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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代读后感精选10篇

2022-03-15 11:03:18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断代读后感精选10篇

  《断代》是一本由郭强生著作,后浪丨民主与建设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42.00元,页数:312,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断代》读后感(一):王德威:仿佛在痴昧魑魅的城邦

  编按:

  此文为王德威对台湾中生代重要小说家郭强生及《断代》的介绍。文章从郭强生此前的《夜行之子》、《惑乡之人》说起,再细梳现代中国文学对同志题材的描写……最后将《断代》与白先勇的《孽子》、朱天文《荒人手记》及邱妙津《蒙马特遗书》作比,引出一问——郭强生笔下的同志世界与其他关于同志题材的写作有何不同?王德威不急于给出回答,但言「对郭强生而言,推理的底线不是谁是同志与否,而是爱情的真相。 」 在《断代》中,「 郭强生创造了一个痴昧的城邦——也是充满魑魅的城邦。 」

仿佛在痴昧魑魅的城邦

  文 | 王德威

我需要爱情故事——这不过是我求生的本能,无须逃脱。——郭强生《夜行之子》

  郭强生是台湾中坚代的重要小说家,最近几年因为同志议题小说《夜行之子》(二○一○)《惑乡之人》(二〇一二)以及散文专栏而广受好评。即将推出的《断代》代表他创作的又一重要突破。在这些作品里,郭强生状写同志世界的痴嗔贪怨、探勘情欲版图的曲折诡谲;行有余力,他更将禁色之恋延伸到历史国族层面,作为隐喻,也作为生命最为尖锐的见证。郭强生喜欢说故事。他的叙事线索绵密,充满剧场风格的冲突与巧合,甚至带有推理意味。然而他的故事内容总是阴郁浓丽的,千回百转,充满幽幽鬼气。这些特征在新作《断代》里达到一个临界点。

  郭强生的写作起步很早,一九八七年就出版了第一本小说集《作伴》。这本小说集收有他高中到大学的创作,不乏习作痕迹,但笔下透露的青春气息令人感动。之后《掏出你的手帕》《伤心时不要跳舞》题材扩大,基本仍属于都会爱情风格。九〇年代中郭强生赴美深造戏剧,学成归来后在剧场方面打开知名度。他虽未曾离开文学圈,但一直要到《夜行之子》才算正式重新以小说家身份亮相。

郭强生

  《夜行之子》是郭强生暌违创作十三年后的结集,由十三篇短篇组成。故事从纽约华洋杂处的同志世界开始,时间点则是九一一世贸中心大楼爆炸的前夕。这个世界上演轰趴、嗑药、扮装,还有无止无休的情欲争逐。但索多玛的狂欢驱散不了人人心中的抑郁浮躁,不祥之感由一个台湾留学生的失踪展开,蔓延到其他故事。这些故事若断若续,场景则由纽约转回台北的七条通、二二八公园。郭强生笔下的“夜行之子”在黑暗的渊薮里放纵他们的欲望,舔舐他们的伤痕。青春即逝的焦虑、所遇非人的悲哀,无不摧折人心。他们渴望爱情,但他们的爱情见不得天日。就像鬼魅一般,他们寻寻觅觅,无所依归。

  《惑乡之人》是郭强生第一部长篇小说。借由一位“湾生”日籍导演在七〇年代重回台湾拍片的线索,郭强生铺陈出一则从殖民到后殖民时期的故事。时间从一九四一年延续到二〇〇七年,人物则包括“湾生”的日本人、大陆父亲、原住民母亲的外省第二代,再到美籍日裔“二世”。他们属于不同的时代背景;但都深受国族身份认同的困扰。他们不是原乡人,而是“惑”乡人。

Louis Michel Eilshemius - New York at Night

  而在身份不断变幻的过程里,郭强生更大胆以同志情欲凸显殖民、世代、血缘的错位关系。对他而言,只有同性之间那种相濡以沫的欲望或禁忌,才真正直捣殖民与被殖民者之间相互拟仿(mimicry)的情意结。谁是施虐者,谁是受虐者,耐人寻味。《惑乡之人》也是一部具有鬼魅色彩的小说。真实与灵异此消彼长,与小说里电影作为一种魅幻的媒介互为表里。

  至此,我们不难看出郭强生经营同志题材的野心。他一方面呈现当代、跨国同志众生相,一方面从历史的纵深里,发掘湮没深处的记忆。当年以《作伴》《伤心时不要跳舞》知名的青年作家尽管异性爱情写起来得心应手,但下笔似乎难逃啼笑因缘的公式。阅读《夜行之子》《惑乡之人》这样的小说,我们陡然感觉作家现在有了年纪,有了忏情的冲动。他的故事夸张艳异之余,每每流露无可奈何的凄凉。他不仅诉说炽热的爱情,更冷眼看待爱情的苦果。荒谬与虚无弥漫在他的字里行间。隐隐之间,我们感觉这是“伤心”之人的故事,仿佛一切的一切不足为外人道矣。

  也许正是这样“伤心”的著书情怀,促使郭强生短短几年又写出另一本长篇小说《断代》吧。不论就风格、人物,以及情节安排而言,《断代》都更上一层楼。《夜行之子》尽管已经打造了他同志三书阴郁的基调,毕竟是片段组合,难以刻画人物内心转折深度。《惑乡之人》虽有庞大的历史向度,而且获得大奖(金鼎奖)的肯定,却过于铺陈主题和线索,寓言性大过一切。在《断代》里,郭强生选择有所不为。他仍然要诉说一则——不,三则——动听的故事,但选择聚焦在特定人物上。他也不再汲汲于《惑乡之人》式的历史叙事,但对时间、生命流逝的省思,反而更胜以往。

  《断代》的主人翁小锺曾是名民歌手,转任音乐制作人。小锺也是爱滋病阳性带原者。早在高中时期,小锺在懵懂的情况下被同学姚诱惑了。小锺暗恋姚,后者却难以捉摸,而且男女通吃。多年以后两人重逢,一切不堪回首。有病在身的小锺万念俱灰,而姚婚姻幸福,而且贵为“国会”要员。但事实果真如此么?

