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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你当年救我一命,现在我把这条命还给你

2018-01-17 20:32:34 作者:周萌龙 阅读:载入中…

多谢你当年救我一命,现在我把这条命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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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签作者:周萌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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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徽京城里来了一位顶顶新奇的戏法师。

  戏法师是个英俊的年轻人,他身穿一袭青衣,背着一只竹篓走街串巷,在人流密集处,从竹篓里抽出一块粗麻布垫在地上,这就是他的戏法摊了。

  他先是把竹篓递给旁观的人们,请大家将手伸进竹篓里检查,竹篓里空无一物。可竹篓到了他的手里,却仿佛一个连接奇异世界的通道,他从小小的竹篓里取出了鲜花与美酒,再然后是鸟雀和麋鹿。

  人们惊诧于他神奇的技艺,一连三天,他走到哪里摆摊,人们就跟随聚集。

  最后一次当众表演,他甚至从竹篓里召唤出了一位美丽的南疆少女。来自千里之外的少女用字正腔圆的徽京话向围观的人们表达祝福,祝福的话说完了,少女一个摆身,重新钻回了竹篓里,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当众消失。

  他就这样在熙熙攘攘的徽京城里打响了名声。

  兵部尚书的母亲六十大寿那日,戏法师被请进了尚书府。

  老夫人没念过书,不识字,不爱听时下流行的昆曲,倒是对热热闹闹的戏法感兴趣。尚书大人是个孝子,为了讨老夫人的喜欢,将徽京城附近所有能请到的戏法师都请来了。

  身背竹篓的戏法师最后一个登场,一块青纱扎起长发,露出瓷瓶般优美脖子。他从竹篓里召唤出了六十只鹦鹉,鹦鹉们齐声向老夫人祝寿,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鸟鸣中,尚书府里所有的人看住了。

  戏法师在众人目光都聚集在鹦鹉身上时,从竹篓里抽出一片碧绿的竹叶。戏法师看准了老夫人身旁的尚书大人,将竹叶向他掷去。

  竹叶宛如最锋利的飞刀,割断了尚书大人的喉咙

  所有的事情发生在瞬息之间,戏法师召唤鹦鹉们飞回竹篓之内,然后足尖点地,从戏台之上飞跃而下,从尚书大人的脖子上取走那片竹叶。

  尚书大人的脑袋从脖子上坠下,被戏法师装进竹篓里。

  鲜血终于喷薄而出,喜事变成了丧事。

  等到人们被血腥气唤醒意识,惊惶奔走之际,戏法师早已经携带着染血的竹篓远走了。

  2

  戏法师从徽京城返回千里之外的南疆,只花了不到半日的时间。对于凡人来说,千里之遥一时难以抵达,可戏法师不是人类,他是一只妖。

  戏法师只是他的一种身份伪装,在南疆,他是受雇于七星神教的杀手,代号血竹。

  血竹回到南疆的第一件事,是去面见七星神教的教主,江吉柳。

  七星神教是南疆政教合一的主宰,拥有不可想象的庞大势力,南疆丰裕的矿产和珍稀的药材,尽归七星神教所有。在南疆,七星神教是传说中由大神月鸣川创立拯救黎民的存在,但在南疆之外,七星神教被统称为“魔教”,有着不胜枚举的仇敌。

  血竹在侍从的引领下,在充满了馥郁花香的湖畔花房里见到了江吉柳。

  江吉柳赤足,背对着门口,在花丛中修剪花枝。血竹踏入花房的地板,她脚踝上的银铃发出悦耳的鸣响。

  “你身上的血腥气还没散尽,”江吉柳回头,莹白的脸上闪烁着一双蔚蓝的眼睛,她问血竹,“事情可办成了?”

  血竹漠然回答道:“是。”

  血竹打开竹篓,从中取出死不瞑目的尚书大人的头颅。

  江吉柳露出满意的微笑,“我们七星神教统领南疆,本来与中原井水不犯河水,那兵部尚书却上奏大皖国的皇帝,请命带兵出战,意图覆灭七星神教,将南疆纳入大皖国的疆域。他虽然有野心,却没有命实现自己的伟业了。血竹,你做得很好。”

  血竹盯着江吉柳的眼睛:“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

  江吉柳悠然地从花丛里踱步而出,“你帮我杀七个人,我将镇教之宝‘聚灵珠’借给你。我是对着南疆大神月鸣川起的誓。你放心,一旦我违背自己的誓言,不用你动手,月鸣川大神便会降下天雷惩罚我的。”

  血竹说道:“我已经替你杀了六个人。”神医、巫女、巨贾、花魁、剑侠、政客。血竹用戏法师的装扮,帮助江吉柳铲除了七星神教的仇敌们。

  江吉柳从身旁的花枝上剪下一朵绯红色花朵,递给血竹,“把第七个人的头颅带给我,便能用聚灵珠救回你那魂飞魄散姐姐了。”

