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旗：情劫的出路（上）
2017.12.14 周四
情劫的出路（上）
苏小旗·颠倒众生工作室
1
不管怎么样，方瞳都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形象撞上梁峰的车。
江南的11月份，天气虽不冷，却已然生起了逼人的薄寒之气，早晨起床后方瞳匆忙给女儿做了早餐，又匆忙地洗了个澡，眼看着女儿的英语班快迟到，方瞳用干发帽卷起湿漉漉的头发，穿着珊瑚绒长家居服，拿着钥匙就带女儿下楼了。
六岁的女儿璐璐有点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方瞳，说：“妈，你就这么送我去？”
方瞳打开车门，说：“我开车送你去，又不下车，老师看不到，有什么不可以的。快点快点，赶紧上车吧。”
璐璐长出了一口气：“呼~~你们女人啊，真是翻脸比翻书都快。”
方瞳心里不得劲儿了一下：最近自己对孩子确实显得很不耐烦，连她自己都意识到了，更何况是女儿这么敏感的小家伙。
人的精力，果然有限的。
方瞳把女儿送到英语学习班后就往家赶，结果就撞到梁峰的车屁股上了。
方瞳的第一个反应是：完了。撞车倒没啥，有保险，问题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怎么下车跟对方交涉？
第二个反应是：爱咋咋的吧，反正都这样了。于是直到梁峰走到她车窗前，她也没下车。
梁峰敲了敲车窗，方瞳摇下一点点车窗，也没看他。梁峰非常不客气地说：“怎么开车的？我车开这么慢你还往上撞？”
方瞳说：“对不起，车我是撞了，我全责，我赔你不就得了，现在计较这个，能解决问题吗？”
梁峰更不乐意了：“你这什么态度？撞我车你还有理了？”
方瞳说：“我确实没理。那你打110吧。”
这时另一个男人从梁峰车上走了下来，透过车窗缝隙看了方瞳一眼，跟梁峰说：“行了哥，车撞得也不严重，让110处理得耽误不少时间，咱赶紧上医院吧，老太太等着呢。”
然后弯下腰对方瞳说：“要不咱们私了吧，这点小伤花不了多少钱。你留个电话吧，我们自己去修理厂修，完了开发票给你，你看这样行吗？”
本来方瞳根本没看他，听他说这番话后，心里突然非常感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帮她解了围，否则110真来了，再不想下车，她也得穿着长睡衣裹着干发帽下去，到时过往的行人不得像看猴儿似的看她？说不定还以为她穿这样是跑到街上抓小三来了呢。
方瞳明显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男人一眼，对男人说：“这样最好了。到时候你们把修车期间来回打车的车票也留着，我一并给钱。”
男人倒是意外地笑了，梁峰拿出手机，存下了方瞳的电话。然后两个人驱车而去，方瞳终于没怎么丢人地回到了家。
2
回到家方瞳坐床上就哭了。
抓小三儿，这事儿她不是没做过，只是现如今，她再也提不起劲儿做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一年前的这季节，那天还下着雨，方瞳请了假，一大早就来到了闺蜜家，闺蜜没陪她多久就上班去了。临走时给她开了电热毯，拿了包中华，把烟灰缸放在了床头柜上。
一夜没睡的方瞳在闺蜜家睡了醒，醒了又睡。身太燥，她关了电热毯；心太乱，她起来抽了一根烟。十点四十分，方瞳打了车，直奔老公孟谈森的单位。
雨不大，但一直淅淅沥沥地下，方瞳在孟谈森单位附近的小树林里等。她在等那辆浅灰色的丰田车。
小树林里的土在雨的光顾下变成了泥，稀软无骨，方瞳用鞋尖一点点蹭着脚下的泥，直到那辆浅灰色的丰田出现，十分钟后孟谈森从单位大门出来，没打伞，进了那辆车。
方瞳并没有跟踪的打算，她知道，今天，孟谈森会跟姚美摊牌。
她今天来，只是因为孟谈森跟她坦白时，说姚美每天中午会到单位给他送饭，以此制造见面机会，方瞳知道这一定是真的，但她就是想亲眼看到。
孟谈森原来是卫生学校的一个小中层，为人聪明有才，温和上进，因为在一次全市卫生系统的发言太过精彩，被借调当地卫生局下属的一个部门工作，到方瞳发现他跟姚美的奸情为止，孟谈森刚到新单位两个月。
