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子 | ​母亲是那个守着我们旧山河的人

　　承恩子，本名邓发梅，房州古城承恩门下出生，长江尾上写作，女工程师，把写诗当着一种自我疗瘉和修行的方式，偶尔也写散文，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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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

　　这清亮来自于黑夜的沉夜和夜擦枪走火

　　来自于比山顶更远的光和思考

　　一个小山村，从沉睡中醒来

　　早晨，它把喜悦的光传向四方

　　它除了会善用第一缕天光

　　也善用了好眼光，好风水

　　为一条向阳的路，开辟思想

　　荒野，掏出青山绿水

　　山民，掏出拓荒者的力量

　　翻山越岭的光，以扇形分布

　　仗着一本欠收的旧帐，对土地开始讨伐

　　敲打顽疾，打磨豪迈的思想

　　平凡含化平庸，找到了金色的触点

　　早醒的村民，吸取晨光，养足精神

　　相当于，把一个山村前置在亮处，打铁

　　自报化名，它内部的矿藏和土特产

　　都在寻找喷薄的出口

　　在殿堂之上，我认出了故乡

　　母亲是那个守着我们旧山河的人

　　深秋，柿子关着一笼火

　　院子里的那一棵，红得烫人

　　母亲抬头望，和鸟说话，打趣

　　也隔空和我们说着关于柿子熟了的事

　　她像一幅移动的油画，搬动故乡的景致

　　我们在遥远的边框走来走去

　　我们在柿子里点灯，在夜风里揉搓

　　试图让心中的暧风，灌满冬日的溥凉

　　外面的世界像个巨型面包

　　对母亲来说远方是香甜的，可供儿女锻造

　　而大山像我们身上凸显的坚韧

　　独立的部分

　　每一次震动，母亲就伤经动骨

　　母亲守着我们的旧山河，纪念

　　守护着我们从未走远的灵魂光圈

　　北门河的夜

　　此时夜大于我，围拢我

　　北门河的水声，充满了张力

　　我穿过它的细部，它激烈地回应我

　　一朵浪花，正往黑夜的肚子里钻

　　钻出了几本书和毛毛虫的敏感

　　一座旧铁桥变故，六车道，压弯了我的心形

　　凉水泉的水被填埋时，水放出冷剑

　　围或堵，泉眼咕嘟，在探路

　　雨夾雪，触地为零，在找门

　　把夜滴出无数小洞，掏出荧火

　　我站成一个过契的约定，风雨无声

　　柿子登顶，红灯笼失真

　　而北门河裹挟了蓝白相间的石头

　　一条水路，漫过闷葫芦的盲区

　　梦里石头里盛产果汁

　　不知是旧时代的残毒，或是新时代的反哺

　　迷途

　　风缠着风，雷滚着雷，光洗亮光

　　闪电的鞭子，时间的线形，鸟的掠影

　　乌云钻入乌云的肚子，膨胀，变身

　　雨的箭矢，向身体倾斜，树开始颤粟，我和我分身

　　花拉开锦帘，钟上紧发条，地壳漂移

　　身体里的雷，找到出囗，耳呜起哄

　　黑暗捂紧内部的油，光躲在暗处

　　石柱砸向石门 ，琴音绷紧发丝，神经在织布

　　把一团黑从体内移走，身体的壳，空腔暗影

　　祷告、暗示、回头望、周旋，忠诚于选择

　　呼和吸在拉锯，身体是块儿金丝木

　　道道香气都通向死亡的迷途

　　站在山巅阅读

　　爬上神龙顶，低头阅读登山的脚步

　　心路是另一条，如向上的台阶，躬身来数

　　我弱化我时，脚步的力量在分散

　　我強化我时，一只蚂蚁撕下伪装

　　神龙显身，冷杉树掠过地质公园的魂