  血竹接过绯色花,那花朵在他手上猛地自燃,灼热又带着奇异的香气。花朵燃烧殆尽后,血竹的掌心浮现一行绯色的小字,上面写有第七个人的信息

  血竹看到第七个人的名字,惊愕得忘记了呼吸

  3

  血竹回到不周山那天,他的竹篓上开出一朵小小的竹花。

  这一日,距离他不告而别已经过去整整十五年。

  风景依稀旧时同,从山脚延绵到山腰的那条青石板路斑驳如昨,霖元寺的院墙依旧是苍翠的山岭中最醒目的红色。就连当初血竹偷进偷出霖元寺的破洞,也不知道为什么,至今还未修补。

  血竹混迹于前来礼佛的人群中,他远远地朝着那个白衣如雪的身影望去。

  不周山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只除了血竹记忆里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和尚善因,在岁月的细心雕琢下,成长为精研佛法、从容沉静的霖元寺住持。

  当年血竹从狼妖的手里救下不慎落入陷阱的善因时,完全无法想象,很多年后的今天,他要来夺取善因的性命。

  善因就是江吉柳让血竹杀的第七个人。

  血竹依旧是戏法师的装扮,他背着空无一物却又包罗万象的竹篓,用一块青纱扎着头发

  这一日,是每月的定例,身为住持的善因,向每一位前来礼佛的香客行礼,感谢香客们对霖元寺的香火供奉。

  轮到血竹时,善因用澄澈的目光看向血竹,问道:“施主从远方归来?”

  血竹从远方的南疆来不周山夺走眼前人的性命。善因不愧是这座宝刹的住持,已经具备了洞察世情的修为,也难怪江吉柳会这般忌惮他的存在。

  善因腕间那串佛珠,还是当年血竹亲手从不周山中寻了上好的玉石,一颗一颗磨出来的。

  看见佛珠,昔年的记忆潮水一般涌来。血竹心内一痛。

  血竹简单地点了个头,就匆匆离开了。

  血竹在霖元寺疾速奔走,从善男信女们云集的正殿,走到人迹罕至的东北角。可不管血竹离善因有多远,善因眉眼含笑的神情,如同一种咒术,深深地印刻在血竹的心头。

  霖元寺东北角,有一棵已经枯萎的樱树。

  这樱树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比霖元寺的历史还要长久,原本在山野间,天长日久成了精,获得了一点低微的修为。霖元寺建成后,花妖被圈进了寺内,日夜受到佛法的浸,渐渐脱离了妖异的气息,化为端庄明丽的女形。

  当年血竹刚刚修炼成精,在一只狼妖的引诱下,险些走上吸人精气提升修为的邪道,好在花妖察觉这一切,及时制止了血竹,他才没有堕入魔道。花妖与狼妖一场大战,天地为之变色,虽然花妖最终镇压了狼妖,却也身受重伤,休养了上百年,才逐渐康复。

  花妖引领着血竹走上正途,二人结拜为姐弟,相互扶持。

  与狼妖这一战,花妖了悟了何为正道。修仙之路坎坷,花妖已凭着毅力渡过了大多数难关,只剩下最后的情劫。

  花妖的情劫是一位患有痨病的画师,为了救他一命,花妖不惜耗尽千年修为,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结局,就连本体也迅速枯萎。

  重逢眼前的枯木,花妖鲜妍的容颜浮现在血竹的脑海。血竹忍不住湿了双眼。

  耳边忽然传来善因的声音,“施主,这里是禁地。”

  善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血竹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

  血竹回过头,他一双微红的眼睛,正对上善因审视的目光。

  血竹忍不住心想,他会认出我来吗?他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然而善因的表情毫无变化。

  十五年过去了,他果然不记得我了。血竹在心里轻轻地叹息。

  血竹问善因,“这里为什么是禁地?” 

  善因的声音里带有辽远的意味,“十五年前,这棵古树忽然间枯死,不久后,我的师父观煜住持就将这里封禁了。”

  十五年前,花妖甘心赴死,血竹却不愿坐视不理。她对血竹有着莫大的恩情,在花妖魂飞魄散之前,他奋力保住了其中一些魂魄的碎片。

  血竹不过四百多年的修为,所保住的也只能是无法粘合成完整魂魄的碎片。

  不周山的灵芝仙草,都不能帮助血竹复活花妖。于是他离开了这座世外神山,去往人间寻找解救之法。

  人间藏有无限的神秘,血竹在大地上行走了十余年,沙漠、密林、深海……他满怀着希望,一次次拜访传说中的高人,又一次次无功而返

  血竹绝望之际,他在南疆徘徊时听闻了关于聚灵珠的传说。

  七星神教的宝物——聚灵珠,可以召唤与粘合三界众生的魂魄,由南疆大神月鸣川所创造。有了它,花妖散落四方的魂魄碎片,终有修补完全的一天。

  血竹必须要得到聚灵珠。他找到江吉柳,与她达成“杀人取珠”的交易。

  第七个人为什么会是善因呢?他只是一个连不周山也没有出过的僧人啊,能给七星神教带来怎样的威胁?