姚美跟孟谈森是原来的同事，卫生学校的老师，原来两家人还经常聚个会吃个饭，也算是熟识，只是方瞳没想到，在一个单位时两个人还没什么，孟谈森调走了，姚美就爬到了自己家的床上。
虽然都说男人出轨时的智商堪比爱因斯坦，但这一点在孟谈森身上，不存在。
方瞳只凭孟谈森的神情，和手机上他发给姚美的一条“你生气了？”的短信，就基本判定他们两个有事儿了，只是她没想到，她一问，孟谈森就都承认了。
连方瞳闺蜜都说：“这孟谈森也太没经验了，这么容易就都承认了？”
方瞳说你究竟向着谁说话？闺蜜说：“我意思是说，孟谈森这个人，你最了解，我跟你这么多年朋友，你能爱上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你们的事我不好多说，但就冲孟谈森这个态度，我劝你缓缓再做决定吧。但是不管怎么样，需要我的时候你就来找我，别的我帮不了你，给你一个暂时发泄的窝，还是没问题的。”
听完这话方瞳就哭了。
在孟谈森开口承认那一瞬间，方瞳就觉得心里有东西塌了，起先是轰然倒塌，之后一点点掉落，她甚至听得到那掉落的声音，每一声，都似一把尖刀，剜着她的五脏六腑。直到过了很久，她才知道，塌的东西，是女人的自信，和自尊；过了更久她才知道，它们塌的时候那么迅然，而重新生长起来，却是那么样的艰难。
方瞳直接跟孟谈森提出了离婚。
孟谈森出轨，方瞳不能接受；孟谈森出轨姚美，方瞳更不能接受。姚美之前在卫校名声就不好，明里暗里都浪，但凡孟谈森换一个女人，方瞳也不会觉得这样受到侮辱。
其实方瞳明白，就算孟谈森换一个女人，她依然痛苦得接受不了。八年，八年呵，两个人白手起家，买了房子，有了孩子，甚至怀孕时方瞳那么想吃梨，最后都没舍得买——终于把房子首付还清后，方瞳跳槽，孟谈森当上了中层，日子可不是终于苦尽甘来了？
孟谈森态度非常诚恳，他说：“无论如何，我是男人，出了这种事，我负主要责任，我一定会解决好，我明天就去跟她说，我从来没想跟她结婚，从来没有，我这个人你知道，不会撒谎，我跟她在一起才一个月，她来给我送我忘在学校的东西，那天你出差，孤男寡女，那种微妙的气氛下……老婆，我只有你一个老婆，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我。”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方瞳都明白，一是谈森会跟姚美断，二是求她别去找姚美撕逼。
两人一夜未眠，孟谈森发誓第二天一定与姚美说清楚；方瞳心里盘算着究竟该怎么办，
是的，她舍不得离婚。
3
直到第二天方瞳亲眼见到孟谈森进了姚美的车。
孟谈森晚上下班回到家后，第一时间跟方瞳汇报了结果。
“她问我，你知道了哪一步。”孟谈森说。
方瞳心里哼了一声，说：“她真有经验。孟谈森，你跟她在我们家床上快活是吧？”两行眼泪随着这句话一起落了下来。
“我已经跟她说了分开，下午她说她很难过，在假日酒店开了房休息，还发来了房间号。但我没去。”孟谈森说，“老婆，我不会再跟她联系，我当着你的面删掉她所有联系方式，我想跟你好好过日子。”
方瞳不说话，只是哭，孟谈森去拉她的手，她狠命甩开；孟谈森抱住她，她不再反抗，趴在他怀里哭。
“明天就换床，换床！”方瞳说。
“换，换，明天咱们就去家具城看床。”孟谈森说。
但方瞳心里太恨了，恨姚美。她想去找姚美老公谈判，去扇姚美耳光。
女人在遭遇男人出轨时，恨的总是另一个女人，虽然明明知道心上的那把刀是那个叫“老公”的人亲手插上的，但却总是不可抑制地恨那个女人。不仅是恨，还有嫉妒，不甘，和同作为一个女人，却被另一个女人抢走爱人所带来的污辱。
方瞳一直出自本能的，在心里把自己与姚美做着比较。她知道，她方瞳，从来都是别人眼里的优质女人，姚美比不上她，可也恰恰是这样，才让她心里生出强烈的挫败感，自信完全坍塌。
男人出轨，有的时候真的跟老婆优秀与否关系不大。
但也是在那天下午，方瞳决定，这件事儿，她不能闹，甚至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
知道遭受背叛的时候，心如虫噬，万般钻心，觉得离婚是最好的选择，但其实，内心深处，她舍不得，真舍不得。
