数，父亲说，少给了一个。饭店老板系着白围裙，也没缠嘴，乐呵呵的用锅铲又补了一个。不知道为何，这事总是记得。

　　曾经青春期叛逆，看不惯既唠叨又过分节俭不识字的母亲。父亲带我和姐姐县城电影院去看火的一塌糊涂的《妈妈再爱我一次》。那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影院破旧又庄严，卖票的耳朵上夹支烟，神气十足。正是盛夏，悬在头顶上的几个铁叶子风扇呼呼作响。中间，夹杂着人们压抑的抽泣声。好在里面黑灯瞎火，哭起来不让人那么难为情。影片结束，字幕亮起。我红肿着眼睛走到外面刺眼的阳光下。巧遇村里一个叫留成的男人也刚从影院出来。他从烟盒里给父亲抖出一支烟，头一直低着，不敢和父亲有正面的目光接触。中国男人的感情是内敛含蓄的，生活中被要求是要沉默隐忍的。他大概觉得一个身高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儿哭得眼睛红肿是件难为情的事。这事，还记得。(爱情语录 www.wenzhangba.com)

　　曾经和父亲去县委大院欢送新兵。当身穿绿军装胸戴大红花的兵哥哥启程登车时，他的小芳突然冲上去抱着他哭得梨花带雨。小芳没有扎粗又长的辫子，而是发髻高耸，穿黑色西装，脚蹬尖底皮鞋，在还很保守落后的县城，时髦的很。我心里感叹：英武的兵哥哥和她的时尚亮丽的小芳真般配啊。不知道多年后，小芳是否还等兵哥哥在家乡的小河旁？这事，还记得。

　　后来，做了母亲的我，为了给嗷嗷待哺的孩子挣几袋奶粉钱。去了位于县城郊区的那所学校教课。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青纱帐。校舍是崭新的，还散发着新鲜的石灰味儿。一群农家孩子在冷风中端着大搪瓷缸子去四面漏风的伙房打菜，没有热水。尽管校长激情洋溢雄心万丈的向我们勾画未来的宏伟蓝图，我还是没能和学校一起筚路蓝缕的走下去。失去了成为建校元勋的机会。实为憾事。多年后，装作不经意的向别人打听学校近况，得知学校已经不复存在，校舍被别的单位征用，教师全部分流。沉默良久。

　　出租车司机和我一样是个话唠，在聊天中才发现他竟是我小学同学。他报出名字的一瞬间，我从记忆里打捞上来的是破衣烂衫一年四季鼻涕横流的他，差点失态笑出声。难怪认不出他，现在的他身体向横向发展，和大多数中年男人一样，幸福胖。他说，现在他在县城有两套房子，三个孩子，谦虚中又掩饰不住对如今的生活状态的得意与满足。

　　变迁真是太容易了，大概从来不是我们在明白世情，而是被推着跌跌撞撞地扑进世情中，不由得你愿不愿意，接不接受，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