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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人

2017-01-22 作者:书村野丐 来源:书村野丐原创 阅读:载入中…

离人

  云山六岁的时候,父亲病逝,留下身怀六甲的母亲,堂上还有年老体迈的奶奶。就在父亲病逝后的几个月,母亲产下妹妹,添丁加口,原本就艰难的一家人无异于雪上加霜。屋漏偏遭连天雨,恰恰又赶上大饥荒。

  家里的米缸早已舀空,奶奶身体好些的时候给人家浆洗点衣服,换个一升半斗。云山只要不下雨,就到山里捡柴,人小、柴少,了解情况的乡邻觉得怪可怜见的,每一担柴总能换到半碗米,有时是大半碗。母亲虽然在月子里,但每日也得烧差煮饭,照顾一家老幼。

  就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凑活了好几个月,可是情况非但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糟糕,连续半年没有一滴降水,田地皲裂,草木枯黄。洗衣服、买柴的人越来越少,饿肚子的日子越来越多。偶有杂粮,奶奶还是大部分让给云山,经常饿得老眼昏花。

  大伙儿的情况都不好,野菜、野果、树皮、草根,只要能塞进嘴的都被挖光、吃光,情况依旧不见好转,开始有人被饿死。村里有位老人某天夜里梦到神仙指点,说村东头山下有观音土,可以充饥。

  消息一传开,大伙立马扛起锄头、挽上篮子到山脚挖观音土。在云山看来,观音土也没别的,只是比较细腻而已,既然可以充饥哪里还来得及多想?一蓝蓝被挖到家,搀着草根、树皮吃下。观音土,没有特别味道,但是实在太难咽了,每一口云山都忍着眼泪

  咽下去是一难,更难的是拉不出来,每次上茅房都得用棍子把粪便戳出来……奶奶越来越消瘦了。有一天家里来了位叔叔,带来了十多斤白净净的大米,云山看见米就走不动了,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的抓了一把放进嘴里,狼吞虎咽的大嚼起来……

  虽然米还没煮成饭,但云山还是觉得味道好极了,半年多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饱饭,两三个月没见过大米,实在太高兴了。香喷喷的米饭煮好了,端上桌,云山看着米饭直咽口水。一家人围拢过来,开始吃饭。

  云山非常饿,狼吞虎咽的大吃起来,还添了好几次饭。奶奶一直在流泪,很少动筷子,仿佛肚子不饿一般。母亲一直低着头,饭也是一粒一粒的送进口,不时抬起头来看看云山,仿佛做错了什么事一般,云山做错事时,怕责罚就是这样的。

  那位叔叔一直在给云山夹菜。云山觉得大家都很奇怪,但他想不明白,他只顾吃自己的饭。午饭过后,母亲洗了碗,向奶奶磕了头,看了云山两眼,就和那位叔叔走了。云山不知道母亲要去哪里,奶奶一直在堂屋里坐着不说话。

  直到摇篮里的妹妹哭起来,奶奶才回过神。后来云山才知道,父亲逝世,家里一无所有,又摊上饥荒,母亲是活不下去,跟人走了,留下他和妹妹,还有年迈的奶奶。在他后来的人生里,无数时刻都想到过母亲,觉得母亲有些狠心,但怎么也狠不起来。 (亲情日志 www.wenzhangba.com)

  十余斤米,凑合着野菜、杂粮、观音土也就挨了一个多月,很快又吃没了。奶奶跟云山讲,她年老了养不活云山和妹妹,云山必须把妹妹送给别人,这样云山和妹妹都才能活下来,如果云山一直带着妹妹,兄妹两都得饿死。

  云山很喜欢妹妹,有些舍不得送人,可是他也没别的办法。妹妹那么小,每天需要有人照顾,还要吃米粉。奶奶又老又饿,连妹妹都难以照顾,很少有人拿米和他换柴了。宁愿妹妹送人,他也不愿妹妹被饿死。

  可是大家都在饿肚子,有谁会要小孩呢?周边是不会有人要的。奶奶用襁褓把妹妹包好,并把她的生辰八字帖插在襁褓里,由云山把妹妹报到商贾往来频繁的驿道路口,放在路旁的草地上。云山悄悄躲在草丛里,如果有人抱走,他就回家。

  没人领养,他还得把妹妹抱回家,不能让她饿死。原本繁华的驿道,如今因饥荒而很少有行人经过。第一天,云山守了一整天,居然没有一个人经过,傍晚只好把妹妹抱回家。奶奶让他第二天继续去,他又去了。第二天是有人经过,也有人看过,但是看完就走了。

  云山,第三天换了个更为繁华的路口,终于有人把妹妹抱走了。妹妹被人抱走了,云山心里特别难过,一路踢着石子,很晚很晚才回到家。饥荒还在持续,奶奶总是把食物留给云山,开始卧床不起。云山心里难过,可是没有任何办法,经常搂着奶奶脖子流泪。

  奶奶不久就饿死了,乡亲们帮忙埋藏了奶奶,留下云山一个人。有部队从村里经过,很多男人都参军去了,到军队里至少还能吃上饭,在家只有饿死。在乡亲们的一再劝说下,老总总算答应收下云山,因为他太小,别的做不了,就给老总放马。

  就这样,云山跟着老总,先是川蜀军阀混战,又是地方军和中央军大战,再后来又成了远征军,赴滇西作战。在某次战斗中,人员伤亡惨重,部队被彻底打散。他是被炮弹的余波给震昏过去的,等他醒来,看到的全是战友们和敌人尸体,完全不知道部队哪去了。

  就这样,他被一户当地人收留,给人家看牛放马。后来村里有人招他做上门女婿,姓和名都被改了。再后来,一家人除了他,全被日军杀死,他又成了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半年后,日本投降,他在当地再次倒插门,做了人家上门女婿,姓名再次被改。

  他也想家,也曾想过他的妹妹是否还活着。可是他完全记不清家的地址,只知道村名,连是哪个县都不知道。他想家,可是不知该想谁,该想什么地方。提起这些,他是难过的,但又总是笑着说,能活到老,有老伴、有子女儿孙,已经知足了。

  (这是隔壁一个远征军老兵的真实故事,本姓况,四川人氏,他逝世快有二十年了。他的故事随他离世而被掩埋,已经没有几人知道了。他居然亲口给我讲述,我就把它讲给更多人,算是对他的一种悼念吧!)

  丙申腊月二十五

  写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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