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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飞:我的第一位读者

2017-12-17 21:31:04 作者:高飞 阅读:载入中…

高飞:我的第一位读者

  我的稿子每次写出来修改时,总会读给朋友先看看听听。听听那些地方语句不通顺,看看那些地方需要修改调整。借此机会发现文章那些地方语句不顺畅,用词不恰当,比喻不合适。顺便还能听听对方的意见。而这第一位读者,准确的应该说是听众,用他本人“我眼斜勾子歪”的话说是一位拐子。由于他眼斜,手机上的字看不清,所以多是我读给他听,因此我才说,准确的说他应该是位听众。

  拐子性格开朗,说话风趣幽默。跟谁都能说得上话,跟谁都能拉扯成熟人。拐子腿拐心不拐,好耍笑,怪话多。“老麻子,油花大,花子耍的大的太太哩”,“皮袄里寻蚤哩,欺负人哩”,“精身子穿袍子,涮弯大的很”。拐子姓王名建成洛川杨舒韩门人。听他说话,好似你不经意间打开了一个百宝箱,喜获了一本百科全书。歇后语,怪话,农谚,应有皆有。拐子腿拐话多。电话里他问你:“在哪呢?”你诓他:“在外头。”他马上识破你:“你喔东沟里,西洼里,簸箕撂在沟岔里。掏腾大的很哩!”人多时,你觉得不红火,故意逗他活跃气氛,他会用“你喔说话不踏犁沟”,你跟他说起男女之间的笑话,他会嘴笑的能塞颗绵桃似的指头挆着你,弹嫌你“老活德行,小活爱”。你稿子写的好,他会两个大拇指头拶起来,夸你是“飞机上吊暖壶高水平;电线杆做筷子大材小用了。”

  建成眼斜心不歪。人热心,熟人多。七阄子八莠子,跟谁都说的上话,跟谁都能搭得上言。到处都是亲戚,逢人都是熟人。生人熟人,见过面,没见过面,人来了,摆个手就是熟人,笑一下,就是亲戚。谁来洗澡,作就是咱澡堂子这热水,嘴上说有制度,实际上谁来都行。用众人跟他开玩笑的话说,是谁来洗都是为了讲究卫生,为个干净。厂里订的有制度,不允许外人来洗澡。镇上那些卖菜的,钉鞋的,买粮的,摆摊的来了。还没等得人家走到跟前,他自己已经殷勤的跟人家打上招呼:“这长时间没见你,上哪去了?”本来人家还怕来了他会挡他。他这一说,人家再也不用客气,跟着一句:“这不是来了。”似一张膏药,将他的嘴贴了个严严实实。为这,领导多次批评他:“建成,这澡堂子外人来洗澡的口子,就是你拉开的!”

  澡堂子那地方宽套,里边是洗浴间,外边是一个比舞池还大的更衣室。水磨石地面瓷砖墙,比宾馆还豪华。我常说,这地方白天做澡堂子,晚上床一支,铺一拉,宽敞的可以开旅社。澡堂子白天洗澡的人不多,尤其是冬天,人会更少。每到这个时候,我怀揣着手机来到澡堂。先不说自己来的目的,而是先跟他抬会杠,斗一会嘴,等到话说差不多了,这才对他说:“给你寻点事。”“啥事?”“给你念篇稿子,看看你最近思想进步没有。”“思想进步?我跟上你思想还能进步。”“怎能没进步,听得少了没进步,听得多了就有进步。”说完,我便开始读开新作。他呢,会把椅子给你跟前一靠,边听你念,边掰开你手机看,指手画脚对你的文章说出个渠渠道道。“山远月愈明”,你才刚读了作品的题目,他眼前已经一亮,身子坐正,全神贯注。显然他是被文章的题目吸引。“巨仓”,你还没念完,他已经开始发表言论:“这人就是咱们常说的那种日闲杆,毬事弄不成,事还生多的没用之人。”说着说着他会指头挆着你手机,“写上,写上。把我说得这句话写上。”指挥你将他说得话赶快写入文中。念到领导好心,叫巨仓学着办案,巨仓直推不揽,他生气的骂到:“这种人就是人说那种闷种憨货煎水喝了几锅的瓷怂。”他说话是一套一套的,有时你给他读稿子,手机递过去让他看,他说得话你还没记下,你叫他再说一遍,他手一摆:“不说了,不说了,没记下了算了。我这人舌根底下不压话,墙根底下不避雨。”你再劝,他还会给你端起臭架子。而当他听看你的稿子里有对他有用的东西时,他会马上精神一振。“你刚才说得洛河发源地在啥地方来着?我答“白于山南麓。”“南麓那一坨?”还没等你回答,他已经一把夺过手机,去看个究竟。看得出来,几十年过去了,勤学好问的他对知识仍然是那样的渴望渴求。