  与此同时,台北七条通里一个破落的同志酒吧发生异象。老板老七突然中风,酒吧里人鬼交杂。小说另外介绍超商收银员阿龙的故事。阿龙爱恋风尘女子小闵,但是对同志酒吧的风风雨雨保持兴趣,阴错阳差地卷入老七中风的意外里……

  如果读者觉得这三条线索已经十分复杂,这还是故事的梗概而已。各个线索又延伸出副线索,其中人物相互交错,形成一个信不信由你的情节网络,环环相扣,颇有推理小说的趣味。郭强生喜欢说故事,由此可见一斑。识者或要认为郭的故事似乎太过传奇,但我们不妨从另一个方向思考。用郭强生的话来说,“我需要爱情故事——这不过是我求生的本能,无须逃脱。”

恋一个人的折磨不是来自得不到,而是因为说不出,不断自语,害怕两人之间不再有故事。符号大师把爱情变成了语意,语意变成了文本,又将文本转成了系统,只因终有一个说不出的故事而已——《夜行之子》,页九二

  爱情何以必须以故事般的方式演绎?就他的作品看来,有一种爱情如此“一言难尽”,以致只能以最迂回的方式说出。或者说爱情力量如此神秘,不正如故事般地难以置信?或更存在主义式的,不论多么惊天动地的爱情,一旦说出口,也不过就是故事,或“故”事罢了。

Salvador Dali-1934 49 The Ghost Of Vermeer Van Delft, Circa 1934

  在《断代》里,郭强生俨然有意将他的故事更加自我化。尽管表面情节繁复,他最终要处理的是笔下人物如何面对自己的过去——甚或是前世。小说的标题《断代》顾名思义,已经点出时间的“惘惘的胁”。以第一人称出现的小锺俨然是叙事者的分身。小锺自知来日无多,回顾前半生跌跌撞撞的冒险,只有满目疮痍的喟叹——一切都要过去了。检索往事,他理解高中那年一场羞辱的性邂逅,竟是此生最刻骨铭心的爱的启蒙。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欲是痛苦和迷惘的根源,也是叙事的起点。

  但小说真正的关键人物是姚。相对于小锺,姚周旋在同性与异性世界、执政党与反对党,还有上流与底层社会间,是个谜样的人物。他一样难以告别过去,也以最激烈甚至扭曲的方式找寻和解之道。姚是强势的,但在欲望深处,他却有难言之“瘾”。小说最后,故事急转直下,姚竟然和所有线索都沾上瓜葛。如果时光倒流,小锺与姚未必不能成为伴侣。然而俱往矣。小锺和姚不仅分道扬镳,也就要人鬼殊途。

  就此我们回到郭强生一九八七年的《作伴》,那青年作家初试啼声之作。故事中的主人翁无不带有阿多尼斯(Adonis)美少年的双性丰采,而当时的少年果然不识愁滋味。一切的罗曼蒂克不过是有情的呢喃。然而就着二〇一五年的《断代》往回看,我们有了后见之明。原来《作伴》那样清丽的文字是日后悲伤叙事的前奏,而那些美少年注定要在情场打滚,成为难以超生的孤魂野鬼。回首三十年来的创作之路,有如前世与今生的碰撞,难怪郭强生觉得不胜沧桑了。

  现代中国文学对同志题材的描写可以追溯到五四时代。叶鼎洛(一八九七—一九五八)的《男友》(一九二七)写一个男教员和男学生之间的暧昧情愫,既真切又感伤。庐隐(一八九八—一九三四)的《海滨故人》(一九二五)则写大学女生相濡以沫的感情以及必然的失落,淡淡点出同性友谊的惘然。以今天的角度而言,这些作品游走情爱想象的边缘,只是点到为止。主流论述对同志关系的描述,基本不脱道德窠臼。重要的例子包括老舍(一八九九—一九六六)的《兔》(一九四三)和姜贵的《重阳》(一九六〇)等。后者将一九二○年代国共两党合作投射到同性恋爱的关系里,熔情欲与政治于一炉,在现代中国小说独树一帜。

  但论当代同志小说的突破,我们不得不归功白先勇。从六七○年代《台北人》系列的《那满天亮晶晶的星星》、《纽约客》系列的《火岛之行》等,白先勇写出一个时代躁动不安的欲望,以及这种欲望的伦理、政治坐标。一九八三年《孽子》出版是同志文学的里程碑,也预示九○年代同志文学异军突起。在这样的脉络下,我们如何看待郭强生的作品?如果并列《孽子》和郭的同志三书,我们不难发现世代之间的异同。《孽子》处理同志圈的聚散离合,仍然难以摆脱家国伦理的分野。

  相形之下,郭强生的同志关系则像水银般的流淌,他的人物渗入社会各阶层,以各种身份进行多重人生。两位作家都描写疏离、放逐、不伦,以及无可逃避的罪孽感,但是白先勇慈悲得太多。他总能想象某种(未必见容主流的)伦理的力量,作为笔下孽子们出走与回归的辐辏点。郭强生的夜行之子不愿或不能找寻安顿的方式。在世纪末与世纪初的喧哗里,他们貌似有了更多的自为的空间,却也同时暴露更深的孤独与悲哀——

