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惹女人。
1，
衣服太多，床单被套枕套，摇杆摇下来，整个把朱馥隐没在里面。这时隔壁客厅里又传出吵架声，女的说：“我不活了！”男的说：“那你跳下去！”两人一路叮叮梆梆吵到阳台上，女的架了一条腿上去，说：“你以为我不敢？”男的上前一掀，女的从28楼摔下去了。
朱馥根本没反应过来，或者说反应过来了也不敢相信。随着一声巨响，她本能地拨开衣服往楼下看，是黄昏，看不大清楚，但楼下一个人惊呼，接着一片嘈杂。出大事了。她撩开衣服时，衣架上空出的金属夹子叮当作响，这时她用余光看到那男人正在看她。她迅速闪到衣服后面，两腿发软，喉咙像被人扼住了一样发不出声。
二十分钟后警察来了，朱馥打开门看，男人歇斯底里地惨叫着老婆为什么吵着架就跳楼。他要被带到公安局去做笔录，他哭得站不起来，一个物业的工作人员扶着他。看到朱馥时，男人狠狠剜了她一眼。
朱馥吓得魂不附体。她要不要去告发他？仅凭她的一面之词能否将他绳之以法？如果告发失败，他会不会来报复？如果告发成功，他的亲戚朋友会不会来报复？
这个楼盘交房还不到一年，大家都是才装修好陆陆续续住进来的，对于邻居的职业、感情状况、个性，完全一无所知。他们的熟悉程度仅限于：哦这个人面熟，是我们那幢的。
他是谁？他为什么要这样？
晚上朱馥一个人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大龄剩女坚持不婚主义，用全部积蓄买了房子，竟沾上血光之灾，转卖都要大跌价。
2，
第二天早上，男人就被放回来给老婆办后事。朱馥上班时看到他和俩男性工作人员在到处找什么。血已经被清扫干净了，可是一转弯，朱馥又看到一团血肉模糊的器官。她尖叫，工作人员闻声过来，小心翼翼地把这团器官放进塑料袋。
“跳楼就是这样的，我们还收拾过更惨的，脑浆都摔出八百米远。”两个工人用闲聊的方式安慰男人。
门口所有人都在说这件事，卖油条的说女方生了孩子一直有抑郁症，引来一大堆人围观，油条自然也供不应求。
有的人说是因为男的劈腿，有人说女的也劈腿，这一说法好像听起来更加言之凿凿——因为女的出轨被男的发现，女的求情人娶自己被拒绝，男的在家讽刺了女的，女的跳楼。
朱馥叫的顺风车到了，她浑浑噩噩上了车，一身冷汗。她后悔早上没有多带些衣服出来，最近家里没法再住，她就住在公司宿舍里算了。宿舍在公司楼上，她的一间还空着，有被褥。她算了一下，还要买两件外套三套内衣和一双拖鞋，再买一只洗面奶和一套牙具。想这些日常的杂事可以暂时缓解她的恐惧。是的，恐惧，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而且事发突然，充满暴力。朱馥坐在车上都觉得司机都可能忽然扑过来把她杀了。
3，
到了公司，领导说有人给她送来锦旗。朱馥去看，是上个月她和几个伙伴骑行，在一个景区的小学里她看到几个穷孩子手冻得像猪蹄子，像自己小时候，她一时善心给学校捐了五千块钱。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激动就掏了半个月的工资给出去，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面对大恶却只想逃避一样，一个人在事情没有发生的时候永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此刻那面锦旗像个讽刺，朱馥逃也似地跑了。
朱馥在宿舍捱了半个月，天气越来越冷，需要置办的东西越来越多，还是得回去搬一趟行李。叫男性朋友帮忙，很奇怪，毕竟是私自去她家里，像是暧昧的邀约。叫女性朋友吧，叫谁呢……小干是她们公司雌雄同体的一个家伙，天不怕地不怕，她约上了小干。
小干开车载她：“你也真是倒霉，刚搬新房你们小区就有人死，看你吓得一天到晚儿小脸儿煞白。”
“嗯……”
“死的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
小干接了个电话，她男朋友和一群人等着她吃火锅。她大叫：“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朱馥叹了口气，这哪里是叫她吃饭，她又不认识他们，这分明是要半路上把她扔下来。
她只好叫小干先走，自己打车回家。
4，
朱馥胆颤心惊地回到家中，以最快速度拖出皮箱。暖手宝，充电宝，笔记本，加绒裤……霜啊液啊从桌子上一揽，装进一个塑料袋塞到箱子里。最后环视一下周围，拿布把沙发蒙上，赶紧走人。
一开门，一股外来的力量把门拉出去，门口站着隔壁的男人。
