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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永平:中磴沟纪事

2018-04-04 21:19:54 作者:杨永平 阅读:载入中…

杨永平:中磴沟纪事

  中磴沟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连先祖们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名字亦如嶙峋的龙骨石般粗糙无比,又如一声未炸开的闷雷响亮亮地回旋在西南之南的一角,不曾忘记,也不曾走远

  在沟以头(一直以来长辈们都是这样称呼)有一个小型的水电站,修建于70年代末,巴掌大的地方不足100平米,与世隔绝头顶一线天际,茂密而葱茏的植被将水电站围得严严实实,阳光偶尔会从树影里照进来,却又一晃而过在水电站的正前方是横亘着的一根粗壮的钢管,钢管下面是滔滔的溪水时而汹涌翻腾,时而涓涓细流钢管的另一端连接着一根直插云霄的钢管,在陡峭而险峻的悬崖上落地生根这座水电站是70年代的莲花人用顽强的拼搏精神血肉之躯修建起来的,从此告别之前的松油灯和煤油灯那些时日,中磴沟人骄傲过,自豪

  沟以头,就是中磴沟的起点,也是一个死角

  沿沟而下,溪水蜿蜒流淌,清澈见底,透过水面清楚看见穿梭的斑蛇子鱼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是一种极少的原生态的土鱼,靠吃小虾和水里的微生菌,最大不会超过半斤,也是儿时那些男娃们夏天得意的一种娱乐方式,要是哪家儿子不见了,总会在沟里的某一段正光着身子,用早就准备好的竹笼拦在浅水区的下端,用葛藤捣烂后将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斑蛇子鱼撵到竹笼里,晚上饭桌一定有一碗清香扑鼻回味悠长的水煮鱼;而深褐色的螃蟹则是另一种玩味无穷的乐趣,老人们说,螃蟹得要生吃才能力气壮,于是,无论你掰开哪一块石头都会有一个或大或小的螃蟹正左奔右突,或诚惶诚恐,可怎么能逃得过那大大的手掌呢,然后,掰开那坚硬的外壳,将肚子里掏空洗净后小心地含在嘴里,咸咸的,好似放了一勺盐,生吞难咽,却又不肯罢休

  溪水最是懂得生命意义,遇石而绕,逢山浅流的道理硬碰硬那是以卵击石,于是,那条溪流终年不断,穿峡谷过险滩,不急不缓,最终汇入长江的怀抱,一路向东而去

  或许,中磴沟的名字就是因了这条沟而得名的,而正是有了这条毫不起眼的溪沟,沿沟两岸的人们才得以安享永久的宁静自然 

  中磴沟是一个独立村落,有些寂寞却又安享于繁华背后的寂寞那条溪沟将两岸一分为二却又紧密相连,两座挺拔而绵延的山峰--夹槽沟和马鞍山,像两个宽阔有力的臂膀,在庙湾和千口岩处,将我的长辈们紧紧地拥抱厚实而粗壮的臂弯里,一任风吹雨露日头晒,再任岁月流转春去冬又来,那份坚守,苍天可鉴

  从起点到终点,只是从头部到臂膀的距离

  我家就在清澈流淌的溪沟边,坐南朝北,三五人家一字排开,是我母亲一脉相承的娘家人,也是我的娘家人,不是一家却胜似一家每天清晨打开大门同时,如同打开的是一扇不朽的经卷,经卷里有不老的传说和悠悠往事,或淡或浓,或远或近

  阳光跃过地平线,翻过夹槽沟,一道金光把马鞍山照的通体透明,马鞍似神光一现,又似俊朗飘逸的宝马踏着得得的蹄音,乘着祥云飘然而至那道光影滑过半坡高低不平山路,在中碗厂停顿一下,又继续往后推进,以溪沟为界,上午被阳光照耀的一边为阳山,下午晒着的一边为阴山,一半明媚,一半阴凉;田地大都在阳山一边,比阴山的收成要好很多每当夕阳西下,最后的光线爬上阴山的黑瓦和老墙体上时,一半光景寂寂,一半烟霞满天

  如果说中磴沟是一口深陷进沟底的大铁锅,那么,大院子就是那稳稳端坐的灶台,围绕灶台的是那被五谷杂粮浸过的庄稼人,以及曾经的繁华景象300年前,先祖们看好这方风水宝地,从四面汇聚于此,并在此繁衍生息,而大院子就是当时实力财富象征:穿过朝门口,只见一座大大的四合院,青瓦木板房,有着冬暖夏凉作用;镂空的花格窗中间有精美的花纹图案,像一朵圣洁的莲院坝是被精雕细琢过的青石板纹理依旧清晰可见,条坎石排列有序整齐划一;正堂屋也是官屋,是族人红白喜事公用的地方;正大门侧有两扇小门是活动门,听老人们讲,不肖子孙或凶死的人只能从小门出丧曾经每年有清明会,也就是清明这天族人召集全村300多人,大摆宴席欢聚一堂,缅怀逝去的亲人,展望美好未来大院子分上下院子,兴盛时近100余人集居于此,朝闻邻家饭菜香,夜听儿郎读书声,一碗饭从上院子端到下院子,你一口,我一勺,一句玩笑,一声笑骂,皆是人间温暖情趣上院子和下院子就像两个跌破脑壳还连着筋的兄弟,不曾分开过,民风淳朴厚道大院子离我家只有一道弯的距离,于我们而言是陌生的,不曾常去,只是在80年代乡政府义务电影工作队转乡,会选择在大院子的大地坝,或是谁家有红白喜事之类的事情会去帮忙,而那时,人们已经陆续往外走而渐渐稀少起来