夜晚降临,族人聚于穴居洞前,大家交换了踌躇的眼神。手中的火把与四面的黑暗洪荒相较,那点光幅何其微弱。没有数据参考,只能凭感受臆断。改变会不会更好,永远是未知的冒险。有人留下,有人上路。流散迁徙,各自于不同的落脚处形成新的部落,跳起不同的舞,祭拜起各自的神。有人决定出柜,有人决定不出柜 ;有人不出柜却也平稳过完大半生,有人出柜后却伤痕累累。无法面对被指指点点宁愿娶妻生子的人不少。宁愿一次又一次爱得赴汤蹈火也无法忍受形只影单的人更多。所有的决定,到头来并非真正选择了哪一种幸福,而更像是,选择究竟宁愿受哪一种苦……——《断代》,页九十二、页九十三

  郭强生的写作其实更让我们想到九〇年代两部重要作品,朱天文的《荒人手记》(一九九四)以及邱妙津的《蒙马特遗书》(一九九七)。两作都以自我告白形式,演绎同志世界的他(她)我关系。《荒人手记》思索色欲形上与形下的消长互动,《蒙马特遗书》则自剖情之为物最诱人也凶险的可能。两部作品在辩证情欲和书写的逻辑上有极大不同。《荒人手记》叩问书写作为救赎的可能,“我写故我在”的可能。《蒙马特遗书》则是不折不扣死亡书简,因为作者以自身的陨灭来完成文字的铭刻。两部作品都有相当自觉的表演性。前者以女作家“变装”为男同志的书写,演绎性别角色的流动性;后者则将书写酝酿成为一桩(真实)死亡事件。

Arhip Kuindzhi - Night Landscape

  如上所述,郭强生的作品充满表演性,也借这一表演性通向他的伦理关怀。但他在意的不是朱天文式的文学形上剧场,也不是邱妙津式的决绝生命写作演出。他的对同志伦理的推衍,表现在对推理小说这一文类的兴趣上。《夜行之子》《惑乡之人》已经可见推理元素的使用。是在《断代》里,郭真正将这一文类抽丝剥茧的特征提升成对小说人物关系、身份认同的隐喻。在同志的世界里,人人都扮演着或是社会认可,或是自己欲想的角色。这是表演甚至扮装的世界,也是一个谍对谍的世界。双方就算是裸裎相见,也难以认清互相的底线。

  对郭强生而言,推理的底线不是谁是同志与否,而是爱情的真相。这是《断代》着墨最深的地方。如果“爱情”代表的是现代人生“亲密”关系的终极表现,郭强生所刻画的却是一种吊诡。同志圈的爱欲流转,往往以肉体、以青春作为筹码,哪有什么真情可言?同志来往“真相大白”的时刻,不带来爱情的宣示,而是不堪,是放逐,甚至是死亡。但相对地,郭强生也认为正因为这样的爱情如此不可恃,那些铤而走险、死而后已的恋人,不是更见证爱情摧枯拉朽的力量?

  摆荡在这两种极端之间,《断代》的故事多头并进。结局意义如何,必须由读者自行领会。对郭强生而言,《断代》应该标志自己创作经验的盘整。青春的创痛、中年的忧伤成为一层又一层的积淀,如何挖掘剖析,不是易事。早在《夜行之子》里,他已经向西方现代同志作家如王尔德(Oscar Wilde)、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以及佛斯特(E. M. Foster)等频频致意,反思他们在书写和欲望之间的艰难历程。借着《断代》,他有意见贤思齐,也回顾自己所来之路。荒唐言中有着往事历历;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他创造了一个痴昧的城邦——也是充满魑魅的城邦。

  后 记

  郭强生十八岁进入台大外文系,我有幸曾担任他的导师。大学四年,强生给我的印象是极聪明、极乖巧,风度翩翩,不愧是校园才子,读书则力求“适可而止”。大四毕业那年,强生出版《作伴》,应他所请,我欣然为之作序,期许有加。哪里知道当时的老师和学生其实一样天真。

  九〇年代中期强生赴纽约大学深造,我适在哥伦比亚大学任教,于是又有了见面机会。记得他邀请我看了好几场百老汇戏剧,聚会场合也常看到他。我甚至曾安排他到哥大教了几年课。之后他回到台湾,我转往哈佛,逐渐断了联络。

  强生回台后曾经热衷剧场编导,未料这几年他重拾小说创作;而且迭获好评。看强生的作品我每每觉得不安,倒不是内容有多少耸动之处,而是叙述者的姿态如此阴郁苍凉,和印象中那个年轻的、仿佛不识愁滋味的大学生判若两人。我不禁关心起来:这些年,他过得好么?

  在新作中他对自己成长的世代频频致意,不禁让我心有戚戚焉。想起他大学英文作文写的就是小说,而且内容悲伤,以致我十分不解。我们的师生关系是一回事,但显然有另一个作为小说家的强生,这些年经过了更多我所不知道的生命历练。虚构与真实永远难以厘清。阅读他的小说,还有他更贴近自己生活的散文,我似乎正在重新认识——想象——一个作家的前世今生。

  也许这正是文学迷人之处吧。强生的新作定名为《断代》,似乎呼应了我们的今昔之感。曾经的少年已经是中年,谁又没有难言的往事?唯有文字见证着一路走来的欢乐与悲伤。谨缀数语,聊记三十年师生缘分。祝福强生。

断代8.3郭强生 / 2018 / 后浪丨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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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代》读后感(二):台北,世代,我

  【关于故事,故事里的人】

  夏至前后,迅速读完了《断代》这本书。和巴恩斯《终结的感觉》一样,层层剥离记忆与时间,一些事情的触须被连结。奇妙的是,一个事件引出几个人,而他们各自的故事,全都如此引人入胜。

