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前任，我们的青春里还有其他动荡的秘密
最美好也最伤人
❤文丨蛋筒 图丨Heo jiseon
本文选自《读者·原创版》2018年第2期
1
2006年的夏天，我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盗窃，那一年我16岁。
没有经过精心谋划，只是上晚自习时看到虫虫的座位空着，身体内压抑许久的憎恨猛地冲破了屏障，一发不可收拾地倾涌出来。
在脑子进行思考之前，身体已经开始行动了。那时正是两节晚自习之间短暂的休息时间，周围的同学或聊天儿或睡觉，没人注意到我。
我拿起那本秘密日记，走到虫虫的座位旁，然后我将日记放到她的桌子上，蹲下来系鞋带，再拿起日记时，下面多了两本厚厚的书。
去厕所的这条路，我跟虫虫一起走过无数次。短短几分钟的路程，那一次却像走了一辈子。我深深地低下头，遮掩自己涨红的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发抖的双腿终于走近了那扇窄门。厕所里没开灯，从外面看，仿佛是怪兽张开着的、散发着阵阵恶臭的大嘴，正等待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突然胆怯起来，竟连开灯的勇气都没有。此时，黑暗是我唯一的保护色，它让我卑劣的、阴暗的行经得以隐藏。
冷静下来后，我把手中的日记和书一起摊开在洗手台上。刚刚根本来不及细看，我随手抽出来的一本是历史书，另一本是厚厚的英语笔记。
虫虫的英语不好，这是她整理了整整一年的英语笔记，里面有语法要点、难背的单词，还有她一道道整理出来的易错题。备战过高考的人都明白，这本笔记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而在这笔记的旁边，是我带来的秘密日记，上面一字一句，都是我们两个这两年来点点滴滴的回忆。
接下来，我只要把她珍贵的书和笔记全都撕碎冲进马桶，就完成了我对她的复仇。
然而鬼使神差的，我打开了那本日记。
借着微弱的月光，第一页上一行娟秀的小字映入到我的眼帘：“今天外面阳光好好，突然很想跟你一起去晒太阳，像猫一样。”
我把这一页撕下来，泄愤一样地撕成碎片。
2
像猫一样。
在一片黑暗中，我脑中突然浮现出她牵着我在阳光下奔跑的样子，她身上的光芒越来越耀眼，渐渐吞没了她，吞没了这天地。
那个时候，我们站在人生的分岔口上，前路莫测，焦虑彷徨。隔壁班男孩子的一个眼神，偶像的一首新歌，同桌之间分享的秘密八卦，都是那混沌未知的世界中的小小萤火，让我们的回忆不至于晦暗无光。
高中的最后两年，我和虫虫就是彼此的光。
她是个特别安静的女孩子，就像一个透明的、薄薄的影子。你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她，但一回过头总能发现她在那里。
我们怎么会变成朋友？我那么冲动又浮躁，从来都静不下心，跟她在一起却莫名觉得心安。是谁先打的招呼？是谁先发出一起回家的邀请？这些事早已模糊在记忆里，记得的只有她用细细的手指在我的掌心画着圆圈。
“对了，你干吗总在我的手心画圈啊？”某一天，我在日记本里问道。
“这样你的心里就会一直有我的位置。”她画了个眯着眼睛的小小的笑脸，像她一样。
“刺——”小小的笑脸在我的手中撕裂成两半。
3
日子就在她不厌其烦地在我手心画下的圆圈中流淌，掌心那一圈圈纠缠的年轮，承载着一圈圈流逝的时间。
整整两年，我们两个就像连体婴一样，形影不离。我陪她逃课看她最爱的岩井俊二的电影，她听我讲萨拉·凯恩也听得津津有味。
下课时没说完的话，上课时传小纸条继续说。后来我们干脆准备了这本秘密日记，聊着永远都聊不够的天。
“你知道咱们班那个……没想到他是个渣男啊。”
“他怎么了？”
“不会吧？！他不是在追那个……”
“所以说是渣男啊！以后咱俩可得把眼睛放亮点儿，碰到这种渣男千万别犹豫，一定要一脚踹了。”
“嗯，我要是犹豫不决的话你就往死里骂我，一定得骂醒我。”
手上一用力，写下的那些没心没肺对话瞬间成了毫无意义的断句残章。
4
我们写着班上同学的八卦流言，写着昨天晚上做的梦，写着所有苦闷和开心，有的时候也会写首歌、写篇小诗，认认真真地欣赏对方稚嫩的文字。
虫虫觉得这是件特别浪漫的事情，一直期待着等我们老了的那一天，坐在桌前回头看这些记录，一起哭一起笑。
那个时候的我们，因为有无限的青春可以挥霍，所以是那般的肆无忌惮。衰老似乎也忌惮我们的生命力，来得无比缓慢。
如同一场马拉松比赛，我们在时间前头肆意地奔跑，从未想过终有一天，时间会呼啸着追上我们。更没想到还没等到那一天，我与虫虫已渐行渐远，消失在了彼此的生命里。
“你不喜欢小野吗？”一页一页撕掉日记，我的视线在这一句话上停了下来。