  血竹问过江吉柳。江吉柳是这么回答他的:“我卜算过,他是百年来天资最为出众的神僧,修行进境一日千里。十年后,他会接受大皖国的诏令,继续那该死的兵部尚书未竟的‘壮志’。霖元寺和七星神教的术法都出自不周山,十年之后,我不敢保证自己能胜过他。我身负守护南疆的重任,唯有防患未然,斩草除根。”

  血竹看着眼前孤身前来的善因,他的白色僧袍和枯黑的樱树形成鲜明的对比。善因的命和花妖的命,血竹只能保住其中一个。

  善因……对不起。多年后重逢,你已经完全忘记了我,这样也好。

  与其被曾经的朋友杀死,被素不相识的杀手杀死,算是更为温柔的死法吧。

  血竹把手伸进变戏法的竹篓里,从中抽出那片碧绿的竹叶。

  血竹用法力操纵着竹叶飞起。

  竹叶已经逼近善因周身,然而血竹的计划被忽如其来的震动所打断。

  不周山遭逢了地震。

  4

  忽然之间,地动山摇,地底涌出一股巨大力量,从极遥远的山谷,一路绵延到了山岭,这力量所经之处,分隔出一道宽广的裂口,顿时间山石崩裂、巨树倾颓,鸟兽的惊呼愈发刺耳。裂口直至到了霖元寺,从山门一路翻涌到了血竹与善因面前的樱树,再难以继续涌动。

  这震荡天地的力量竟然被枯死的樱树紧紧扼住了!

  打回原形的樱树用本体内的最后一丝灵力,试图阻止地力继续肆虐。

  血竹和善因都因为地力的涌动而不住地摇晃。血竹掷出的竹叶在虚空中绕着善因打了个转,没能击中善因,又飞旋回血竹的掌心。

  地力的庞大不是樱树能够抵挡的,地力迟缓了一瞬后,劈开樱树继续翻涌。巨大的裂口将樱树撕成两半,樱树掉落进深而黑的裂口之内,枝木碎裂成灰。

  樱树的陨灭让血竹心痛不已。裂口朝着血竹与善因袭来,血竹身形轻盈,足尖点地便后退了丈余远,避开了裂口的吞噬。善因却是凡人肉身,后退的速度不及裂口扩张的疾势,善因脚下的砖石陷落,他的身体失去平衡,朝着深不见底的裂口坠落。

  血竹见善因遇险,赶忙将自己束发的青纱抛掷出去。血竹焦急地催动法咒,青纱在空中飞速地延长,直至将善因的手腕缠绕数圈,血竹赶忙朝裂口外一拉,清瘦的善因如同风筝般被血竹拖拽上升。

  善因脱离深渊,血竹发现他纵然遭逢险境,也不见一丝慌乱的表情。

  血竹飞跃到裂口的边缘,收拢了青纱,他环抱住善因的腰际,朝着霖元寺最高处的正殿御风飞行。

  血竹将善因稳稳安放在正殿外的空地上。善因对血竹双手合十:“多谢施主施以援手。”

  善因回身,对着摧毁万物的裂口,神色寂定地吟诵起一段深奥的经文。

  裂口本已经朝着正殿袭来,只见善因吟诵完经文,正殿冲腾一股耀目的佛光,这光芒从虚空迅速向周围散落,将正殿围绕在一个半圆形的光圈里。裂口与光芒相接,爆发几乎震破耳膜的动荡。最终竟是裂口认了输,绕过佛光缭绕的正殿,朝着不周山的其他山岭继续肆虐了。

  血竹眼尖,捕捉到善因嘴角一线淡薄的血痕。

  在善因的护佑下,霖元寺终于恢复了暂时的平静。善因看着正殿之下几乎已经沦为废墟的寺庙,眼中神色终于起了波澜

  正殿之上幸存的僧侣与香客们,颤抖着望向下界——除了正殿处尚还完好,偌大一座霖元寺,山石翻出锐利的棱角,几乎不见一块可以落脚的平地。断裂的屋脊、倾倒的神像、坍塌的香炉,到处都是尸体……死亡的气息开始弥漫,血竹看见虚空中无数身死后离体的惊惶魂魄。紧接着,是那些来不及躲藏的人们,被掩埋于废墟中垂垂待死的悲鸣。

  就连见惯生死的血竹,也被眼前的惨状所震慑。

  血竹一言不发,他内心后怕极了。如果不是血竹恰好在此处,这场忽如其来的地震险些就倾没了善因。

  善因此番因为血竹而获救,多么讽刺。

  善因回头,看向惊魂未定的人们,嘱咐道:“快些下去救人。”

  然而巨变当前,众人都贪恋佛光庇佑,生怕地力再度袭来,不敢走出佛光照耀的领域。甚至有僧侣呼唤道:“住持,天劫已至,霖元寺需要您传承,万不可身临险境!”