首先是因为她爱孟谈森，所以愿意在婆家没出一分钱的情况下跟他白手起家，这个家建立起来太不容易；其次是因为女儿璐璐，璐璐跟爸爸感情非常好，离婚了，孩子怎么办？再次，这也是她方瞳需要承受的最大的委曲：谈森刚到新单位，如果她因为这件事闹，孟谈森的前途很可能就断送了，而继续回到学校做个老师。
她一直希望孟谈森好，希望孟谈森能有出息，因为他好，这个家就会好，这个家好，女儿璐璐才会有更好的生活环境，有更好的未来。
这个家她苦心经营了八年，就这样毁掉，她不甘心。真不甘心。
并且，正如闺蜜所说，孟谈森虽然聪明，但并不是一个复杂的人，他本性纯良，这一点她方瞳始终相信，出轨是他的错，也是很多男人会犯的错，只要他回归，这个机会，方瞳想给。
是的，这个机会方瞳给了。虽然事后恢复对孟谈森的信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但他也一直在尽力。
他送她礼物，带她逛街，承担了带女儿的任务，让她利用这些时间去健身，带她们吃遍好吃的东西。
也许，只有错了以后，才会更珍惜眼下的生活吧？方瞳心里总算得到了一些安慰。
只是一年后，方瞳再次发现了孟谈森跟姚美的聊天记录。只是这次他们变聪明了。
他们用网页版QQ聊，结果孟谈森有急事出门，忘记了关电脑。
内容明显是情侣之间才会说的话。男人，怎么就能够做到里外逢迎，心系两个人呢？
方瞳也算是有经验的人了，她对着电脑拍照，然后上网查孟谈森的通话记录，验证码发到孟谈森手机上，方瞳强硬的要来验证码，孟谈森知道理亏，马上给了。
通话记录上显示，这一年的情人节，两个人发了不下三十条信息，这说明，他们死灰复燃最起码已经有半年了。
令方瞳庆幸的是，这次她没再听到心里的东西坍塌的声音。其实她知道，是因为她的心，已经被踏成泥了，烂软无力，无声无息。
她问孟谈森：“还们还没断是吧？”孟谈森说：“我们后来真的什么都没有。”“我就问你们是不是没断？”方瞳说。“是。”孟谈森说。
还能说啥？还想说啥？方瞳安静又坦诚地说：“孟谈森，咱们离婚吧。”
无论孟谈森怎么解释，方瞳都坚持这个决定。她被消耗得太厉害了，所有生活中的苦她扛得起，但这来自曾经最爱的人的消耗，她已经受不起了。
方瞳托朋友介绍了个律师，约好周末见面。她要把为自己和女儿争取的利益，都体现在离婚协议上。
于是周末一大清早方瞳洗了澡，裹着干发帽穿着长家居服送璐璐去学习，回来的路上，撞了梁峰的车。
方瞳觉得自己倒霉透了，要不是梁峰那个朋友解围，自己将会更加倒霉。这人，将一路丢到底。
她一个人回到家里，坐在一年前换的床上，哭了。
4
一个星期后，方瞳接到了梁峰的电话，说是车子都弄好了。彼时方瞳正在茶社做着广告文案，于是她让梁峰带上发票和这期间出行的打车票，来茶社见。
梁峰来到茶社，那个男人也跟着。方瞳起身与他们打招呼。
她明显发现这两个人眼里的变化。
三十五岁的方瞳，今天穿着一条假黑色的修身长裙，本来可以马上就见到的大V领下的“春光”，却恰到好处地被里面黑色胸衣的蕾丝遮住了。
她的头发挽成一个干净的发髻，妩柔的斜刘海遮住一半光洁的额头，显得她白皙的脖颈更加颀长，浑身上下除了耳垂上的两小粒珍珠耳环，没有多余的首饰。
今天她化了妆，妆容非常自然，浅珊瑚色的口红，是方瞳内敛低调气质的一抹妩媚亮色。
在她站起来那一瞬间，两个男人差点仰头看她。虽然她个子不算高，但踩着一双高跟鞋的优雅女人，总让人忍不住想仰望。
关键是，方瞳身材，真的太好。当然，没有人知道，这一年多的时间，她消瘦了十斤。
面前的女人清瘦中有丰腴，干净中有妩媚，优雅气质中有无言而动人的气场，两个男人，愣了半天：这跟那天撞车的女人，是同一个人吗？
此次交流气氛非常友好，与之前撞车之后的生硬抵触，完全不一样。这变化，真微妙。
处理好一切后，另一个男人对方瞳说：“留个电话吧，以后也许会有业务上的合作。”
方瞳看了梁峰一眼说：“他不是有吗？”
男人说：“这我知道，但我认为只有我亲自要了电话，才能够显示出诚意。”
方瞳再一次留下自己的电话后，男人说：“方小姐你好，我叫陈文。”
5
那天晚上方瞳刚回到家，就收到了陈文的微信好友请求。
