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月光
残酷月光
作者:沈青出
一
我叫许蝶,在这座南方小镇是个不受欢迎的存在,从七岁开始我就能体会到邻居婶婶眼神对我母亲轻蔑。
但当时我只当她们是对母亲美貌的嫉妒,她们臃肿的身材,脸上的斑点,眼角的皱纹。而母亲依旧保持年轻的容颜和少女时的身材,想想也不惊奇。
直到我懂事之后才明白,原来镇上的男人们被母亲的“戏”迷住了,戏里的母亲是那么抚媚动人,楚楚可怜,眼角眉梢全是化不掉的柔情。连我都痴迷上了“母亲”。可家中的母亲却是几多哀愁,闲下来的时候总是向窗台张望。
可以说母亲是我儿时的骄傲,她穿着美美的戏服,唱着好听的曲子。
可直到我十三岁那年,我才明白母亲为什么总向窗外张望。
母亲没有缘由的就离开我们,说是和镇上一个老师私奔了。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晚上,母亲做了我最喜欢吃的桂花糕放在床头柜上,把爸爸的衣服也熨帖放进衣柜,给奶奶床前放上糖尿病人吃的药,熄灯睡下。
母亲悄悄的走了,仅仅带走了几件戏服,其他的都留下了。我想她连女儿都可以抛弃,其他的也不会太在意。
奶奶叹口气,就知道这小镇是留不住她的,也是不属于这里的人怎么会留住呢。
父亲没有说话,但我能看出父亲的悲伤,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轻易流出眼泪呢。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半夜清醒时,都能听见我父亲偷偷的啜泣,父亲是爱母亲的,直到我成年都不曾听过他说母亲半点不是。
有时候,我真想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还有我呢,爸爸,不怕!
二
我是在院子里看见那个女人,她瘫坐地上,披头散发的哭着,双手拍打着父亲的大腿。而父亲沉默不语,任由她发泄着不满。
她边哭边骂父亲,你怎么不管好你老婆,我好好的丈夫被你老婆勾走了魂,现在人也被你那“贱货”老婆拐走了……
越骂越难听,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你和我父亲同为受害者,为什么要把谴难都放在别人身上。
我蹲在地上看着她说,大婶,你知道为什么你老公会跟别的女人跑吗?
她擦拭着眼泪,上下审视我,居高临人的语气说,一个小孩懂个屁!小姑娘,回家打酱油去吧。
我笑笑,扫视着她,一条洗的发白的连衣裙,穿着花条纹的袜子,发黄的凉鞋,皮包一看就是劣质货,上面的皮革都脱落了。头发也油腻的,身上一股狐臭味,整个人一副賍面孔。
我双手抱怀,笑着说,大婶,你看你头发多少天没洗了,衣服多少几天没换了,要是我是男的看见你这副面孔我连家都不想回。我说,人家老公没找上你家不错了,告你丈夫拐卖妇女,还有我爸他腿有残疾,你再打下去,我可要报警了。
女人讪讪地看着我,大致没见过这么伶牙俐齿的丫头,落荒而逃。
她刚要走出大院,我心下一软,阿姨,你有功夫跟我爸这磨时间,不如报警吧,他们走才不到一天,也许警察会帮你找到的。
她会过头流着眼泪笑着看我说,谢谢你,孩子。
我看着眼前女人平淡的长相,我就知道她不是我那美丽妩媚的母亲的对手,我不由得为她感到悲哀。一个抛弃的人,你心里还放着他,爱有时候真是太卑微了。
我爸一脸诧异看着我,慢悠悠开口,许蝶,爸爸有话跟你说。
我实在受不了我爸温吞的性格,索性开门见山,如果你是说我妈的事我没兴趣听,坊间听多了。
关上门心底那一刻是对我爸的心疼,他那么老实安分守己,可还是守不住我母亲的心。但却恨老爸的懦弱,老好人,敌人都打家门口,你就不能男子汉一点!
三
如果你以为接下来我的人生是卑微的,我想你错了。从小我就在戏社长大,三教九流,什么没经历过。
我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同时也从母亲那里学会如何运用美丽。
即便现在很多女同学都叫我小狐媚子的时候,我依旧勾勾手指头,一大片男生听候使唤。
可惜的是,没有一个能让我发嗔做嗲,但偶尔利用一下也不浪费。你可以说我势利,但美丽本无罪。
人在哪方面用功是看的出来的,就像我爱好吃喝玩乐,我能说出最热门的影视剧,也能说出小镇上那家蒸饺最好吃,可我却想不起来昨天老师布置的作业。
成绩自然是不可见人,可对于那个时候的我,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上技校,要么出去打工。
其实我是乐得打工,当我看到那些早早出了校门的学姐人手一个BB机,还有嘴上那我说不出颜色的口红,我内心里充满了羡慕。
可父亲却是不乐意,说家里还穷不到你一个女孩挣钱,你知不知道外面社会有多险恶复杂,还有那技校你想都不要想,我宁可花钱给你买高中上。
我知道他是怕我像母亲一样不知不觉就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他的人生拥有的东西太少。
我们那个年代,读书是个很奢侈和不看重的事,老师们早早向学生推荐技校中专,理由是包分配和助学金。
初二那年老师给我推荐了一所有关数控车床的技校,那是一个挺热门的专业。由于父亲的参议,没了下文。我只好老老实实继续初中学业。
学习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很煎熬的事情,因为我连最简单的一次函数都不会,后来的每堂数学课都是发呆。
直到后来遇到了音乐季老师,让我找到人生的方向。因为我长的还算好看,被选进学校话剧社表演新年节目。
我的角色是一个很可怜的农村留守妇女,丈夫在城里是个矿工,结果石矿塌方,遇难死了。其实这个角色并没有多讨喜。我所要表达情绪就是悲伤,但层次上就比较丰富,从不可置信━到面无表情━不可抑制的大哭……
艺术是相通的,季老师看到我的表演很受触动,说我演得很悲情,演的很棒。
我羞涩地笑了,很小的时候就看母亲唱戏,自然学了一些,但没想到能获得老师的称赞。
季老师激动问我你想不想当演员?