  钟书元:吉他社少年小钟,从民歌时代校园大赛,从八十年代走进九十年代,从唱作歌手到唱片制作人,历经唱片业兴衰,一种人生。

  姚瑞峰:小钟最初的男孩,剧集中的众人之神姚(也许就像杀死汝爱中的卢),每个人都为他倾倒,“我已经对你感到十分着迷,必须向你揭晓,你是何许人也。”(王尔德《多利安格雷的画像》)他却游走于一切的边缘,貌似游刃有余地成为走在钢丝上的成功者。而他陷入危机前后的那番告白,那些角度,感知,为何又同他人的记忆反差如此之大。他伤害过的人(小钟,阿崇,老七……),错过的人,他家庭结构(甚至是同母异父的哥哥)的深刻影响,一种翻转与铺垫般,在最后送他坐上针毡的前夕,生生再烧点一些温情出来。讲尽了,尽可能的讲到彻底,半辈子的人生,举目已然望得见尽头的人生。

  阿龙:会跳舞的新世代双性青年,阿龙,隐匿的故事,另一个南国的孩子,另一段不为人知的历程。非常特殊的一个当下的年轻人,不仅很招Gay,而且能看到Gay的鬼魂。

  或歌或舞,就是这波人了。却远不止于歌舞。我们可以看到与追逐、情爱有关的一切脉络,属于他们的。奇妙的是,事情归结到一起,只是一个偶然事件。四个人之间的联系,坚实又偶然。虽然小说的内容是非常戏剧化的,并时常令我感到不安;然而人物之间的连结结构却让我感到安稳,或许这就是生活本来的面目吧。

  【关于台北】

  关于台北,在我读这本书的时候,脑中浮现的尽是它的样貌。这座从小就存在于幻想之中的城市,这座在我三十几岁的时候终于去过一次(也是迄今唯一一次)的城市。台北车站,亚热带岛屿的街巷,广场和庙宇,酒吧和便利店,这市井之地。

  当代艺术馆的光合作用同志议题展。二楼有顾福生的画作展出,你会想到白先勇,然后是《孽子》,以及手边的这本《断代》。断代,不同世代,还记得一楼的介绍区域罗列了编年体的台湾LGBT大事记,在不同的年代里,艺术有它独一无二的形态和呈现方式。但它们或许远非生活的真相,以及爱情的真相。如今我知道,更多的人,一如老七那样的,姚那样的,他们无处不在,他们正不停地从我身边穿梭经过。

  短短一周的时日,我一直住在北门广场新建的M市民连锁酒店。隔音的玻璃窗,十字路口的风景,距离西门町很近,步行几分钟即可到达。还记得那是中秋节的夜晚,独自旅行的我,无聊得前去西门町游逛。刚出门就看到一名年轻美丽的男子正在听电话,他犹疑着说,我现在来到酒店门外了,是这个嘛。我的脑中闪过一些场景,我说不上来,内心生出的可能是艳羡吧。平凡,美丽,特定的身形,T恤,头发,智能手机。在这属于我们的时代。

  十点后的西门町热闹依旧。人们在店门前烧烤。年轻,男男女女。烟熏火燎的假日,在当时并不理解的新习俗。但是无所谓,不论理解与否,在这新的时代,还有什么是我所不能接受的吗?不同类型的电影院,河畔留言,体育用品商店,浴室……小熊村?我不知道具体哪里,应该就是附近吧。因为可以看到那样的男子,一如书中所写,要么短发蓄须,那么娇声魅行,不过貌似短发蓄须者更多一些。

  这样的台北城。小小的局部,但完整。从前想象中的东西,现在亲眼目睹。它显然不同于书中的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甚至新世纪里的最初十年。它只是最新的,当下的。而我永远也不会看到一座城市真正的从前,真正的从前,只属于真正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世代,这个词,过分的历史感和空间感。令人莫名其妙地冲动,仿佛一把老泪随时纵横。

  有时人只想单独待着。待着做什么呢?读一本书,看看世界发生了什么,看看别的人是怎样的状态。但有时,你走在街上,那么孤单,却又多么希望有个人陪在身边。总是试图说服自己与众不同,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尤其是在月圆团聚的日子。

  【关于往日时光】sth more

  关于台湾的流行音乐。校园民歌,出唱片,当制作人。中性的KD Lang风新人,那是他制作的唱片。他本人更早些时候也出过唱片,被包装成台湾的迪伦。一再提起的歌曲I am Easy。每次都会觉得,那含义分明就是:我很轻浮。其实是,我没那么复杂,快来爱我吧,因为我已爱你爱到发狂。特意找到这首歌来听,还意外地发现黄莺莺的版本。九十年代前,刘文正领携飞鹰三姝,再后来,又提到张宇、李玟、伍佰……没有百分之百的交集,但我想我能领会。麦当娜,辛迪罗菠,在音乐创作人的眼中,他对两者有所比较。我能想到更多的内容,既然八十年代有辛迪罗菠,九十年代也是有多莉艾莫丝的。然后新的世纪,层出不穷的歌者,形象,诗歌情感的表达(你们知道Agnes Obel的Dorian有多慑人,尽管这个多利安与王尔德笔下那个或许并非一人)。有多少声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能够和你的生活重合,最终成为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成为你自己眼中,历史尘埃的一部分。

  毕竟,“时代无论再怎样地天翻地覆,我仍只能像夏末之蝉一般,紧紧攀住我的栖木,唱着属于我的记忆。”

  《断代》读后感(三):激情过后的时代。

  是在飞机上看完《断代》的,好久没遇到这么酣畅淋漓的书,散发着一种既老派又现代、既亲切又疏远的魅力。就人物而言,代入感并不强,破落同志酒吧老板老七、事业滑坡的音乐人翁小锺 、仕途为大的政客姚瑞峰、远走国外的巨富之子阿崇、超商收银员阿龙,他们都是男性,也都曾于不同场合、时代在男同志交友圈里兜兜转转。书中还夹带了不少私货,郭强生借他人身份探讨男男之爱,对其中的爱与性表达自身思考,但就是这样一本充满了雄性荷尔蒙的书,带给我强烈得无法抵挡的 nostalgia ,尝试感知男性情欲与男男情感,同时脑中不断回放书影里的昨日台北和记忆里的今日台北。