方瞳加上后，陈文一直没有打招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来信息：“看来丫头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方瞳知道陈文没说话是因为他去翻自己朋友圈了，她朋友圈里基本晒的都是自己做的美食，所以说她热爱生活还算基本属实，但她还是吓一跳——他管谁叫丫头？
陈文并没有解释，而是问了一句：“看来家庭生活很和乐，那为什么要离婚？”
方瞳想起来了。其实下午她在茶社借着做广告策划的名义，在起草离婚协议，陈文他们来了后，她把离婚协议用策划文案放在了上面，这小子，眼睛怎么能这么尖，再说，本来一点不熟，谁能上来就问这种个人隐私？
“跟你有关系？”方瞳反问。
“丫头早点睡吧，其实你看起来很疲惫。晚安。”陈文依然是答非所问。
方瞳不再回复，她没有心思，也没有心情。
让方瞳没想到的是，从第二天起，陈文每天早上都会发一句“早安丫头”，晚上也会发一句“晚安丫头”。
方瞳可不笨，她不认为这只是“礼貌”。要么这个陈文是闲的，要么是他心里有想法。
但陈文除此之外，并不过多骚扰，方瞳在忙着离婚协议的事儿，也就没有多去理会。
直到一个星期后，陈文说约方瞳喝个茶，因为他马上要到另一个城市工作了，希望在临走之前见方瞳一面。
6
陈文比方瞳小五岁，研究生毕业后一直在小城报社工作，之后由师兄搭桥，到了临市的一家省级媒体工作。结婚一年，还没有孩子。
方瞳打量了一下陈文，小伙子瘦削挺拔，面容黝黑，尤其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光芒坚定。
方瞳直截了当地对陈文说：“以后别给我发早晚安了，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意思，我也不问你是不是喜欢我，或者因为什么喜欢我，如果这是你跟姑娘搭讪的伎俩——很可惜我不合适，你转移目标吧。”
陈文笑，也不解释。一个小时之后，两个人告别。
回到家，临睡前方瞳照例看了下邮箱，里面有一封陈文的邮件。
方瞳：
与你分开后，我又回到办公室加班，完成离职后的交接工作。此时只有我一个人在，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临走前，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我并不是随意和女人搭讪的浮浪男人，只是从日常生活经验而言，我是个观察细微但惯于沉默的人，第一次相见时，你的狼狈让你连个眼神都没给我，待我提到可以私了时，我从你望向我的眼睛里看到了少女眼里才会有的光亮。
我喜欢你，这我相信你知道，几乎所有聊天都是由我发起，当我知道方瞳终于答应约茶时，我推掉了部门聚会，提前半个小时到了茶社。至于为什么喜欢，我目前暂时无法回答。我一直认为：感情肇始，未必有什么靠谱的理由，喜欢了就是喜欢了，科学发展到21世纪，之所以还有宗教这样的非理性现象存在，根本原因，就在于人的自限性，而这种自限性最突出的领域，一个是感情，一个是信仰。
马上要离开这座城市，可以预见的是，以后见见内心喜欢的方瞳，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今晚，我依然很开心地告诉自己，很高兴认识你，方瞳。心中若有牵挂，人在沧海纵横，也应该无所畏惧地前行。谢谢丫头。晚安。
方瞳甚觉诧异，这是哪儿跟哪儿？总共见过三次面，就能够这样坚定地说出这些话，这小子女人经历得太少，恋爱谈得太少了吧？方瞳心中甚至觉出一丝可笑。
同时她的心里，也溢出来忧伤——难道，男人，毫无例外，都是这样吗？家里守着一个女人，又转头对另一个女人说“喜欢”，真的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吗？
她想了一下，回了封短信给陈文，简单告诉了他自己离婚的原因，让他好好过日子，别折腾，家里的女人承受不起这个，并且表示谢谢他的喜欢，但她没法接受。
第二天一早，方瞳照例收到来自陈文的“早安丫头”。然后他问：“我都没怕，你怕什么？”
7
方瞳看到陈文的早安问候和“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后，吓一跳：“你有病吧陈文？？”