朱馥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她慢慢往后退，手在口袋里摸手机。摸到了，她紧紧攥着手机，她可以第一时间启动siri，打110出去。
男人空着手，用一种探寻的目光看她。
他可能并不确定。朱馥恢复了一下神志，自己家阳台是封着的，她的危险系数并不大。而且……如果他对她下毒手，这次他无论如何也跑不了。
“有事吗。”朱馥挤出一句话。
“这么多天没见到你，有点担心。”男人说着已经进门来，并关上了房门。
朱馥掏出手机。
“你不要紧张，我只是和你聊聊。”男人说：“我可以坐吗？”
他自己坐在了蒙住沙发的旧床单上。
“有水喝吗？”
朱馥抖抖索索给他倒了杯水。
“你这是要出远门吗？”
朱馥没有回答，皮箱也不要了，她在往门口挪。她的惊恐出卖了她。
“那天晚上你看到了……对吧？”男人忽然站起来。
朱馥拧开把手正准备冲出去，男人一个箭步冲过去，把朱馥抓回来。她尖叫着：“你别碰我！”她的手机被他一掌打落，男人把她拽到沙发上：“我说了只是和你谈谈，你不要逼我。”
“你要谈什么。”
“警察找过你吗？”
“没有。”
“会找你的。女方家属那边在闹，到时候你应该知道怎么说，对吧。”
“嗯。”
“我怎么信你呢？”
拉扯中朱馥的外套脱了一半，男人的目光扫下来，把手伸进她的内衣，朱馥一动不敢动。
男人翻身把朱馥压下来，朱馥大叫起来：“放开——”
“你叫，叫就证明跟我不是一伙儿的。”男人说。
朱馥闭上眼睛。
“算你识相。”
5，
男人剥光了朱馥，夸她身材好。她的肌肤裸露在冰凉的空气中，耻辱之极。男人刺入她的身体，犹如刺入她的心脏，痛得痉挛。他的裤子只褪到膝盖，上衣也没脱，完事后，迅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着她拍照。
朱馥大叫一声想用床单把自己包住，没来得及。
男人把裤子提起来：“以后你是我的女人，不要东想西想……这相片上传到我网盘上了，我很多哥们儿有我网盘的密码……”他看了一眼她：“一旦我有什么事儿，我就让他们把这相片卖到网上。”
接着他瞅一眼她的箱子，向她卖好：“我帮你送到单位去吧，我有车。”
“不用！”
“哦？你是怎么想的呢？”
朱馥一边穿衣服一边恨恨地问：“哪方面！？”
发生了性关系，让她多了一层底气。他也多了一层狡黠的温柔：“我指咱俩，我调查过，你没有男朋友，你父母在四川，身体也不好，你在这儿需要人照顾。”
朱馥的寒毛都竖起来：“不稀罕！谢谢。”
男人得意地笑了：“你明天搬回来住吧，咱俩相互还有个照应。”他说他老婆脑子有问题，以前在精神病院呆过，因为她出轨他才这么气愤干了狠事儿。他说他在金融圈工作，收入很高，在某天价楼盘还有一套房子。
男人在做爱后会有一种精神上的松弛。朱馥穿好衣服恨恨地踢了一脚皮箱，一副受过委屈的小女孩模样。这个举动令男人更偏爱她了，仿佛他一掏出生殖器，就圈住了这个地盘儿。他胜券在握地点了一支烟。这时朱馥的手机响，是小干打来的。
朱馥看了男人一眼，他没有阻止，她便去接。
小干刚吃完饭，问要不要捎朱馥回公司。朱馥说好。小干问她行李多不多，她犹豫了一下，说行李今天就不拿了，以后再说。
男人把她送到楼下，摇了一下自己的手机：“别忘了，我会珍藏你最好看的相片哦。”朱馥愤怒地看着他，他又上来搂了她一下：“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转身朱馥就冷笑起来。这个笑蕴含太多意义，她在他的絮叨中想起他老婆的样子，是个清瘦的女子，进单元门时总是很有礼貌地扶着门等别人先进。她如果早点能想起来这么一个具体的、鲜活的生命，也许就不会只想着逃跑。又或许人心真的是当厄运与自己有关时才会活络起来，才会想起别人的命也是命，是天大的事。总之她向懦弱让步，遭了报应，她才认识到平安的珍贵，和惩恶扬善的必要。
小干的车子滑过来。
朱馥拉开车门，最后一下想了她的裸照。可能真的会流出，流出就流出，和别人的命比，和这欺人太甚的恶徒相比，让真相曝光、冤魂昭雪更为重要。
她下定决心：“往左拐。去公安局。”
办案民警带着朱馥穿过长长的甬道去录口供。当讲到被威胁时，她浑身颤栗。女警忽然问：“他说‘如果我出事你的裸照就会流出去’？那证明他的朋友多少都知道他杀妻的事……”女警马上交待下去：“打电话到网监办，封他网盘，以前进过他网盘的人都要调查。”女警转脸安慰：“放心吧，流不出去，而且都会成为证据。”
从公安局出来天已经黑透了。小干从车上拿了条毯子给朱馥披上，朱馥就这样抖抖索索地，动作迟缓地，旁若无人地，结结实实地，痛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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