  上世纪30年代,勤劳智慧的中磴沟人便开始用最原始工具烧制生活生产用品,大到水缸,小到碗碟,应有尽有,也算是那时的私营企业吧几间简易的工棚便撑起一个完整工厂体系,一座座顺山势而建的土窑层层叠叠,尤其是中碗厂最多时有10几个窑洞门,中间逐层隔断,每层只有在侧门设有火门原料是从千口岩的山顶选取的白沙岩石,从垂直近5000米的悬崖上,用钢丝缆车下滑到三丘田平坝子里,再用人工担回厂房,水车会咕噜咕噜地转个不停,碓窝像不断点头哈腰太监,将白沙石研磨成浓稠的沙浆,再加入最主要的原料,在时间等待中,由沙石转变成一副副完整的生活用具,打磨,成型,上釉,每一道工序都需要坚韧毅力耐心,火候最关键,这是一门技术活,从进窑烧制到出窑,会耗费父辈们全部的精力体力从上碗厂中碗厂到下碗厂,一幅幅锃亮的白瓷碗走进千家万户十里八乡,再换回粮食或钱币用以养家糊口,父辈们那份艰辛满足,总会在一闪一闪的烟斗里会心一笑早些时期,中磴沟这粗陋不堪的名字曾被中磴沟碗厂代替过白瓷坛两头小,中间大,像罗汉的肚皮,是装粮食用的,至今我家还保留这样一件少有的陶瓷品,听母亲讲过,那是父亲亲手做成的,白底的瓷面绣有蓝色的花纹,花纹规则有序,不拖泥带水,中间一个大大的喜字仿佛装满了所有的幸福快乐,能足足装满20斤大米呢那时候,无论你走多远,总会在吃饭桌上看见来自中磴沟碗厂白得透亮的饭碗摆在每个客人的面前,深知其意的客人也会翘起大拇指说:这是中磴沟碗厂的饭碗,一眼就能认得深黑色大小碗则是十里八乡酒席上八大碗之一的重中之重!瓦罐淘菜砵水缸都是居家必不可少的日用品,也被父辈们用粗糙的手,像呵护怀中婴儿一样,一遍遍抚摸,一遍遍旋转成精致模样

  也正是这样一些手艺人,将中磴沟碗厂那熊熊燃烧的火焰艳红半边天光,也正是他们的手艺最终走出大山,被分流,被丰都县二轻系统接收碗厂也因此而关停

  后在解放后的70年代生产队组织劳力想重拾旧业,终因政府不允许乱砍伐木料而永远关闭

  再后来,我们长大了,打猪草是我放学后必做的事,就和邻家姐妹们不自觉地转到那些地方,在破烂不堪的窑洞里捉迷藏,在稀里哗啦响成一片的破碗堆里寻找我们想要的东西,或许,会发现一副没被检验得起花纹和花边早已在泥土中被氧化而黯淡无色半缺不齐的碗,拿回家里给猫狗做饭碗也是极好的,或在山坡上与小伙伴们一起办家家,食物是偷偷从家里带去的,将土豆和红苕切成小丁丁一点小肉肉一起炖煮,半生不熟的,却吃得津津有味,那些像小大人似的俊俏模样,像极了每个母亲忙碌厨房里的身影

