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们都没有说话
“后天来医院复查吧，那天我在的。”医生小哥哥在深夜给我发了这句话。我没有立刻回他。仔细研究了这句话的涵义，把句子拆分开，调换了位置，再加上主谓宾，当成阅读理解题做了一遍，还是不能看出他的深层意思。所以我没有回复他。直到第二天白天我出了趟门，回来发现身体上的毛病像是又复发了，于是在手机上挂了医院第二天的号，微信给他回了一句“好的，明天八点到”。这次他没回我。不知他到底看没看到。
现代男男女女的社交关系就是这么扑朔迷离，一句话能被分解成九九八十一个参考答案。回不回复，早回复晚回复，回复的是什么，都能被脑补一百个剧本。想要活得久一点，就要少想点。很可惜快三十岁了我才明白这个道理。
我预约的号是早上八点到九点这个时段。这就是说我必须六点起床，六点半出门，七点半到院，八点之前取到号。在上海看病就是麻烦，做任何一件事都要排很长很长的队。挂号、取号、候诊、缴费、检查、取报告、开药，就连上个厕所，前面总有很多跟我一样随时要爆炸的人。更别说那些从外地拖着行李箱来的。
五楼候诊区已经坐满了人，一个个病人目光呆滞表情凝重，这种状态很像高峰期挤地铁的上海白领。大家总是不开心。病来如山倒，上班如上坟，反正每天都觉得天随时要塌下来。
“到了吗？”小医生突然给我发微信，这会儿他应该开始上班了。“是啊，刚到。”我回完他，突然想起忘记带病历本了，我说：“我去护士台拿病历本。”护士台的一个妹子摆摆手说：“没有，去一楼收费处拿。”我正要下楼时，又收到他的信息：“不用去了，我这里有，想要一百本都给你。”天啦天啦，听听，认识医生真好，没事还能走走后门插插队什么的。
排到我时已经过了九点，小医生坐在导师后面，帮他操作电脑。我一进来坐下，小医生就把病历本递给我，上面只填了我名字那一项，他的笔迹好看又好认，我很珍惜这一刻，因为再过几年等他上岗当医生时，连他自己都看不懂他在病人本子上画的是什么天书了。
我跟老专家说明了我的情况。期间我会侧过去看一眼小医生。距离上次见他已经快过去半个月了，他还是穿着白大褂，低着头操作着电脑。偶尔他也抬头看我，只是都被我巧妙地避开了，我没事盯人家看也怪尴尬的。老专家开了单子，让我再去复查一下。我转身出门，最不堪的一幕发生了，小医生在后面喊我：“单子。”我回头终于跟他对视了一眼，真是尴尬。他起身从桌上拿起单子走到门边，递给我，我说了“谢谢”就跑了出去。我看到了他胸前挂的工作牌，上面写了他的名字，我记住了。
拍完片子等报告，中午在医院门口吃了碗面，把报告取出来又去门诊候着见医生。来医院的次数多了，早就熟练了就诊流程，并且也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一切。这时还没上班，小医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往我这边走来。我没说话，直接把报告和片子递给他。他把片子举起来看了看，最后说：“没什么问题。”我说：“你们也挺忙的啊，这么多病人。”没话找话真是我这人最大的特点了。他说：“还好，今天人不多。”然后我说了一堆尬聊废话，反正一句记不住了。他站着，我坐着，仰起头跟他讲话还有点不舒服。
我突然灵机一动，把话题扯到了他的专业上。“对了，我最近左边耳朵有点疼，特别是中间这个地方，一按就疼。”说完我给他比划着，用手去触碰疼痛的位置。他说：“两边都疼吗？”我说：“没有，就这一边。”我用手再次挤按：“就这里，这里，疼的。”那么，关键的一刻来了，没想到小医生弯下腰，靠近我，伸出他的手，戳了一下我的左耳疼痛处……
可以想象，我俩此刻的姿势很像在公开场合调情的奸夫淫妇了。当时大厅里也有不少病人，不知被多少人在心里唾骂成一对狗男女。他这个样子确实把我吓到了。不知道如果我说我胸疼，他会不会也这样呢。真是遇到高手了啊。好在我不是二十岁的小姑娘，年少无知时，走在街上被男人多看一眼连为他生几个孩子这种事都能想到。如今不同了，毕竟也算是叱咤失恋情场多年的人，这点状况还是能应付的。
小医生认真看了我耳朵几眼，态度很自然地说：“有点发炎了，等会儿我去我们科室拿点药给你涂几天就好了。”这完全像是面对病人的态度，我松了一口气，笑自己想多了。我说：“好好好。谢谢谢谢谢谢。”说完我立马掏出手机，假装跟人发消息。他站了几秒，转身走开了。过了十分钟他拿了两盒药膏给我。也不知道他需不需要付钱给科室。我接过药膏谢了他一番，又寒暄了几句，他就进门诊室去了。
下午开了点药回来。到家后瘫在沙发上，每次去医院回来浑身散了架，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晚上给小医生发了条短信：“谢谢你今天帮忙了。”礼貌性的工作还是要做的。没过几秒，我看到聊天框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心里一震，马上看到他发来的一行字：“没事，注意休息。”
然后我们都没有说话。找不到话题了。我突然意识到，这世上绝大多数关系都是以这种方式结束的。我把手机放下，深呼一口气，去洗澡了，浴霸的水哗啦倒在我身上，他离我很近，又很远，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看缘分了。白天在医院的种种慢慢被忘掉。好像不管遇到什么人什么事，我最终的生活都是老样子。最好的证据就是，到第二天醒来，我也确实没有想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