  台湾似乎又陷入了亚细亚孤儿的处境,不再是中日拉锯战的“弃儿”,而是在中美两种意识形态的对立博弈中的“交易品”。尚未能在国际秩序中找到自己的定位,也从未被孤独地隔离在世界之外,西洋流行乐纷至沓来,拨动着年轻人躁动不安的心弦,不断融合吸取外来文化,即便无人知晓何处是归乡。美乐地的男同志们虽不知道,几年前大海对岸哈维米尔克的抗争,共鸣了多少挣扎的人心,鼓舞了多少同志勇敢站出来、做真实的自己、追求平等权利的决心与意志,但他们目睹了丰富多彩的次文化的萌芽,在以本土文化为主体、外来文化大量涌入的八十年代初,同志酒吧开始出现在台北的大街小巷里,交友方式再简单不过,夜深人静之时潜入美乐地,点杯小酒,看到钟意的男子,跟酒保(通常就是老七)示意,帮忙点个酒,传个小纸条,跟考试作弊还有几分相似。然而,即便想对自己坦白,也不知从何谈起,能仰仗的领路人寥寥无几:没有活跃于公共视野内的同志偶像,没有真正宽容的土壤,不存在一片可以自由表达的土地。

  华灯初上,出入美乐地的人形形色色,虽不乏汤哥这种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但大多数人还是深柜,深夜寻欢作乐,天一亮就重新披上伪装。虚假的生活如同硬壳,保护着有血有肉且真实的自我。他们当中有些人已经走入家庭,有些人徘徊在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从。往来众人,读者对姚瑞峰的态度或最为矛盾,他涉足了书中所有人的生活,他是小锺弹吉他时脑海里浮现出的身影,是阿崇那年夏日无疾而终的痴恋,是老七口中高大俊朗的名校生。然而,在他心中仕途的重要性无可比拟,他被男性的肉体所吸引、被同性情欲搅得心乱如麻,但这一切都抵不过立委头衔,他结了婚,还有了孩子,成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却永远地失去了成为一个合格恋人的资格。高档餐厅里,望着被电话搅得心神不宁的姚瑞峰,不知该开心还是伤心。

  如今,泛滥的交友软件几乎取代了不见天日的同志据点,无需冒着被识破的风险、冒着遇到熟人的尴尬、冒着夜行的恐惧。美乐地这样的地方终究只会变为尘埃,尘封历史之中,没人愿意踏足,生怕溅得自己一身泥。从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中走过,如若侥幸捡得一条命,到了风烛残年,容颜日渐老去、躯体日渐衰弱,再加上“孤独”二字,在这种状态中度日,岂不是比死亡更悲惨的命运?同志该如何养老、如何老有所终?没有婚姻制度的保障,承诺像一个吹得很大的气泡,一触即破,有时甚至不攻自破。

  年纪尚小,不去想当引以为傲的身体资本不复存在时,糟心的事会不会持续发酵,推倒了内心的多米诺骨牌防线,面对一连串的心态失衡,任何止损的招数都无济于事,只得接受命运的残酷安排。毕竟,“这个世界到今天只走到了青春健美的男孩们高呼同志无罪,没有人可以告诉他们接下来该怎样面对老与丑、病与残。“ 老七抱怨,“难道七老八十了,还要他们跟院里其他的老太婆们搞联谊不成?” 终生未婚,膝下无子,身旁无伴,更凄凉的是,一起走过风华正茂年岁的“姐妹们”,多数成了枯骨野鬼。因为走过那个年代的男同志,不可避免地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争——艾滋病肆虐。

  小锺活着熬过了最糟糕的时候,却无法面对生的煎熬。爱滋带原者的标签如影随形,犹如一个甩不掉的影子,阳光越是强烈,影子越是凶猛,使得他在已经狭隘的族群里依旧备受排挤。即便偶尔有人依然倾心于这个风光不再的中年人,听闻那场席卷人命的疾病留给他的“罪证”,往往无疾而终。厌世者的标签却不是自己贴上的,他始终忘不了高中时的那一幕,他以为的爱情,葬送于彼此的小心翼翼和畏畏缩缩中,自那以后,所有的寻寻觅觅似乎都欠缺了什么,达不到完满。“幸福是一种决心”,可惜这是一个过时的信仰。微小个体对时代似乎无足轻重,只能说,那些努力活出最真实、最完整的自我的个体给时代添加了鲜亮的一抹色彩。

虽然是烂命一条,至少知道生错的是时代,不是自己。

  无论人或物,无论生或死,无论喜或悲,全都变成了回忆。没什么好追忆的,体内流着艾滋血液的生灵,像杂草一样在岁月里无声燃烧。那团团烈焰,照亮了新世代的征程。

  郭强生接受采访时提到,“故事中,一定要存在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不能只是沉溺在八〇年代。看望过去的理由,是为了看接下来要如何走。”他在故事里安插了阿龙这一位双性恋人物。从阿龙的视角切入,剖析当代年轻人面临的挣扎与矛盾。阿龙是书里唯一的年轻人,一出场时自我认同还是异性恋,但他的爱情也不符合世俗期待。他迷恋着那个记忆中的少女偶像,即使她已坠入风尘。不知是爱上同性还是爱上陪酒女在他人看来更为离经叛道,或者说,反叛行为无需一较高下,说好听点,叫不惧世俗眼光、敢于追求真爱,说难听点,叫“反常”,虽然“常”的定义无从追究。