  善因肃然道:“佛渡世人,若人间成为炼狱,佛自当奔赴炼狱渡厄,岂可登临高地、贪生怕死!”善因逡巡了一圈,见无人和自己同心,头也不回地向下界走去。

  血竹利落地卷起袖子,快步拨开人群,他赶上善因:“我跟你一起去。”

  善因看到血竹,展颜一笑:“你来了,甚好。”

  5

  血竹还没来及答话,废墟里传来一道凄厉的女声。

  血竹对善因使了个眼色,善因心领神会,血竹环抱善因的腰际,一个跃步到了女子近旁。

  这女子被倒塌的房梁与屋脊遮了个严实,好在还有一面残墙,承接着坠落的木料与砖石。善因正伸出手,打算一点点掀开废墟,血竹制止了他:“你这么做太慢了。”

  血竹立于残墙的外侧,他从竹篓中取出竹叶,用迅捷的手法在残墙上划了一道十字,残墙被竹叶划破,一块块朝着外侧崩裂,血竹趁着残墙碎裂的一瞬间,冲入其中救出女子。

  血竹抱着女子来到善因跟前,善因刚将手指搭在女子脉搏上,女子爆发更加惨烈的呼号:“我的肚子!救命!我要生了!”

  血竹与善因对视一眼,心里都知道不好了。

  血竹怀抱着孕妇,腾不出手看顾善因。他只好对善因说:“等我,即刻就来。”血竹将孕妇送至佛光领域,再赶回去接善因。

  孕妇痛不欲生,在地上打滚。善因问向众人:“有没有产婆?”问了两遍都没有人应声。

  血竹又问:“大夫呢?有没有大夫?”过了一会儿有个年轻的男子举起手来。

  血竹召唤他来给孕妇诊治,年轻大夫很快确诊:“这位夫人羊水破了,马上就要生产了。”

  善因问年轻大夫:“你可有把握接生吗?”

  年轻大夫还没有回答,孕妇先说话了:“男女授受不亲,我怎么能让男子为我接生!与其失节,我宁愿就此死去!”

  善因劝解了两句,孕妇抵死不从。血竹耳边仍旧传来废墟里的鸣泣,他不耐烦了,质问孕妇:“你今日和谁人前来上香?”

  孕妇答:“我的夫君。”

  血竹又问:“你夫君可还安好?”

  孕妇凄然回答:“生死不知。”

  血竹最后问道:“若你夫君遭逢不测,你又宁愿死而不愿意生下孩子,你和丈夫死后,香火如何为继呢?比起所谓的贞洁,你的孩子难道不是更重要吗?”

  孕妇沉默了片刻,然后目光澄亮地看向年轻大夫:“一切都拜托您了。”随即晕死过去。

  血竹问年轻大夫:“接生,你需要什么?”

  年轻大夫道:“干净的房间、剪刀、多多的棉布和热水。”

  血竹听完不禁犯难,废墟里哪能有干净的房间呢?

  善因对年轻大夫说:“抬这位夫人去正殿吧。”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有僧侣阻止道:“住持!正殿是供奉佛祖之所,绝不可见血光,否则将有大祸啊!”

  善因看向其人,问道:“难道还有比眼前的灾祸更大的厄运吗?”僧侣还想说话,善因继续说道,“若佛祖真的怪罪,善因将一力承担,阿鼻地狱亦欣然前往!”那僧侣便无话可说了。

  善因召唤一个八岁的小沙弥来到他身边,嘱咐道:“惠明,别害怕。你日日打扫正殿,你知道正殿里有剪烛花的剪刀对不对?很好,把净瓶里的水都倒在金盆,将佛前供奉的长明灯的灯油汇在一处,把水热热地烧开了。至于棉布……”善因把自己的僧袍脱了,交到年轻大夫的手里,然后他吩咐所有的僧侣,“把你们的僧袍都脱解下来。”

  血竹抱着孕妇,一脚踢开正殿的门。

  善因跟随其后,将僧袍都交给年轻大夫,善因朝大夫深深作揖:“这位夫人就交给您了。”

  年轻大夫端然承诺:“定不负住持相托。”

  血竹安置好孕妇,疾步走出正殿,他对善因说道:“咱们下去吧。”善因点头,随着血竹飘然远去。

  这么一耽误,血竹知道,废墟之中大约已经有些伤情严重之人因此而死去了。他在心底长叹一声,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他从善因眼中读到了同样的情绪。

  血竹对善因说:“我有一个法子救人。”

  善因说:“但是?”

  血竹说:“我会毁了你的寺庙,你可介意?”