　　携带地球简史，布下向上冲的阵势

　　高处空寂，顶上的这几株，拥有神性

　　天梯般顶天立地，树身上

　　一枝掠过风云变换，一枝伸向寂静无声

　　审视它时，你才知道什么叫高风亮节

　　它的寂静，灌满仙气

　　它在半空，翻阅众山和地貌，伸开铁臂

　　我在山顶伸开柔肩，扩充胸臆

　　神龙顶像群山的殿堂

　　我把虚无踩成垫脚的石头

　　燃点很低的八月

　　这样的早晨，桂花带雨，有一种潮湿的香气在飞

　　桂树下的人，燃点很低，借一缕香气点燃八月，点燃相思和恍惚

　　再没有别的词语，来表达一种正在逝去的感受

　　就借蓝天的蓝，湖水的静谧，梦的回声

　　送一个不太擅长的手势上路

　　就借一堆金黄，堆高故乡八月中秋

　　从地宫到月宫，有八万条缭绕的香路，依心到达神的宫殿

　　也在万米高空，云垛之上，我儿时的故乡，鲜活如初

　　熟悉的小路都伸向我，稻田里风筝飞高

　　古道上，孩子们赶着羊群背对夕阳

　　温和的北门河河水永远闪耀着银光

　　两岸的熏风褒着花香，香里住着我故乡

　　我要快快回到村庄，再见父老乡亲和爹娘

　　黄昏，那山岗

　　夕阳收走了最后的光

　　黄昏象张熏黄的草纸，烧出寥寥火星

　　北坡象一枚铜钱，背靠黄土岗

　　它的方孔向着光，吞噬今生，藏着秘道的入口

　　它与县城相望，借一条黄昏的暗线，勾勒族谱和山头

　　在树尖上，把父亲领走，封存记忆的河

　　这让我对泥土和树木开始肃然起敬

　　对野草抱以热情和好奇，以至于彼此相亲，真诚认领

　　我也习惯在黄昏时，扫一眼北坡的黯淡

　　在心里默然点灯，彷佛我有金，藏在那里，借梦往返

　　远走的人都隐藏泥土和花香

　　借根探寻，借种子发芽，借白鹭飞翔

　　黄昏象一片含片，溶化绝望

　　一滴露水，奔向太阳，深夜开始解禁

　　以身心饲养土地，就是领养，敬重我们自已

　　为心灵引路，万物都是指引

　　微风里的诗

　　微风是千里外的邮差

　　空气中是他送来的虚无想象

　　我读出字词，读出诗意，读出反诘

　　去远方，暗念一束光，心似薄羽漫游

　　万物都在虚度光阴

　　而你正虚度我的一生

　　微风吹送一封封天书，万物生

　　我料想，我也是其中的密秘飞行器

　　雨荷

　　一支藕从泥水里凭空而出

　　在水上建起一座青白之家

　　一池藕，从隐姓埋名，到打坐，布阵

　　它的神性是感性的，可溶解的

　　它以身为器，九孔浑圆，走水路

　　不发声却藕断丝连，千年苦度

　　兜一叶风雨，做我今世的船

　　开出荷花淀，生悲悯，修来美人心

　　风来，禅语颤颤，斜向无明的人

　　多像我的老父亲，藏在荷田里日日为荷

　　举灯相望，摘一捧香莲，递来他前世的清苦

　　一片荷叶为我今世驱邪降妖

　　一朵莲花在泥水里为后生点灯

　　从荷田经过，荷花如佛手，盈光执爱

　　我看见父亲的眼眸里，亮着两朵清欢

　　北门河

　　北门河存下绿波的绸缎，在蓝白相间的石头上，叠加底片

　　河滩上，脚拱起滚烫的细沙

　　脚指踢石的痛，象一种不能触碰的相见

　　光收走了七彩桃花鱼，影子在心里烙下光斑

　　河里的花花草草都保持野性，我也有野性的一方砚台

　　河上的风，把脚印掏空，填满沙子

　　溜走的心借时光打磨，在石缝中暗哑，音消一匹马

　　在河滩上，呼唤过往的那几只，却叫醒了沉睡的自已

　　跟着父亲，再深夜过河，撒网，摸鱼，在沙滩上开荒，种稻子

　　把这条河当作家底，抵压给虚无的前程挤出水分