“不喜欢。”
这两个字虫虫写得很重很重，重到在下一页上都留下了痕迹。
这是我们第一次对对方隐藏自己，也是我们之间的关系破裂的前奏曲。
5
高中时女孩子之间的友谊，似乎总带着些青涩的爱情的成分，还是那种最纯粹也最伤人的爱情，容不下一点儿沙子。
虫虫对小野的不满由来已久，远在小野插入到我们中之前。这两个人的性格南辕北辙，一个温吞、一个炙热，一个隐忍、一个激昂，注定没法和睦相处。
二人世界变成三人行后，虫虫的话明显少了。而面对虫虫日益暗淡的眼神，我选择了视而不见。现在想来，这似乎是最残忍的方式，我甚至懒得维护表面上和谐，懒得去解释和安慰，而是用彻底的忽视，将虫虫的情绪一股脑地扔进了垃圾桶。
可能那个时候的我早已背叛了虫虫，她细水长流的陪伴终于变成了习惯，终止于厌倦。
我还记得，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我跟虫虫撑着伞走在回家的路上。那天晚上，虫虫格外地沉默。
“你怎么了？”我机械地问，好像在履行某种义务。
“没事。”她答。
这两个字里面的腥风血雨，我假装听不到。
一方是明知故问，另一方是避而不答。我在她的心上刺了一刀，她没有躲也没有回击，迎着刀子走过来，再带着伤口一步步地离我而去。
“我累了。”这是我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她到最后也没有回复。这三个字仿佛沉到了深深的潭水中，永远也触不到底。
6
然而我从未想过，这本日记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回到我的手上。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和小野吃了饭回到教室，看到虫虫正坐在我的位子上，面前摊开着那本应永远独属于我和她的秘密日记。
就在她旁边，坐着那个本子里无数次提到的“渣男”，此刻他正一脸愤怒。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冲上去抢过本子。那本日记在我手中突然变得重若千斤，拿着它的手开始颤抖。虫虫苍白着一张脸，扬着头静静地看着我。时间在那一瞬间定格，我们四目相对，彼此之间的距离那么近，却又前所未有的遥远。
直到小野拉着我的手，冲出门去。
之后的几天对我来说，如地狱一般。除了小野，没有人肯接纳我，没有人肯原谅我。和 “自首”的虫虫不同，我在同学们眼中俨然成了十恶不赦的罪犯。我被钉在十字架上，接受着所有人的审判与责难，向外张望，看到的总是虫虫面无表情的脸。
我恨她。我恨她背叛我，恨她狠下心伤害我，然而我最恨的，是两个人犯下的错，却只有她全身而退。
这几天，我不知翻过这本日记多少次。越翻，越觉得我们如小丑一样可笑。那脆弱而幼稚的感情，仿佛是一部拙劣的电视剧，剧本被我一页页撕毁，在大雨中掉入泥泞，面目模糊，再也认不清一个字。
7
本子已经被我撕得所剩无几，我合上日记。
愤怒仿佛也随着这本日记一起死掉了。不知为何，想要报复的激动情绪突然消失了。我只感觉眼睛很痛，不知是因为光线太微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脑海中浮现出她安静的笑容。我从不知她竟然是这样性情激烈的女孩子，会用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的方式报复我的背叛。我们相处了几百个日夜，我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然而我却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我们仿佛彼此相爱，然而我们爱的却都只有自己。
我在黑暗中静默良久。最终，我把洗手台上的书本一一拿起，走了出去。
2006年的夏天，我完成了我16年人生中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未完成的盗窃。
很多年以后，我们上大学，毕业，工作，结婚，生活被无数事情填满。朋友间平淡如水，再也没有了惺惺相惜的陪伴，更不会有同归于尽的决绝。
也许成长就是这样一种磨平棱角、让你向世界妥协的过程。我们终于变得波澜不惊，我们的心终于变得坚硬无比，然而丢失的东西，却也再也寻不回来了。
没有谁对不起谁。年少时候的感情，幼稚而激烈，最美好也最伤人，注定不会长久。你来过了，我记住了，就够了。
作者：蛋筒。
在这个90后都已经开始步入中年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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