陈文说：“我有‘喜欢方瞳’病。”
“等我死了吧。或者等你死了。”
“那么希望我死？我准备发达后回家娶你，等你人老色衰，陪你读书喝茶。”
“不跟你扯皮了，你自己玩儿去吧。”
“我没和你扯皮，笑到最后才是最好的，你愿意最好，不愿意我就等。”
方瞳上来劲儿了：“有病吧你？才认识几天，连朋友都不是你就敢说这样的话？”
“我没有跟你做朋友的计划，我在追你。”
“那好，追我你就拿出追我的样子，你倒是离婚来追啊。”
“虽然我没有想过离婚，但若真走到那一步，我愿意离婚娶你。”
方瞳越来越觉得陈文这个人简直匪夷所思，她明明在嘲弄刺激他，他这样说，反倒是显得自己过于恶毒了。
“有病赶紧治病去吧。”方瞳说。
陈文说：“我想好了，最差的结局，就是我病一辈子，60年后到你墓碑前揶揄你两句，扯平。到时候我来给你写墓志铭，总结你胆怯自私聪慧低调又拉风的一生。”
方瞳回着“滚蛋吧我还想再活70年，凭什么只能再活60年”，心里却没有任何来由地波动了一下。
随即方瞳便觉察出来，这波动，是来自已经坍塌的自信。
在结婚八年的孟谈森眼里，方瞳早已经失去了新鲜感，哪怕感情再深，也是左手之于右手，于是他甚至去找姚美那样的女人，纵然她方瞳容貌身材气质品味，都高了姚美好几个段位。
但，姚美的身体是新鲜的，感觉，也是新鲜的。
这让她深深觉得挫败。而来自小自己五岁的陈文毫不遮掩的表白，突然让方瞳觉得，如果抛却“老婆”这个称号，单从女人的角度来看，对其他男人，她依然是光鲜的，有着吸引力的。
也许这就是女人的虚荣心。虽然虚荣，但女人都很受用，更何况是在这种境况下的方瞳。
8
孟谈森不同意离婚，最能体现他这个想法的表现是，他在离婚协议上声明，房产归方瞳；财产的四分之三归方瞳；抚养费给到每个月四千——这是他工资的一半；两辆汽车中，他要最旧的那辆。
并且他对方瞳说，他不会再结婚。他只有方瞳一个老婆，和璐璐一个女儿。随后孟谈森又恳求般地说：“老婆，我们不离婚了好吗？我把我所有工资都上交，男人手里没钱就不会乱来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
方瞳深觉哀恸。是啊，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离婚呢？但是她，真的消耗不起了，孟谈森给的保证再多，她也坚持不下去了。
领完离婚证那天下午，孟谈森说一起去吃个饭，方瞳不去。孟谈森去找租住的房子，方瞳把自己关在家里。
她离婚的事儿，没跟父母说，这种事情如果说了，继续受煎熬只能是她自己。她打电话给闺蜜，问她在干嘛，闺蜜说我哥我姐都来了，你一块过来热闹热闹。方瞳把“我离婚了”咽了下去，说不了，就挂了电话。
那一瞬间，方瞳从来没有过的空虚和恐惧，仿佛天地间只留她一人在幽深黑暗的深涧里，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嚎啕大哭。
恰逢陈文每天发“吃晚饭了吗”的时间，方瞳泪眼模糊地看着信息，手抖得打不了字，于是用语音回复他。
为什么会回复他？回复他什么？方瞳根本不知道。她只知道，陈文告诉她哪都不要去，等他电话。
一个半小时后，方瞳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刘若英的《为爱痴狂》。
陈文在电话里说：“丫头，我在你家楼下，我不上去，你收拾收拾下来，我带你去吃饭。”
陈文打车从临市回来，只为他放心不下方瞳。
他带方瞳到了一个安静的餐馆，不允许她喝酒，只允许她吃饭。
他们都没有怎么说话。素颜的方瞳，更加清瘦，陈文眼中的坚定，化成了怜惜。
送方瞳回家的路上，陈文把她轻轻拥在怀里，依然不说话。直到到了方瞳家楼上，陈文说了两句话，一是进了家门后打个电话给我，二是，有我呢。
之后他又打车连夜回到临市。他没有回家。
方瞳觉得乱了，生活和世界，都乱了，而命运却故意任其乱下去，丝毫不给她梳理的机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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