  善因说:“霖元寺早已经被毁了。”

  血竹恍然大悟道:“你说得是,竟是我误了。”

  血竹从竹篓里取出一截竹根,然后使劲一跺脚,踩踏出一个深坑,将竹根埋入。转瞬之间,竹根的根系在地底疯狂地分裂与扩张,绵延到废墟之下的一切领域。每一缕根系都灌注了血竹最精华的灵力,根系孕育出一个个鲜嫩的竹笋。

  这些竹笋在废墟里见风就长,一盏茶的时间,就已剥落笋衣,成长为竹子。血竹的灵力将这些新生的竹子培育得无比坚硬,它们用细弱的竹枝将废墟之上的一切物事——木石、鼎炉、神像,一切没有生命的沉重的物事,全部都顶了起来,直顶到一人多高的位置。

  血竹将霖元寺变成了一片蓬勃又奇异的竹林。所有活着和死去的人类,都从废墟中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寂静的夕照之下,能听见微弱而密集的呼吸声。

  血竹对善因说:“这已经是我能力的极限。若要救人,你还需要那些人的帮助。”血竹用眼神示意善因,那些龟缩在佛光领域的人们,是时候发挥他们的作用了。

  善因对血竹点头:“我知道了。”

  善因回去佛光领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说动了那些人。只见原本贪生怕死的人朝着竹林奔来,将竹林中活着与死去的同类都背回了佛光领域。

  最后一个伤员被带走后,血竹卸下了布置在竹林上的灵力,在竹林重归废墟之前,飞跃回佛光领域。

  血竹此番救人大费灵力,气血止不住地翻涌,他在人群里寻找善因,善因没有寻到,他忽然听见一声嘹亮的婴孩的啼哭声。

  善因就是这个时候从正殿走出来的,他怀抱着婴孩,一眼看到了血竹所在的方位,冲血竹微微致意。

  血竹对善因说:“母子平安吗?”

  善因点头说道:“母子平安,那位大夫医术很好。”

  血竹安心道:“太好了。”

  善因问血竹:“你想抱抱他吗?”

  血竹惊愕道:“我……我?可以吗?”

  善因微笑着把婴孩交到血竹的手上:“我去处理伤患的事宜,你替我看顾一会儿。”血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接过了婴孩。

  血竹看着善因的僧袍包裹着的婴孩,叹息道:“小家伙,你可真不容易啊。”

  在灰与烟交织的暮晚,杀人如麻的血竹对着这个诞生于废墟的婴孩,流露出神佛般慈悲的表情。

  6

  血竹抱着婴孩的时间里,善因已经率领僧众统计出了伤患:死五十七人,伤四十八人。

  如果不是善因说服了那些贪生怕死之辈,大概死亡人数会更多。

  血竹问善因:“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善因说道:“我对他们说,山路已经毁了,所有人都得滞留霖元寺内等候山下的救援。霖元寺存粮有限,需按功绩的大小分发米粮。凡背回一具尸体,半升米,背回一个活人,一升米。为了免于饿死,他们自然会奋力救人了。”

  善因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跃动着慧黠的光彩,全然不是一个端然的住持会说出来的话。

  这样的善因,却更近似血竹记忆里的那个小沙弥。

  当年,血竹从狼妖手里救下善因后,他们背着众人,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有的时候,善因从墙角的破洞钻出去,在血竹的带领下,游览那些寻常人难以踏足的、不周山中最为奇异的秘境;有的时候则是血竹从破洞钻进来,陪伴善因打坐、抄写经书、打扫藏经阁……他们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旧时光。

  一切都回不到最初了,血竹看着眼前的善因,想起从前两个人订立的誓约:血竹和善因,要各自认真修行,不造杀孽、不贪嗔痴,将来一起修成正果,脱离生死的约束,做永生永世的知己。

  可血竹不辞而别,离开了不周山。为了救花妖,血竹杀人无数,早已经断了仙缘。

  血竹和善因的约定,注定是空许约了。

  地震让血竹的暗杀失败,他再提不起勇气,将竹叶掷向善因。

  遭逢巨变的霖元寺,此刻绝不能失去善因。他又怎能为了自己的一份私心,将这么多人的生死抛之脑后呢?

  血竹心里一阵躁郁。

  为了止住内心翻涌的情绪,血竹从竹篓里掏出一坛竹叶青。他打开瓶塞,浓郁的酒香在夜空飘散。

  血竹大口灌着酒。

  善因有些头疼:“这里毕竟是佛门,在这儿喝酒,你也太过放诞了,就不怕因果报应吗?”

  血竹凄然一笑:“我已经遭遇了最大的报应。”

  血竹辜负了和善因的约定,现在又要辜负花妖。这就是他的报应。

  功败垂成啊,这些年来,血竹的努力全部付诸流水,他竟是一事无成!

  上好的竹叶青,让身为妖的血竹也感到目眩神迷。他脑子一热,竟开口问善因:“你可曾喝过酒?”

  善因摇头:“我自幼被父母遗弃在寺外,刚学会说话就开始一生的修行。哪里能够喝酒呢。”

  血竹又问善因:“酒是个好东西,一醉解千愁。你想尝一下酒的滋味吗?”

  善因说:“不必了。我虽然不曾喝过酒,却也觉得人生迷醉呢。”善因凝视着身旁的血竹,“束缚我的,并不是佛门的规诫,我需要保持绝对的清醒……”

  善因的话没能说完,地震再度袭来了。

  7

  原本被佛光驱逐的地力,绕着不周山其余的山岭兜转了一圈,所到之处一派狼藉。唯有佛光庇佑之处得以幸免,地力又岂能甘心?