演员对于那是候的我是一个不敢想的事情,可一想到她们可以在镜头上美美地谈着恋爱,我嘴角不由得上扬。
我不好意思的点点头,羡慕的说我当然想,可是我长的不够好看。
季老师笑了笑说,孩子,你可别不好意思,你长的很美,说你媚眼如丝都不过分。
就这样,在季老师推荐下我报靠了艺校。
四
演员真的是一个很残酷的职业,就像温柔的月亮,触及表面却是坑坑洼洼的沟壑。
月光很美,但你看不见背后的残酷。
在艺校虽然学了很多,但真正考进北京电影学院我才明白,学的不过是皮毛。
记得第一堂课解放天性,才让我明白表演是有多艰难。最基础的解放天性是模仿动物,但我们的表演老师很刁钻。他竟然让男同学去模仿女孩子换姨妈巾和模仿孕妇分娩时的情景,尴尬至极。
表演老师告诉我们要真听真看真感受,你要相信你的角色是真实的,演员融入进角色,是我在发生这件事,而不是戏中的角色发生这件事。
这大概就是信念感,你要信赖这个角色,对你而言你不再是你,你就是个孕妇,此刻面临分娩,你满头大汗,气踹嘘嘘,镇痛感直面而袭。
解放天性,就是当众孤独。
表演者需要做的事就是把自己血淋淋剖析给观众。
孤独大抵都是文艺公众者特性,如果没有了这种孤独感,你很难成就角色,解脱自己。
从那一节课我开始敬畏演员这个职业,同样我有了同理心。
大学毕业之后,我投了很多简历,试过很多戏,但导演给出结论让我很意外,很生气。
大致如下,你长的是很漂亮,但有点太媚俗了,现在观众们喜欢端庄大方可爱一点的。听到导演的结论我很生气,但也无可奈何,十年前的影视圈流行的确实是赵薇,林心如,蒋勤勤他们这样端庄的形象。
而我的长相和倪妮,邬君梅类似,都是清淡妩媚的感觉。我必须感谢这个时代的审美多元化,不然我还依旧寂寂无名。
而我的男朋友因为符合审美趋势,受到了很多导演的青睐,演了几部青春剧的男一号,声明大噪,而我却是几部戏的女配角,好的情况是女二号,不好的情况是路人甲。但角色不是恶毒的女小三,妓女、杀人犯、怨妇……
抛开角色,我唯一满意的就是这些女人的扮相都很美,情感欢畅演起来也过瘾。
你不要以为能出演几部电视剧就是好的开始,女小三那部因为资金问题,没拍完。妓女那部因为男主吸毒,压根没人看。杀人犯那部过了几年才播……
真正火的几部不过都是一些叫不出姓名的路人甲……
演员是一个等待与被挑选的职业,很多时候我都在等电话,等通知,等消息。
终于在28岁那年等到了一部好片子━━《春光无限》是一部讲述女大学生因为对金钱崇拜堕落成援交女的文艺风月片。
导演见到我第一面的评价如是:媚眼如丝,眼神里有勾子,赤裸裸的评价。唯一的要求就是:全裸可不可出镜。
我想都没有就签下合同,我太需要机会了。至于我的男友得知我要全裸出镜的时候,就和我分手了。
我和他太不同了,他年少成名,而我都快三十岁了,我太需要被肯定了。在年龄上这个角色本身就不是那么合适我,如果我还不积极一点,后面还有一大片小姑娘都在等着呢。
没有意外,在国际上获奖了,国内因为限制性很少有人能看见。而我终于是那个可以挑选角色的人,我可以演很善良的女主,也可以演很单纯的小白兔,总而言之我不再是被别人挑选的了。
至于爱情,在我的作品还会少吗?演员的一生那么短,不是在片场准备,就是在镜头前,我真的需要吗?
至于男人,在我绯闻里还少吗?真真假假里终归有一个归人。
戏里十年,不过是一个镜头。而一个浅浅的微笑,却要拍许多个镜头,挑一个最美的。
镜头前你看我呼风和雨,镜头后你看的见我大汗淋漓,泪流雨下吗?
五
在看见母亲时,是一个朋友给的戏票。母亲唱着《梁祝》,那嗓子不减当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叫许蝶。
爱情里,梁山伯与宋英台化蝶殉情。
现实里,母亲逃脱贫困小镇梦想化蝶。
后台落幕时,我看见母亲依偎在一个高大伟岸男人怀抱里,我懂了。可是,为什么非要偷偷摸摸呢?
父亲后来深夜长谈,才告诉当初母亲跟他商议离婚时,威胁道如果离婚他就自杀,至于和教师的事不过是父亲的谣言。
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父亲眼中会对妇人那么愧疚,也明白为什么我上北影时衣食无忧。
原来,母亲偷偷地给父亲寄了钱,偷偷地和父亲办了离婚协议。
今年的元旦晚会,我会用流行与京戏的方式和母亲合作一首《梁祝》。
蝴蝶可以飞过沧海,因为沧海在蝴蝶心里。
公众号简介
翠脆生生:中年美少女一枚,现居银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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