  阿龙曾以为自己是个百分百的异性恋。在意外得知曾向他表露过情意的 Tony 自杀的消息后,阿龙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平静。适逢美乐地发生一件件奇闻怪事,他踏上了重新发现自我、发现爱情的道路。

  遇鬼或是全书最精彩的部分。阿龙深夜路过美乐地,竟能看到男同志的游魂,只有在美乐地这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小角落里,他们才能活出真实的自我,因此死后依旧不忍离去,继续着生前的聚会与派对。我尝试从两个方面来解读鬼这一意象,一指死后灵魂找不到归宿的同志,《寻梦环游记》热映之际,有人评论道,影片的世界设定是同志无后群体的噩梦,如果死后没有后代记得、没有定期祭拜,魂魄状态会每况愈下,直至彻底消亡。没有按照世俗的期待成家的男人,成了不断游荡的孤魂野鬼。老七常常回想起酒吧最热闹繁华的年代,和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可在世的朋友却寥寥无几了,知心故交先他一步去了阴间,等着他来汇合,继续当他们的店长。无后的他们很快就会被人遗忘,只想在烟消云散之前,求得无数个彻夜的痛饮狂欢。

  从现实意义上说,鬼和那个年代的同志有许多共同特征:“鬼和同志一样,都是既怕被看见,又希望被看见的一群”。Penguin 写的,“在同志权利暗哑无声的时代,同志只能在黑暗处出没,借此藏身,完成欲望的宣泄。无论是白先勇笔下的公园,还是郭强生笔下的同志夜店,都是黑夜的产物。一旦白昼来临,众人就隐身到各自的角落。” 这与游鬼的处境何曾相似。在1996年底台北市女权火照夜路大游行(这一活动同样有同志群体参与)中,大家喊出了“妇女要夜行权,同志要日行权”的口号,这是同志游行的前哨站。历经二十多载的斗争,台湾于去年中通过了同性恋婚姻法案,成为亚洲之首,往平权的方向迈进一大步,法律权益和社会态度的积极巨变似乎昭示了光明的前景,但不能忘却的是——新生代享受着的是他人受难的成果,始终是从别人的牺牲中获益。

  从老一辈的手中接过抗争的火炬,然而,看得见的是同志骄傲大游行上的狂野欢快、自由不羁,看不见的是前辈在精神上和身体上遭受的苦难。这其中的世代隔阂让人唏嘘动情,老七慨叹新生代的同志只图自己开心,游行不过是场嘉年华,若推门进来看到这些孤疾老怪者,连表面的礼貌也不顾及撒腿就跑。谁会记得他们曾经遭受的各种歧视和侮辱?又有谁会替他们经历过不公平待遇发生?惨痛的过去也只有沦为尘埃的命运,被埋没在历史的沙堆里。虽然新生代能做的远多过于身着张扬个性的服饰、站在远处遥望着时代落幕。

  书后附上了何敬尧专访郭强生的文字记录,其中郭提到“纯真失落、激情过后”,这是从台湾的民主化进程中提纯的概念:虽然威权体制瓦解了,台湾举办了民主形式的选举、公民被赋予投票的权利,但民主与自由的斗争取得胜利、新体制尚未健全之际,该怎么应对这种胜利后的迷惘、空虚与怅然若失?该如何走好个体的人生之路与社会的发展之路?不再是被动沉默者,必须自己做出选择,同时为此负责。这和台湾同志平权运动面临的局面有类似之处,面对护家盟等恐同团体的挑衅,有着共同的敌人,诉求不一的同志团体同仇敌忾,更能凝聚起来、团结一心,但若是在斗争中暂时取得了胜利,这种 comradeship 还能持续多久?如何分配胜利成果?如何保证大家还能像斗争时那样同心协力?该如何继续这场战役?其实,连是否需要继续斗争都是个无解的问题。

  痴嗔怨念甚至艾滋病毒都不致命,“激情过后”的无所适从才是痛苦源。郭强生在部分章节,用王尔德、萨特、加缪等的名句作为引言,“我想探索一个新时代的存在主义需要思考的问题。我想要回到存在主义式的疑问:关于同志的‘存在’是什么?” 当下,社会家庭制度面临诸多挑战,不仅是同志婚姻合法化对传统一夫一妻婚姻制度的冲击(有观点认为,同志追求法律上的婚姻平权实质上是对传统观念中婚姻家庭制度的妥协),更有开放的性观念、多种家庭组合方式对社会结构造成的潜在颠覆,“以往相信的性、婚姻、家庭三者合一的关系也可能面临崩解”,在这种局面下,“我究竟是谁?”该如何在社会中寻找我的位置,如果传统家庭结构已处于巨变边缘?

  当社会变得越来越包容和多元化的时候,同性恋不再是完全见不得光的事,也有越来越多的公益团体和组织致力于帮助处在困惑期的性少数重构自我认同。然而,继“我是谁?”后,紧接而来的课题是我该如何去爱。现代人该如何相爱?这个问题是不分同性或异性恋的。什么是纯粹的爱情?爱情的本质是什么?应该如何爱一个人?正如王德威所指出的,”对郭强生而言,推理的底线不是谁是同志与否,而是爱情的真相。”这让我想到曾经看过的书里提及的采访,记者问意大利同志导演维斯康蒂是否觉得自己欠缺什么,他说:“那种发自内心想要寻求的爱情,(却)无处可寻。”