  这一次,地力裹挟着从不周山的灵脉中汲取的力量,声势比前番更为浩大。

  地动山摇间,地力与正殿之外的佛光相撞,地力未受损失,佛光却逐渐稀微。

  伴随佛光之上裂痕的出现,人们纷纷发出惊恐的悲鸣。

  覆巢之下,这最后一枚完卵也将破裂。

  天降灾罚,连身怀灵力的血竹,也无计可施。

  血竹看到善因眼中慨然的神色,善因沉默着走向佛光与地力撞击之处,血竹抓住他的胳膊,试图阻止他:“别过去!”

  善因轻轻挥开血竹的挽留,微笑着说道:“这是我与生俱来的使命。”

  善因头也不回地走到最危险的地带,他双手合十,吟诵繁复玄妙的经文。周遭的僧侣听见这段经文,纷纷抱头痛哭。他们知道,住持这是决定舍身抵御灾厄了。

  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黑夜。

  在善因悠长的吟诵声里,霖元寺再度激发耀眼的佛光。这佛光却不是来自人们身后供奉着先代住持的正殿,千万束金色的佛光自善因体内喷发而出,将人们头顶濒临破碎的佛光裂缝一一补全。

  佛光源源不绝,从善因体内溢散。人们已经难以辨认善因的身形,眼前只剩下一个浅淡的轮廓。这端严的神力,让身为妖的血竹难以靠近。

  补全裂缝之后,佛光仍未止息。善因的吟诵声变得急促,佛光随之变得比方才更为激烈,它们在虚空之中交缠、汇聚,结成一朵巨大的金光莲花。金莲飘离佛光领域,朝着不断翻涌的地力飞去。

  金莲缓缓下沉,压制着地力。这时善因身上的佛光淡了下来。血竹辨明了善因的方位,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善因左手抵住眉心,右手掌心朝下,他的右手掌心处,压着一朵小小的金光莲花,恰如那朵正与地力相抗衡的金莲的缩影。这掌心莲一直试图将善因的右手顶开。血竹看见善因眉心处聚集的灵力,尽数汇往右手,压制着掌心莲。

  血竹焦急道:“你这是怎么了?”

  伴随灵力的流失,善因面色苍白,双唇变成深紫色。他对血竹说:“金莲与地力难分高下,我需要你的帮助。帮我把地力送回地底。”

  血竹却没有立即出手,他问善因:“为了救那些凡夫俗子,耗尽一身修为,你这么做值得吗?你不想修成正果了?”

  善因眼中瞳仁如星如月:“我一点也不想修成正果。”

  血竹大惊:“怎么会!你明明说过……”

  你明明曾经和我相约,来日修得正果,做永生永世的知己啊。虽然我已经失约,还是希望你能摆脱尘俗的侵扰,做一个安然宁静的白衣尊者。

  善因对血竹说:“我知道你看不起那些人。你并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帮我。”

  血竹看见善因皓齿间蔓延的血色,他以凡人之躯与地力相对,已经到了极限。

  血竹说:“我不想让你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死亡会带走一切,包括我们之间的回忆。

  善因用一种哀求的语气说道:“竹笙啊,帮帮我。”

  听见“竹笙”二字,血竹心神大震。

  血竹这个名字,是他加入七星神教之后获得的代称。他的本名,唤作竹笙。

  血竹不可置信地望着善因:“怎么会,你……”善因是什么时候认出自己的?

  掌心莲占据了上风,将善因的右掌顶出一个斜角,眼见就要彻底从善因的压制中逃离,那么就再无人可以镇压它了。

  千钧一发之际,善因用眼神示意血竹。

  犹在震惊中的血竹,在善因的召唤下,沉默着将双手叠放在善因的右手之上。血竹将灵力灌注双手之间,和善因一起,拼尽全力将掌心莲向下压制。

  掌心莲和地力相互关联,掌心莲的力量越来越衰弱,预示着地力的颓势已至。

  血竹说:“剩下的都交给我。”血竹轻轻推了善因一把,善因便远远退去。

  血竹从竹篓中取出竹根,如前番救人般将竹根埋入土中。竹根的根系在地下疯狂地蔓延和生长。血竹将四散的竹根编织成一张巨网,每一缕细弱的根系都因灵力的缘故变得无比坚韧。

  巨网将肉眼难以辨别的地力驱赶到了一处,在血竹的操纵下,巨网迅速收紧。血竹的右手在虚空游移推转,到了巨网彻底收拢的时刻,血竹的右手顿住,再合握成拳。

  血竹跃起身,将右拳狠狠砸向地面。

  顷刻间,地面剧烈地晃动,伴随一阵漫长且辽远的鸣响,地力彻底坠入地底。

  8

  不周山终于恢复了平静。

  佛光渐渐散去,人们知晓危险解除后,纷纷喜极而泣。

  生产完不久的孕妇也在年轻大夫的搀扶下,抱着孩子来到善因的身边,孕妇的丈夫已经去世,有了孩子作为新的寄托,孕妇不再心存死志。

  孕妇请求善因:“我和孩子是因为住持而得救,请您为他取个名字。”

  善因回头看向血竹:“若不是你救出女施主并劝服她,这对母子也不能平安,不如你来为孩子取名。”

  血竹摆手道:“我不识几个字,取不出好名字。你学问好,还是你来。”

  善因见血竹大窘,知道是自己为难他了。善因想了想,看着血竹的眼睛说道:“孩子就叫忆笙吧。”

  血竹与孕妇同时发问:“忆笙?”

