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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刊试读 | 只有通过故事,人类才能理解世界(下)

2018-02-28 19:45:10 作者:刘宇昆x王侃瑜 阅读:载入中…

新刊试读 | 只有通过故事,人类才能理解世界(下)

   编者按 

  《萌芽》2018年三月刊,青年作家王侃瑜访问了著名华裔科幻作家刘宇昆,一起畅聊星际接触、人工智能、奇点时代经典科幻主题,并讨论了如何在科幻小说中融合科技文学诗意,展现技术冲击下普通人生活。刘宇昆分享了他的创作方法,更谈及了形成个人风格心得

  刘宇昆x王侃瑜

  新刊试读 | 只有通过故事人类才能理解世界(上)

  王侃瑜:你的一些作品的叙事形式新奇,像《解枷神灵》运用emoji图标进行对话,《发条士兵》行文模拟了小型交互式文本游戏,《纪录片:终结历史之人》模拟了纪录片,《人在旅途》和《隐士》仿非虚构写作,《上海48小时国际游客周末观光指南》则是仿旅游指南。你是怎么把握不同文本形式的写作的?你觉得形式之于作品有多大的重要性

  刘宇昆:我觉得确实很重要,叙事形式和故事的关系其实很大。我对这方面很感兴趣,因为我觉得每种媒介都有它特别的叙事方式,也有它擅长讲的故事。用史诗风格来写的故事,与用这种大家都熟悉的小说方式来讲的故事,与用电影或者电视来讲的故事,或者用VR来讲的故事,都不同,每种形式和叙事媒介都有它特别擅长的一类故事。我觉得最有趣的就是不断探索,怎么用一种形式来讲最完美、最适合它讲的故事。

  比如说电影,电影刚发明时,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那时候人看电影就是为了新奇而已,那时还没有电影视觉语言,看的电影都是很奇怪的,你站在银幕前面,有一列火车朝着你开过来,大家都很害怕地跑掉了,这就算一部电影,因为那时还不懂怎样用电影形式来讲故事。过了二三十年,导演摄影师观众才在互动过程中发明出了我们现在熟悉的所谓电影电视语言。我们现在不用看专门的书都能看懂电影,因为我们自出生以来就开始看卡通、电视剧,慢慢地学习这种语言,这样看电影的时候才能懂。其实细想一下,如果一个从来没有看过电影的人,看《变形金刚》或者现在大家都喜欢剧情片,其实会看不懂。因为电影的叙事和其它传统叙事方式都不同,它是一种把时间打成碎片、再结合在一起的叙事方式,和话剧或者小说都完全一样,但是你会发现有些故事只有电影可以讲,用其他的方式讲不出来。我就是喜欢探索到底是什么样的形式,以前没有用过的形式,用它来讲什么样的故事能够正好适合它。

  我对VR也特别感兴趣,同样是因为这个原因。VR在当代,就像电影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一样,也是正在被发展的语言,人们还不知道怎么用VR和AR来讲故事,怎么样讲好故事。我发现文字其实是一种最具灵活性、最有空间的媒介,虽然它不是电影,也不是VR,但它很大程度上可以做到这些媒介能做的事,这是特别奇妙的。

  王侃瑜:你是指一个非常具有沉浸感的故事吗?

  刘宇昆:是,或者说是一种能给VR发展带来创意灵感的小说。比方说现在的电影,从现代主义小说那里得到了很多灵感,因为现代主义小说开始也是用镜头这种方式来讲故事,视角这种东西都是从文学和电影互动的过程中产生的,那些做编剧的人很多时候也是小说家。20世纪的小说发展史其实是小说和电影一起发展的历史,互相影响对方的叙事方式,写小说的人影响了导演和摄影师讲故事的手段,电影也影响了小说家。我觉得VR将来也会和文学有这种互动,小说家会影响VR讲故事的方式,而VR也会影响小说家写小说。

  王侃瑜:那你有没有特别给VR写过小说?