  对普世价值的讨论浅尝即止,回归《断代》的地域性。去年四月,纪大伟教授造访伯克利时,有幸见面,适逢台湾同婚释宪结果出炉,大家就此事谈论不休。纪说,台湾同运确实取得了一大胜利,但许多难题仍未解决,因为我们还处在模仿西方模式的阶段,迫在眉睫的或是思考如何将东方传统文化融合到同运中,寻找更有效、更得人心的斗争方式。一些人认为同性恋是西方舶来品,是被西方文明腐蚀的结果,但稍加了解,就知道同性恋在中国有悠久历史,古籍中都有记载。而当下,我们对同性恋的认知、解读,甚至斗争的理论依据和行为方式,深受西方影响。

  然而,在中华文化语境下,非异性恋者所需要考虑的事情与西方同志运动先行者不尽相同,传统思想观念中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和孝道潜移默化对子女进行道德捆绑,公然干涉同志社群的人生抉择。在这里引 Rema 在书评中写的一句话,“当我们把这样的同性欲望放到中国的现实生活中,它需要面临的是中国历史、文化和社会在我们身上埋下的种子。它不再是一种纯粹的同性欲望,而是受到强烈的道德观念和社会人情的影响。”这是西方平权运动中的空白页,却是东方背景下同运不可或缺的关键词。如何在受到西方同志权利运动的影响下,建立更有效的本土斗争模式,为 LGBTQA+ 社群发声,或是”激情过后“我们需要用心思考的话题。

  《断代》读后感(四):爱是咬破嘴

  有一种但愿是多余的忧虑:在读近几年的台湾同志小说时,会感到轻飘和无谓(或许也是我阅力有限,不幸遇到了这些轻巧的作品),那种对未来大感希望的明媚当然是好事,作为亚洲第一个争得了LGBTQ平权的地区,能够在同性书写上越来越多面、自如或欢喜,当然是好事。我所忧虑过多的,只是怕太年轻太容易的“今后”,会慢慢教人忘了是如何一步一步走来。

  《断代》带我们回到那个酷儿仍然是禁忌的年代,隐忍和秘密尚是同志群体的主旋律,身处其中,在欺骗与谎言里周旋沉沦,如果有什么要被打破,就一定要“裂帛毁身而出”。

  之后呢?像询问娜拉一样询问,出柜之后呢?

  幸也不幸,“时代的变动,不过是旧的谎言被揭穿,新的谎言立刻补位。”

  我们在天文那里,邱妙津那里读到的那些比较纤细比较薄脆的爱,在郭强生笔下都烈成了酒,他是梗着脖子一饮而尽的那一个,是懂得遮蔽倒不如裸裎相对的那种。读别的同志书写,会觉得个体化的经验终将汇成洪流冲决堤坝,郭强生却冷眼道:别傻了,同志还不是与其他人无差,外界看来的勇敢告解,其实也可以各怀鬼胎,外界以为的齐心协力,其实内部一样会有溃败和垮塌。

  郭强生笔下的同志史,之所以能称之为“断代”,是因为它确实分割着我们对过往与如今的观想,也超越了小圈子小群体的自怨自艾。他从言语的使用、身份的转化乃至阶层的凝视中,把原本小情小爱的一些故事,拷问成涉及无关是否为同性恋的现实话题,其中的反思,指向读到这些字句的每一个人。

  譬如,他说,当两个男人要缠绵,他们之间使用的词汇却还是异性恋的那些,上床,做爱,甚至最粗暴的肏,为什么没有专门属于同性爱人的语汇,现有的词语根本无法真正描述男人与男人的情感,这不混乱吗,这不糊涂吗,这不会,言不及义吗。

  如果要谈尊重,要谈平权,就要从郭强生所体察到的这些说起不是吗,当然,王德威在评论中还拔高一层,他说郭笔下的同性间的相濡以沫的欲望和禁忌,也与殖民与被殖民者之间拟仿的情意结相关。这当然,故事里出现的“外来的美国人”,好像就考验着谁能攀附上那种此前没想过的生活。当然故事的结局却也是令人错愕的,谁也没想到外来者并不是故事的终结而是新的燃烧……

  痛苦、折磨、狡猾、背叛……郭强生冷硬严酷书写的另一面中,却还有细小柔情如“声音是最细致娇嫩的触摸”这样的句子。一下下倒退一下下软弱,等到故事里的人都行至中年,有的结婚有的孤独,那些咬着牙流着血的恨和青春全都模模糊糊又明明白白了。曾经走上街头的抗争没有错,曾经的相互或自我揭发没有错,曾经无法掩护同类,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拔除被清理也没有错,是要这样努着劲地喊过哭过,这样被压迫又抗争过,才有现在绽放的彩虹。要记着为时代划下油彩的人,要记得从地下走上地面的路。

  《断代》读后感(五):天使在“美乐地”

  《断代》如两面神雅努斯,一面鸟瞰人间,万目睚眦,尽收波谲云诡、爱恨情仇于眼底,一面透视心肠,两眼眈眈,看破干戈玉帛的悲喜与无常,断代之断,在这种目光的接续下也不再呈现为割裂的状态。

《天使在美国》(2003)剧照

  上世纪九十年代,郭强生赴美学习戏剧,彼时,恰逢美国剧作家托尼·库什纳(Tony Kushner)的作品《天使在美国》(Angels in America)横空出世。由此,我不得不心生疑窦,前者是否曾师承后者之金针笔法,或是曾在百老汇亲身沉浸于后者创造的爱恨嗔痴之中无以自拔,才能将这么一出同志浮世绘演绎得如此摄人心魄?