  我的长辈们沿溪流而居,背靠大山,地多田少,82年土地下户时人均不足2亩贫瘠瘦弱的土地里长满了玉米稻谷大豆高粱小麦土豆和红薯最是一年春耕时,惊蛰刚过,种子就该下地了,尽管倒春寒还在门前打着旋,可季节不能误,土地是他们的命根子,一窝一窝的孩子可以放在家里不管,但田地里的庄稼可得做周全,可得勤快一些,你哄地皮,地哄肚皮,这是老人们的金玉良言播下种子,一场贵如油的及时雨,种子便在土地里耐不住性子蠢蠢欲动了,一片嫰叶,两片嫩叶,仿佛一夜之间的事,从蓬松的土地缝隙里噗嗤一声冒了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清新空气,种子的破土而出,是生命的另一种升华,从此开始了一段不同寻常成长之旅只见一个个背影弓腰驼背,小心地侍弄着每一株禾苗,生怕怠慢了它们泥土里散发出特有的气息,也被他们大口大口地吸进肚子里去,并与之同生共患难躬耕劳作的庄稼人是土地最虔诚信徒地里的庄稼是女人的事,只有会生孩子的女人才会把它们像对待孩子一样侍弄玉米拔节长高了,绿意盎然,生长俊男靓女的模样,我仿佛听见了他们的窃窃私语,那是伟大的爱情,无需躲躲藏藏,孕育的新生命便挂穗吐苞了男人们则忙碌在水田里那架犁铧早已锈迹斑斑,而犁把则磨得油光水滑,人黄牛犁铧,一前一后,默不做声,那画面只需在田间一站,便是一副绝好的春耕图水田一层一层的,沿沟脚而上,大小不一,却层层叠叠,田边地角里长满了刚冒出来的丝马草,脆生生的,露珠还停留在草叶间闪着晶光,黄牛总要趁主人注意,将头往外一扫,便是满满一口翠嫩的青草,主人一见,嘴里不停地吆喝,鞭子扬得高高的,然后轻轻落下犁铧开处,白浪滚滚,被惊醒的泥鳅和黄鳝,它们从水面冒出来又钻进去,比犁铧还光滑顺溜,这时,总有几只雪白透顶的白鹭盘旋在上空,或跟在后面,泥鳅是它们的最爱芒种忙忙栽,夏至不怀胎,说着说着,秧苗就到该下田移栽了,顺着走,逆行插,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有的田很小,小的装不下一头黄牛,只能用犁耙抓几下便把秧苗移栽了下去,一个星期后,秧苗在时间的等待中凝固,此刻,庄稼人会把水田放到一寸左右,似珍珠颗粒般的尿素肥就可均匀撒下去阳光像温软的黄龙玉散落下来,雨水似串起的一串串珍珠,禾苗滋滋往上长,风从远处飘过来,一漾一漾的,白云一朵一朵地飘过去又荡回来,落在了庄稼人的屋顶,与炊烟一起升腾

  自留地是每家最就近的菜园地,房前屋后溪沟边,栽满了李树,每到春天,风就从庙湾吹进来,桃花红了,李花也成片成片地开了,一簇簇,像高挂的小灯笼燕子更念旧,还回到去年的巢穴安家落户茄子豇豆辣椒青菜萝卜丝瓜,听着节气的指令,相继播种出土开花,细细碎碎的小白花越过一道道木栅栏,媚了庄稼人的眼,美了庄稼人的心,也长成了庄稼人想要的样子

  中磴沟是一条名副其实的沟,也是一口如同蒸煮的大铁锅,我的先民们世代居住在锅底,出门就爬坡,爬到山顶再回头看时,自家的房屋如同大石包里的那块大石头矗立在沟边,黑黝黝的锅底,黑黝黝的瓦片

  儿时的伙伴成群结队的就是从沟底沿着那条山道上学的,1个半小时的山路才能到达学校,天晴一把刀,下雨一团糟是那条山路最真实写照小学初中,7年的时光伴着饥饿寒冷艰辛与苦难踉踉跄跄,山路的每一道坎每一道拐每个人都铭记于心,至今不忘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导致贫穷落后,而穷则思变是我们这代人发愤苦读要离开那贫穷地方最有力的力量,值得欣慰的是同龄人中通过自己努力,大都考取大学而离开那片贫瘠的故土,因此,私下里中磴沟也有秀才沟之美誉我天生笨拙愚钝,离开时20岁,大好青春年华在这里度过,我的悲,我的喜,我的苦闷,只有说给庄稼听,说给永不停歇的溪水听,从春播说到秋收,从田间说到地坎

  5年前,政府出资一部分村民自筹一部分资金,其中一部分资金是原丰都职业中学校长赞助的,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他是我们这代人的骄傲,也是从中磴沟考大学考出去的共筹得资金10几万元,经过几个寒来暑往,苦战奋斗,终于修通那条通往外面世界的交通要道当第一辆车子开进去的时候,一辈子没走出过大山的长辈们立在公路旁,眼含热泪,却笑意盈盈已过90岁的老长辈上气不接下气含混不清地说出心里话:要是早些年就有公路的话,可能还会留住一些人是哦,可谁愿意留在这儿呢?!

  站在半坡的半山腰往下看,那条公路像白玉似的飘带弯曲而绵延不绝溪沟还是那条,涓涓细流,终年不断;山还是那一座座,矗立千年不变;山风依旧,马鞍山的马鞍依旧,而山脚下沿溪沟的那些老土墙终没经得起岁月的摧残而轰然倒塌,倒塌的不只是老土墙,还有多少游子回不去的归乡梦!那条曾经烂熟于心的山道也寻不见踪迹每年我们都要回家一次,面对的不是那曾经被烟熏火燎过的温暖的家,而是沉睡在冰冷地下里双亲的坟墓也会掰着指拇细数,谁走了,谁还在,哪里又添了一座新坟墓,数完,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只剩下17个人的村庄,17个人的坚守,17个老弱病残!

  修好的那条公路,偶有车子经过,从不鸣笛,因没有什么阻挡公路的畅通,除了山风和孤独鸟鸣

  我终于明白了,那条宽敞水泥公路也许是为了让睡着的人躺着车回家,站着的人开着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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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杨永平,网名知秋05年开始写作作品散见于福建文学星星诗刊散文诗世界散文选刊几江及本地刊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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