  有几次,我问他:“你这病是怎得的?”“小儿麻痹。”我说:“是不因为小时老人抚义不上心?”“那是老人不上心,而是当时就那么个条件。”除听不到他对老人的半点抱怨,反而听到的是他替老人的辩解和呵护。一次,我出于好奇问他:“你肚子里这些东西都是跟谁学来的?”他悲戚的说:“我十二岁才开始上学,十七八上才上小学五年级。”说完,像一个事过了就忘的贪耍的孩子眼泪一揩,会马上说到:“不过,我命好,遇上了位师范毕业教语文的好老师。他知识渊博,讲课抑扬顿挫,教学生写作文,启发学生怎样去观察生活,怎样去描写自己熟悉环境,刻画塑造自己熟悉的身边人物。”他说“老师不仅代课认真负责,而且还心地善良,有同情心。”说:“看到我身有残疾,并没歧视我,嫌弃我,反而经常鼓励我:‘人遇到再大的灾难,经历再大的痛苦,都不要老记在心里。无论到什么时候,别人看起看不起自己,自己要看得起自己,相信自己。’我就是在老师的鼓励帮助下,才鼓起的学习和战胜困难勇气信心。”他说:“我村是个秀才村。我上学那会腿上有病,每个星期六下午从北谷中学放学回来,不愿受同学的侮辱欺负嘲笑,常常是一回家,就往村里年龄大的老人堆里钻,与他们在一起抱团取暖,因为他们同情我,能让我感受到生活的快乐人生的不易。”他说:“这些老人们正直善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性格开朗,好说爱笑,满腹经纶,好读古书,好念古文,好听古戏,好唱秦腔,和他们在一块永远有听不完的笑话故事,永远有享受不完的生活的快乐和幸福。”

  他说:“我记性好。学东西上心,有恒心。大人说话,好给跟前凑,大人们说的话,听一遍就能记下。农谚俚语,歇后语,顺口溜,秦腔里的唱段听一遍就能记下台词。说着说着,他尽然旁若无人似的情不自禁的扯开嗓门唱起了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放的五首革命历史歌曲之一,老歌唱演员杨巧首唱的,现在好多歌手在歌手大赛中的经常演唱的,听众早已耳熟能详的那首陕北民歌《山丹丹开花红艳艳》,歌声悠扬高亢,热情流畅。最后一句唱完时,他兴奋地告诉我:“我在学校时一个人还独唱过这首民歌。”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间得的小儿麻痹,也不知道他什么时间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更不忍心问他腿什么时间成了这个样子,那一刻,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想象中的他那时候人还没得病,腿脚麻利上台演唱的样子。

  居住在他上班单位,我又没熟人,所以他上班的楼下便成了与我样女人也在这单位上班,自己工作却不在这的,教师出身的冯老师和后来加入我们队伍行列的,性格直爽好红火的建行护卫老孙几个朋友闲来无事拉话的场所。几个人中,冯老师是大学毕业的地理老师。知识丰富,多才多艺,为人谦虚,与我都是妻子在这上班的“人在异乡为异客”的异乡人。老孙吧,当过兵,见过世面的,家是延安河庄坪芦草湾的一个人在外的出门人。建成呢,至今一条腿软的似弹簧,从小多灾多病,是个爱说好说的恓惶人。我吧,刚好又插过队,经历坎坷。几个人闲了坐在一块,山里上沟里下,日月星辰,天文地理,天南地北,不同的个人经历,人生阅历,几个人在一块不仅有共同的话题,而且还能找到相互共同点。 冯老师会吹葫芦丝,笛子。每次笛声一起,冬天怕冷一身宇航服着装,正在用电磁理疗器烤腿的建成,就会跟上那曲子唱起红歌“远飞的大雁。”每当唱到“”带个信儿到北京,翻身的人儿想念恩人毛主席时”,你就能看到他眼眶里盈满泪水。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儿时的那个活蹦乱跳的年份。

  闲了,手机上写东西写累了的我,也会给他打个电话,骚扰他,与他抬抬杠,说说笑,讨他一阵笑声,换来一天的好心情。恶他:”你把我气的屙不下了,你看怎办?”“气的屙不下了?”电话那边幸灾乐祸的他听了,高兴手舞足蹈的戏你:“气的屙不下了,我给你开了处方。你拿上调羹舀上几勺蜂蜜,将水烧开晾在碗里,放凉了将蜂蜜和在水里搅匀喝下去马上就好。”过一会,你再打去电话挑衅:“欺负人也不能这么个欺负么,话言话语将人欺负了就行了,还欺负的叫人屙不下。”这回,早已准备好了台词的他,会巧妙的作践你:“你这是哄着鳖过河哩,鳖还当真个的。你不知道跟你老婆两个人把啥好吃的吃的多了,这会日弄我哩!好。你是这,往医院走,过去住院,老婆不伺候你,我伺候你。”电话那边传来他回应你的挑衅,喧天浪地的笑声。  

  我原来不认识建成。夏天过去了,冬天了,天冷了,没地方去。在朋友的引荐下认识了拐子,才知道他叫建成,也才从他那条不会说话的腿上知道的他的故事。知道了原本聪明灵动,家住偏远农村的他,七八岁时接连两次高烧,被村里不懂医的,人们现在说的“蒙古”大夫,本该退烧应注射青霉素,却给他注射了链霉素兑青霉素,将他医成眼斜腿拐小儿麻痹后遗症的前后过程。

  建成虽然腿脚不连贯,但命好。有一双懂事的好儿女,有一个与他相依为命,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知冷知暖的,看见他腿疼,不挣他一分钱工资给他打扫澡堂子的好女人。日子虽过得简单清贫。但是其乐融融夫妻两人从襁褓中抱养大的,而今已经长大在外谋生,自己能顾了自己的一双懂事的儿女一晚一个电话,电话里那脆生生的一声爸,妈,令一旁站着的好久没有见到孩子的我,瞬间眼眶里涌满了泪水。

  建成在我生活的周围虽然算不上文化人。但是他的幽默风趣,他待人的那种热情热心,以及他那张与雨果《巴黎圣母院》里善良正直的卡西莫多长相极其相似的,丑陋吓人形象反差之大的,乐于助人乐观向上的性格和他外表虽不完美内心却不残缺的对待人生灾难的苦中作乐的生活态度,却应该是我永远乐观做人,用心做事的榜样和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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