  善因说:“回忆的忆,笙箫的笙。”

  孕妇谢过善因,被众人重新搀扶入正殿休息。夜深了,神思倦怠的众人四散开去,寻找可以睡觉的地方。

  很快,正殿外只余下善因和血竹了。

  血竹问善因:“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善因说:“你回到不周山,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你来啦。”

  血竹不解:“你既然认出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善因说:“因为我知道,你不希望我认出你。”

  血竹又问:“十五年过去,我们都不再是旧时的模样。我已经抛去过去的面容,变成另一个样子,你如何能够一眼就认出我?”

  善因一笑:“真正在乎的人,不论外表发生怎样的变化,都不会忘记,也不会认错的。”

  血竹听善因如此说,心中感到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涩。他一个失神,肩上斜背着的竹篓掉落。

  善因在血竹之前捡起竹篓,修长的手指在保养得莹润如玉的竹篓上缓缓摩挲着:“它已经这么旧了,你还留着它呢。”

  血竹点头:“十五年前你编织这竹篓,作为我的生辰礼。它是我离开不周山时唯一带走的东西。”

  竹篓关联着他们之间的过去,血竹又怎么会舍弃?

  善因对血竹说:“我告诉过你,我不喝酒,是为了保持清醒。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保持清醒吗?”

  血竹摇摇头。

  善因苦笑着说道:“我早已卜算出,将有人自南疆来夺取我的性命。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但是,我没能卜算出,那个要取我性命的人,竟然是你。”

  血竹凝视着善因的眼睛,此情此景,无言以对。

  善因说:“我的性命不保。杀了你,还是被你杀,这真让我无法选择啊。”

  血竹哑声道:“善因,对不起。是我背叛了你。”

  善因说:“这场巨变,反倒让我得到了解脱。我得以从你死我活的选择出离。方才,我舍了一身修为,向佛祖祈求,将魂魄化作金莲,在你的帮助下,总算是镇压住了地力。”

  那朵金莲,竟然是善因的魂魄所化!血竹亲手将善因的魂魄收拢入竹网之内,打入深不可测的地底!

  善因止住想要发问的血竹:“我留存最后一缕魂魄在体内,支撑到现在,是为了你。”

  血竹见善因一脸从容,仔细分辨他话语中的含义。

  善因将手伸入竹篓中,从中抽出一片碧绿的竹叶。他对血竹说:“竹笙,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朋友。自从你不告而别,我便不再期待修成正果。能最后见你一面,我已经满足。多谢你当年救我一命,现在我把这条命还给你。拿着我的头颅,去实现你的心愿吧。”

  血竹听善因如此说,赶忙想要阻拦:“善因!不要!”

  善因抢先对血竹施展定身咒。血竹顿时口不能言,足不能行。

  血竹双目赤红,眼中晶光闪烁。

  善因微笑着说:“竹笙,再见啦。”

  善因挥舞着竹叶划过自己的喉咙。他的头颅从颈项坠落,掉进他亲手编织的竹篓里。

  9

  当血竹带着善因的头颅回到七星神教,血竹与江吉柳“杀人取珠”的交易,至此达成。

  江吉柳将聚灵珠从神庙取出,交给血竹。

  江吉柳对血竹说:“为了达成目标,你连他也可以除去。你的心是冷的。”

  血竹说:“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

  江吉柳满意地点头:“我们都是一类人。相信在我的帮助下,假以时日,你定会成为一个很有作为的大妖怪。”

  血竹说:“你是在向我发出邀约吗?”

  江吉柳说:“我是凡人,深知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有限,我不仅需要你继续帮我铲除异己,还需要你帮我得到长生,永世统治南疆。”

  血竹问江吉柳:“那么我又能得到什么?”

  江吉柳摇曳着曼妙的身姿,将双手搭在血竹肩上,对他莺莺耳语:“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比如说,我;再比如说,从地底寻回善因的魂魄,帮助他复生……”

  江吉柳的诱惑之语还没有说完,便被血竹扼住了咽喉:“杀七人,得一聚灵珠。我又要增添多少杀孽,才能救回善因?杀人取珠的交易是假,用善因做我永久的掣肘是真!”