  可以说,《断代》是东方的《天使在美国》。同后者的包容广博一样,前者的特征也是十分复杂、多样的。

  首先,宏观上,它铺陈描绘了台北同志群体的众生百态,并掺杂鲜明的时代特征赋予其钩沉时间之纵深感,放置在世纪末的情境下,犹如浩浩汤汤之河流涤荡人间世。

  “一切仍得谨慎提防的一九八五年——换言之,彩虹旗红缎带摇头丸这些玩意儿根本还没问世的三分之一个世纪前。”故事开篇即强调了时间,以及伴随时间而来的彩虹旗、红缎带、摇头丸这些充满文化意味的符号,一道跨越年代的沟壑在此被鲜明地界定,读者就这样被轻易地拽到了过去的那一头。然后美乐地(Melody)出现了,这是一家隐匿于都市夜色之中的同志酒吧,多多少少有点类似白先勇《孽子》中的荷叶池塘夜半公园,于是在时间之后,空间也在此画地为牢,被拖入久远年代的我们也化身那一个个寂寞的都市同志,三三两两勾肩搭背,鱼贯而入美乐地。此后,书中也多次提到时空的转换,尤其是现时与过去的对比尤为明显。

  作为多元文化大熔炉的美国,在日常的生活场景中设置对政治、宗教的探讨显得极为自然,因此,《天使在美国》中把共和党、摩门教作为厚重的底色而非仅仅作为点缀的元素与同志群像近乎水乳交融般地结合起来,为这个故事打上了更为炙热的时代烙印。而《断代》回到了东方,竟然也能在这份重达五千年的隐忍含蓄与纲常伦理中悠然地打转,比如,肩负家庭与仕途两架重担的姚瑞峰,竟能在真实与伪装之间挣扎泅渡,把深深爱欲埋藏地底不露痕迹,这不正是《天使在美国》中Joe Pitt和Roy Cohn的处境吗?

  另一方面,微观上,它精巧地对同志个体九曲回肠的精神秘境探幽发微,以如同打磨艺术品的手法雕琢爱与欲的玲珑,以自深深处的自省与告白来谱写一曲心灵的史诗。

  故事前半部分的叙事线索是分明的,现时的老七的第三人称视角和过去的小钟的主观视角交替行进。老七的部分,乍一看充满俗气、油腻、市侩,满口“男配男”的配对哲学(“如果自知不是帅哥等级,那就尽量个性好一点,做人大方一点,身段放低一点,总有某个玩累了的帅哥,到了见帅不帅的人生阶段,哪天反看中了你的成熟稳重”),就连作者所用的表述,都拉拉杂杂混合着俚语和洋文,似乎与真诚无关。待到老七褪下Andy的武装,变回一个老人时,我们方才感觉到那种老年同志明日黄花的落寞无奈,如更深露重,席卷而来:“这个世界到今天只走到了青春健美的男孩们高呼同志无罪,没有人可以告诉他们接下来该怎样面对老与丑、病与残。”

  不得不说,这在我为数不多的同志文学阅读经验中实属罕见,但却常常见诸异性恋文学中,比如菲利普·罗斯创造的作家祖克曼,那种与衰老疾病和死亡直接挂钩的老年危机,身为作家的传承和近乎固执的坚守,欲望重生的虚伪假象在临摹和篡改脑中剧场的映射下找到出口,活得越久越接近真实的狭隘残忍,往日的幽灵即将退场。

  到了小钟的部分,从头到尾都是一以贯之的自省面目,他对身份认同虽有犹疑却无怯弱,面对爱情虽不够果敢却也努力弥补缺憾,在不断的自反中成长为更好的人。于剖析自我的真诚方式而言,这部分极类三岛由纪夫的《假面自白》:“我之所以开始爱上力量、充溢的血的印象、无知、粗野的手势、粗豪的语言、丝毫未受理智腐蚀的肌肉所具备的野蛮的忧郁,也同样是由于他的缘故。”小钟也是如此被那个“粗鲁、吊儿郎当”的姚瑞峰给迷住了,“在暮光糜烂中,捧住他青春之泉”,他的性感“带着一种类似愚蠢的安然,像一只不知所以光会伸出舌头呆望着草原尽头的小豹子”。

  如安德洛墨克的男人,永远孤独,等待着安提诺乌斯来将他带走,被伪装成热烈独白的惨淡爱情,混合着已然逝去的青春芳华、日复一日长大的伤痛,最后也抵达如邱妙津《蒙马特遗书》那般以死来句读的深情,只是不同于后者在最炙热的年华陨灭仍绽放流血的黑色火花,前者顺其自然的步入死亡便少了些悲剧色彩,多了些审慎的释然。

  将此种宏观与微观之意义熔铸一体,《断代》如两面神雅努斯,一面鸟瞰人间,万目睚眦,尽收波谲云诡、爱恨情仇于眼底,一面透视心肠,两眼眈眈,看破干戈玉帛的悲喜与无常,断代之断,在这种目光的接续下也不再呈现为割裂的状态。

  当然,《断代》的特征远不止于此,譬如将如此缱绻缠绵又如此波澜壮阔的繁复故事之冰山一角伪装成一桩纵火案,而后抽丝剥茧真相大白,此类悬疑手法,在我所读的中文小说中,往前有阿乙之《情人节爆炸案》,往后有双雪涛之《平原上的摩西》,皆是成功的范例。

  最后,再次审视《天使在美国》,其中最具象征意味的场景当属千禧年结束时天使降临凡间,那一双硕大洁白的翅膀犹如天幕遮蔽了人类的眼睛,在她那慈爱的面孔中也总能瞥见魔鬼的肃穆苍白。而《断代》中亦有惊人一幕,即经由阿龙视角呈现出来的鬼魅浮生游荡人间,诉说着幽媾之往生,西方宗教再次暗度陈仓巧妙嫁接为东方神鬼传说。最后阿龙一把大火付之一炬,形式之外,亦有“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之虚无与幻灭。

  “记忆中,那刺耳嘶嚎从四面八方的巷弄里冲窜而出,就像是一群噬梦的兽政狺狺龇牙,扑向了从那片火光中纷纷惊逃出的魂影。”

  循着那火光高蹈,你会看到美乐地有天使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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