　　雨天，蹬在河堤上观水，父亲一言不发，披着蓑衣，象合上翅膀的黑鹰

　　白鹭只用一身白，告诉我一个梦的入口，放逐渔火

　　在夜里走失时，口里总念叨着：往北门河走，往北门河走……

　　梦魇时，河水被彩虹一夜吸空，被成群的老鼠夜夜复述

　　我的泪水，沁入这条河，祈求冲走围堵它的枷锁，还它四条河交汇的碧波

　　我摇晃着石步，时光在泛青，丰满一河的趣事

　　我吐出低处的云火，回返一座山，指认它的老底片

　　光重塑它的骨骼，在天空复现，在心复活

　　而城镇化的大潮，逼近门前

　　用繁荣祭奠丢失，为旧情饮鸩止渴

　　风过村庄

　　我怀里的这股风

　　走水路，往鄂西北刮

　　跳过长江，斜入汉水，逆流而上

　　雾渗透雾，翻过五条岭

　　背靠武当山，风在土城走散，无数个我开始聚拢

　　急不可待的目光，把山色翻遍

　　山梁上，相树正沐浴一股暖风

　　绿色漫过三月，把我变小

　　在村口，把一个回家的人淋湿

　　不肯搬入新农村的老人，在院里堆火怄粪

　　在麦田里拾缀杂草，扛着农具走下田埂

　　夕阳西下，风吹过村庄，压弯麦穗

　　又扶起很多个失散的背影，述说梦里原乡

　　燃烧

　　我看见火光分层，看见灰烬

　　看见浓烟带走杂质，幽蓝清亮的光如澄明的心境

　　锤炼一生，做为光的点播

　　旋涡般倒退的青春，举着斑斓的光

　　要你用大半生来分辨一场燃烧的分量

　　你收获的那一缕，用来息灭青春的焦虑和燥动

　　把火变成清亮的光，象火穿过隔断层，过滤

　　光背负着光行走

　　小巷

　　在小巷的拐弯处，我丢失了一座老宅

　　遗址里的边角，正在风化

　　时代的斧头，还在向它的纵深处劈

　　我在夜光杯里囚禁自己，面对北门河

　　光洗亮北街水井巷子的陈色

　　一条巷子中弹，夜和夜擦枪走火

　　我家地址：北街水井巷子倒下

　　四十二户人家在记忆里挣扎

　　奔向远方的人，背上深巷蛇影

　　在心中盘踞，褪皮，美化

　　舌尖上迷路的咕唧，多虎头蛇尾，被新时代掐断

　　登上河堤，过锁桥，穿菜地，寂静亮堂

　　叠加的脚步，都是小巷清亮的反问

　　故乡的云

　　四方的风，今朝都向鄂西北刮

　　手上的这把葱花，在一锅汤里飘泊

　　站在凉台上，寂静生长

　　撒一把生活的盐，喂养流动的清欢

　　回归的云，听号令，刮出清亮的路线

　　有几朵打上了梅花烙，像天空的信使

　　饕餮之徒，把心语空传，桥一样度我

　　一只飞鸟替我压韵，接龙故乡的吹烟

　　年少时，我们用尽全力 到达远方

　　年老时，我们卸下一身的重负，走在回家的路上

　　叠加，错位，选择，从中积攒光，在道上领回自已

　　山里的樱桃红了

　　我叫樱桃时，光就退后几步

　　我再叫一声樱桃，光爬上头顶，樱桃就开口笑

　　在樱桃沟长熟的樱桃，都存有一本故乡的日记

　　眼里刮着樱桃红的薄雾，身上带着樱桃红的几处旧伤

　　谁没被夜鸟的喙，叨伤过，谁就没吃过饱满的樱桃

　　谁没害过一场相思病，谁就不懂故乡樱挑青涩时的味道

　　在樱桃沟，小名叫樱桃的美女都耐人寻味

　　卡在喉咙里旋转的那颗樱桃，终于松绑，松开了那句话

　　你就想看天上的满月，把存放半生的樱桃酒拧开

　　相当于拧开了过契的美人心，陪你醉

　　她做的一缸樱桃果浆，象五月樱桃沟的醉云

　　它飘过来一大片，被我今生含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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