  刘宇昆:现在只有一篇,我是最近开始想这个的,给《麻省理工科技评论》写了一篇小说,2018年会发表,是我在这方面尝试的第一篇。

  王侃瑜:在小说中你会引用一些古今中外诗歌,比如《迦太基玫瑰》中埃德娜·圣·文森特·米莱的诗歌:“也许送我的花朵/此刻就在面前/若没有迦太基玫瑰的芬芳/让我该如何分辨”;《物哀》中的日本俳句:“寂静,蝉吟入岩石,惜乎久难鸣”。此外,你的小说语言本身即有一种诗意。语言是小说家写作的工具,在你看来,好的小说语言需要具备什么特点

  刘宇昆:好的小说要看读者,每个读者喜欢的小说都不一样,有的读者喜欢小说的语言有质地,可以细细品味出不同的意义;有的读者更希望你只是平平淡淡讲故事,要的就是你的故事。所以不能一概而论。我自己比较喜欢很上口的诗意性的语言,我学文学时就喜欢这种,所以写的时候希望能够达到这种境界

  王侃瑜:每种语言都有自己的特点,比如你曾在《物哀》中利用了汉字的象形特点,用繁体字“傘”描述飞船外形,用“翔”字描述人在太空中戴着头盔背着助推火箭的样子,很有意思。你毕业于哈佛大学英文系,在英美文学传统下写作,你觉得用英文写作有什么特点?和中文在表达上有什么差别

  刘宇昆:我在翻译过程中更有感触,我和中国作家探讨过,英文可能更加注重精确性,中文好像更加能够融合不特别精确的表达方式,很多不同的想法可以包容一句话里,一句话可以用多种不同的方法来理解,但是翻译成英文时,必须选择一种表达方式、一个意义。中文可以让你模糊表达,但英文经常迫使你用一种方式来解决

  王侃瑜:近几年你转而创作长篇小说蒲公英王朝系列,你觉得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各自有什么特点,分别适用于怎样的故事?写长篇时有遇到过以前写短篇时没有遇到的问题吗?

  刘宇昆:经常有,我以前写短篇小说时觉得,长篇小说就是长一点而已,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开始写长篇以后,发现完全不是这样。我经常用这个比方:短篇小说是一只蚊子,长篇小说是一头大象,如果把一只蚊子放大到大象那么大,蚊子肯定活不了,因为蚊子没有骨架,撑不起来,另外蚊子其实没有呼吸系统,它是用身体被动性的功能来进行氧和二氧化碳的转换,要是把它放大成大象那么大,它根本呼吸不了。我的意思是,蚊子和大象是不同的生物,不光是尺寸不同,他们根本连结构都不一样。

  很多短篇小说根本没有趋势上的张力,只要有一个有趣的叙事角度,有一些微妙内心感受就可以,甚至根本没有表面情节可言,但是你不需要通常所谓的情节就可以写出一个很好的短篇小说。长篇小说没有好的情节的话是不可能的,策划长篇小说是一个新技巧,和策划短篇不同。我写长篇时还要重新学怎样策划,那个花了我很长时间。

  另外一点就是写短篇小说我从来不用记笔记,一切都可以记在脑子里。长篇小说不一样,我写长篇的时候,因为人物太多,设定太多,各种各样的东西太多了,最后我还自己发明了一个小的“维基百科”,我这个世界的维基百科。我还很认真地写了一些假的论文来讲述这个世界的生物和历史,这些论文很有用,我以后再写小说就去看看,当时怎么决定的,这都是我写长篇小说以前没做到的。

  王侃瑜:那以后这些维基百科和论文是不是也会发表出版?

  刘宇昆:我不像托尔金,托尔金当时确实也这样做过,后来就全发表了。我可能没有这种精力,因为这些都是给自己写的,有时候用一种开玩笑口气,所以不太可能发表出来。

  王侃瑜:除了创作,你也翻译了很多中国科幻作家的作品,比如刘慈欣《三体》的第一部和第三部、郝景芳的《北京折叠》。《三体》三部曲中你最喜欢哪一部?《三体》中有“黑暗森林”“维度打击”等硬科幻设定,还有中国的传统典故和近代历史,你在翻译中如何应对这些问题?