  江吉柳奋力用纤细的双臂解除血竹的禁锢,她有些气恼:“哎呀,竟然被你发现了我的诡计。”

  血竹恨极:“我从一开始,就落入了你的圈套。”

  江吉柳足尖点地,退后数丈,在侍从的环卫下,江吉柳悠然道:“我不过利用了你心里一点小小的执念罢了。你随时可以选择放弃,但是你没有。”

  血竹其实早已经放弃了,却已然太迟。善因终归是因他而死。

  山神告诉血竹,善因以自杀的方式,将血竹从罪孽的深渊挽回。善因一生的修行与功德,加上血竹在地震中奋力救人的举动,勉强抵消了血竹造下的六桩杀孽。血竹获得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这一切江吉柳是不会懂的。

  血竹带着聚灵珠回到了不周山。他将聚灵珠埋在山中一处幽静的所在,并将这些年收集到的花妖魂魄碎片注入聚灵珠之内,有了这些碎片作为指引,其余漂泊无依的魂魄便有了方向,渐渐地聚拢到一处。

  不需要多少年,花妖就可复生了。

  不周山虽然经过重创,一段时间过后,也渐渐恢复了生机。沦为废墟的霖元寺,在大难不死的信徒的捐助下,也已经重铸庙宇,再度香火鼎盛。感念于住持善因舍己为人的壮举,朝廷颁布旨意,追封善因为国师。

  穿过上百座佛塔,血竹终于找到了善因。

  埋葬善因的佛塔,在塔林的最北边。他的弟子们,都知道他喜欢清静,所以为他选择了最僻静的一处角落。

  血竹走近,发现有个小沙弥正在对着善因的佛塔说话。

  那个名叫惠明的小沙弥,对着佛塔絮叨着霖元寺的种种日常。仿佛他面前并非砖石搭就的佛塔,而是活生生的善因。

  那个好脾气的善因,当年被血竹絮叨,后来被惠明絮叨,现在人都已经不在了,血竹和惠明都还不肯放下他。

  想到这里,血竹倏然间微笑起来。

  惠明听见血竹的脚步声,回过头看见血竹,对血竹行了一礼:“我已在此处等候施主很久了。”

  血竹疑惑:“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我?”

  惠明说:“是住持让我等你的。”

  血竹越发不解:“善因?什么时候的事?”

  惠明从怀中取出一串佛珠,血竹接过一看,这竟是当年血竹遍寻山中玉石、亲手为善因所制的那串佛珠!

  惠明神色感伤地说道:“那一日,住持在忆笙出生后不久,便将我叫到一旁,把这串佛珠交给我。让我将来把佛珠交还给施主。那时,我还不知道,住持他……”

  血竹手握这串佛珠,瞬间便明白了善因的未竟之语。

  血竹对惠明说:“小师父,多谢你。我想单独待一会儿。”惠明闻言告辞离去。

  惠明走后,血竹沉默良久,然后对着善因的佛塔缓缓说道:“你的卜算当真灵验,竟知道我会来寻死谢罪。好啦,你不让我死,那我就不死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好好活着。我亏欠你十五年的相伴,还有一生的约定。善因啊,从今日起,血竹就地死去,竹笙会用余生守护你……”

  10

  时光是世上最强大的神灵,它可以抹平一切痕迹,包括爱,也包括恨。

  惠明禅师已经一百零八岁了,虽然步履蹒跚,他还是日日在徒孙们的搀扶下,亲自前往塔林最北端,为他的师父——善因的佛塔唱诵和清洁。

  善因圆寂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很少有人还能记得当年的那一场地震,更少有人能够记得善因禅师的牺牲。

  惠明禅师的记忆,大概是善因留存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线证明。

  惠明禅师参拜完善因的佛塔,指挥徒孙们为佛塔近旁的一丛绿竹浇水。早些年的时候,都是惠明禅师亲自浇水,现在他已经弯不下腰了,也只好放手。

  徒孙好奇地问惠明禅师:“师祖,这从绿竹当真奇怪,自我剃度以来,它便是一丛十五根,过去好些年了,却总不见多,也不见少。”

  惠明禅师说:“这就是绿竹与佛塔的缘法了。世间种种,缘法早已注定了。不日我将圆寂,你们须如我一般,勤侍奉佛塔与绿竹。明白么?”徒孙们聆听教诲,立即俯首称是。

  又有徒孙问道:“师祖,据说月圆时分,曾有人在这里看见一对白衣僧人与绿衣剑客。”

  当即有人接口道:“我也听说过呢,僧人端坐抚琴,剑客凌空舞剑,二人意态悠游,仿如仙人一般。师祖,这是真的吗?”

  惠明禅师微笑:“信则有,不信则无。”

  起风了,徒孙们拥着惠明禅师离开。这行人离开后,佛塔又恢复了宁静。

  日月移转,星河变化,人间变换了几多模样?唯有绿竹与佛塔安然相伴,正如同此前的一百载,或是将来的一千年、一万年,直到时光的尽头。(原标题:不周山夜话:杀人竹叶)

  本文为作者周萌龙系列文《不周山夜话》中的一篇。不周山是连接人间与天界的神山,这里孕育出无数非人非神的生物,人们称之为“妖”。山中修行寂寥,妖怪向往人间,铺展悲喜交织的冒险图鉴。想看更多不周山的故事,下载每天读点故事app,搜索“周萌龙”或“不周山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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