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丽娜 : 一本族谱
马大爷,是一位头发花白面色清瘦的花甲老人。马大爷常年喜欢搬个小木凳,泡上一盅茶,拿上一本书,坐在屋东角晒太阳。当他听到脚步声时,就会睁开那半眯的眼睛看向你,有时他的眼神能柔出水来,有时却让人如芒在背逃无可逃。
我喜欢和马大爷在一起,听他说一些老一辈的故事。一来马大爷家离我家近,二来马大爷是我们村一位有学识的德高望重的长辈。
马大爷手里的书是一本连出版社都没有,用蓝线缝起来的,边角还看得出是用胶水粘过的,四角都有破损的泛黄的族谱。那本族谱读起来一点也不舒服,它整体都很突兀,我不明白为何马大爷能长年看下去,一遍又一遍。我还记得他看书时的眼神是那么的慈祥温和,那目光看向我时,令我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2每当村里有小孩出生时,就会有人来请马大爷去为小孩排字辈。马大爷总会捧着那本破旧的族谱,踱着步子,嘴里念叨着“光明仲贤,永武关敏,昭宏……”,到了对主人说“你家这是第几代啦”,“嗯,英雄辈出世代盛,千秋万载永留根”。
现在的年轻一辈觉得有字辈名字不好听,不常有人来请马大爷了。马大爷的眼神开始变得清冷了。
近日,马大爷的眼神沉得都能滴出墨来,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闲人勿进的迅息。我不敢去找他,父亲说马大爷和小马哥吵架了,小马哥家迎来了一位小宝宝,但小马哥不愿用马大爷手里的字辈排字起名。
小马哥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小马哥说“要与时俱进,起名是一辈子的事,名字体现出父母的学识修养以及对孩子的期盼,不可依仿古例,一成不变”。
马大爷说“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能断,做人不能忘本,饮水还要思源”。
后来发什么了什么我不知道,只是马大爷不爱在家,爱往坟山里跑了,常在坟山的石碑下一坐就是一天。
3村子东边有个山头,山头上有一堆坟,那坟群里种着各种树木,长满野草,白日里都阴沉得很。小孩子都怕那儿,因为大人们常说那住着很多看坟的亡灵,小孩不听话就会被抓去。那就是我们村的坟山,村里人死后的居所。坟群西角有一座石碑,马大爷就坐在那石碑下。
马大爷说那是我爷爷的父辈那一代人立的。整个石碑有四面,西面刻着祖辈为何会到此,以及对后辈的期望;东面刻着立碑的起因及贡献;南面刻着一句很醒目的话“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下方则是祖辈中有为之士的介绍。整个石碑立在那显得严肃端正,在村里望去像一位守护坟山的白衣老者。
没过多久,小马哥孩子满月宴,孩子起名“敏皓”是马大爷起的,按字辈给取的。马大爷在宴上开心极了。
4后来,村里新出生的孩子越来越没几个用字辈了。马大爷急了,开始上门去劝,去多了,大家都对马大爷颇有怨言,说马大爷多管闲事。
从那以后,马大爷就开始拿出纸墨抄写那本族谱,马大爷说“族谱留不在心里,只能留在纸上了”。我本也无事,便拿上小本子和笔去和马大爷一起抄写,马大爷看到我那歪歪扭扭的字,开怀大笑,说我的字是他见过顶好看的字。
再后来我去镇上读书去了,只有假期才会回家,每每回来我都和马大爷分享我看到的新事物新事件。马大爷说世界变得真快,他都成老古董了。
那年假期,我回家,马大爷病了,拿不起那本族谱了。他躺在床上,笑着对我说“没事,我就是有点不舒服,过几天就好了”。那几天真长啊,长到我再也不见那布满沟壑却有气力的手挥动笔墨。
5马大爷下葬那天,小马哥在清晨的露水中推开我家的门,送给我家一本族谱,伴着晨光,小马哥又推开了邻家的门。那本族谱像书一样什么都齐全,我翻开,纸真新,那纸白得令我睁不开眼。
后来小马哥双手捧着一份马大爷的手抄本送给了我。我打开那族谱,第一页写着“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我带着那份手抄本走向了远方。
后来的后来,我回家,远远听到一位老爷爷叫他孙儿的名字,有字辈,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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