  刘宇昆:《三体》第三部可能是我最喜欢的,因为特别宏大,前两部已经很宏大了,但是和第三部简直没法比,第三部是把整个宇宙的历史都包括在里头了,我喜欢那种一下子就爆炸的点子,感觉特别特别厉害

  至于翻译中的问题当然有很多了,一般人觉得比较难的其实很容易,比方说科学术语,因为中文的科学术语很多都是从英文翻译过来的,所以翻译回去很容易。困难的是中国的成语、典故,在西方文学读者的知识体系里根本没有这些东西。另外则是中国特殊的历史背景和中国文化方面,比方说怎么称呼人,为什么直接称呼汪淼的名字会让他那么反感,在中国直呼人名字很让人反感,但在西方文化下不会。怎么表达这种东西是很微妙的,因为在中文语境里如何称呼别人是表达自己和对方社会位置及关系的体现,英文没有这种微妙的表达方式。这是所有的中翻英译者会遇到的问题,我们经常要探索新的技巧。

  王侃瑜:在你看来一部好的科幻小说要满足哪些要求

  刘宇昆:我自己喜欢的、想写的科幻小说,是用科学来讲一个现当代背景下的故事,其中科幻元素要起很重要的作用,不是可有可无的。如果用这个科幻元素讲出来的故事,是我们当代世界讲不出来的故事,那才有意思。

  王侃瑜:英国《金融时报》曾预言,直至本世纪末,有七成职业将被自动化技术取代。2017年10月,美国《纽约客》的封面漫画也让不少人忧心忡忡年轻的人类乞丐带着小狗坐在未来的曼哈顿街上乞讨,机器人们行走在街上,一个牵着机器狗的机器人向他的杯子里投掷了螺丝和螺帽。最近英国BBC基于剑桥大学研究者的数据体系,分析了365种职业在未来的“被淘汰概率”,能够幸免的不太多。你怎么看?你觉得什么职业是机器人可以代替,什么职业是短时间内难以替代的?

  刘宇昆:我觉得人工智能肯定会替代很多现在由人类来做的工作,比方说我以前做律师时,第一年做助理时的工作很大程度上机器都可以做,可能做得比我更好,一些基本的白领办公室工作都可以用人工智能来代替。更有趣的是看人工智能未来对有创造性的工作有什么改变,比方说AlphaGo下围棋,下得比人还要好,但是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看它怎么下。它的下法和以前古代的棋谱完全不同,是人类从来没想过的,这就很有启发,因为几千年来,人类探索围棋探索了这么多,没想到AlphaGo一来就想出一种以前没有的下法。这让我们对此问题有了一种新的看法,我们觉得已经不会再有新东西出来的领域里,又出来了新东西。人工智能会给很多领域带来这样的启发,人工智能是设计出来的智能,不是演化出来的智能,它对于各种问题的看法肯定和我们人类不一样。我更加想看到人工智能怎么去有创意地写小说、画画、做音乐,做这种创意工作,或者是怎样解决经济政治上的问题。最好最有趣的未来是人类和人工智能合作来解决问题,有些问题是人类无法单独解决的,单靠人工智能也无法解决,但是两者在一起能够解决,这是我觉得最有意义的。

  关于会不会取代人类的工作,我对这个不是太忧心。很多会被人工智能替代的工作,其实是人自己也不想做的工作,你要是看历史的话,99%的工作都是人不愿意去做的,有谁会想在车间流水线上一天到晚做工,或者当司机在路上开来开去,做这种重复性的工作只是因为要养家糊口。真正要解决的是怎样让大多数人有最基本的生存保证,如果无条件基本收入成真,能让绝大多数人保证温饱,不需要去谋生,我觉得是一件好事,让机器去做这些工作好了,反正人也不愿意做,那样人就可以利用多出来的时间做想做的事,就算用来玩游戏,我觉得也比去干乏味的工作要好。

  王侃瑜:如果“未来三部曲”成为现实,奇点时代来临,人可以上传意识到机器,身体不存而意识永生,你会怎么选择?为什么?

  刘宇昆:如果我们全家都能上传,我会去上传,但如果不是全家的话,我就不去做了。

  本文为节选,刊于2018年第三期《萌芽》。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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