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个收破烂的
我娘住小独院,楼上楼下怎么也有100多平米。一进门,走进小院,我就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墙角处,十几年前的废木料,两张木梯,一个已经快生锈的破三轮,几个笤帚疙瘩。
再往里走,请小心抬脚,右边是我哥单位搬家剩下的两个破桌子,一个翘了皮的转椅.
桌子上乱七八糟地摆着我小侄女n年前乃至十n年前的玩具,彩色小鸭翅膀掉了一个,芭比娃娃没了腿。
左边就更有历史感了,是我妈的妈,我姥姥给我妈的陪嫁——黑木柜。
在我整个的童年时期,它一直牢牢占据我家C位,只是因为年代太长,有碍观瞻,才被移到楼下小院。
不用打开,我就知道,里面有数个用纱巾、包袱皮严严实实系起来的包袱。
分别是我和我哥小时穿的棉衣、我姥姥纺的粗布、我们一家四口多少年的旧衣服,我妈买的年代久远的从未用上的布料……
还有4到5个小包袱,是母上大人做缝纫时剩下的边角废料,大的有一个手掌那么大,小的不足两厘米。
后来我娘告诉我,这布条可以用来粘袼褙。“袼褙”,无知的我查了下新华字典,是用碎布或旧衣加衬纸裱成的厚片,多用来制布鞋。
好的,好的,我的明白,我娘的确给我做过一双布鞋。可是我娘这勤俭持家攒碎布的劲,是要开布鞋作坊?
我感觉这个黑木柜实用价值基本为零,母亲每次打开它,主要功能就是回忆。
老娘喜滋滋地打开木柜,拿出我哥小时穿的绿地黑花、气味不明的棉衣,说我都存了几十年了,我要传给我的孙,孙的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孝顺的我和我亲哥交流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好吧,抛弃实用性不讲,老娘高兴最重要。
在走廊处,是一些很实用的东西,有四五个刷墙剩下的涂料桶,改水电时切割的管道,我哥和我家装修时剩下的瓷砖、木地板、涂料、沙子、水泥,一些零散的木板、泡沫箱什么的。
我多次想给她扔掉,我娘坚决不让,她叨叨着“万一什么时候能用上呢”。我能不能告诉我娘,水泥、涂料什么的,也是有有效期的啊。
在我娘家,找东西不叫“找”,叫“刨”。为什么,东西太庞杂,你得像刨地一样去翻。
“妈,我爹的医保卡在哪?”
“你去三斗桌的抽屉里刨刨”。
嗯,在一大堆各种各样的水电费发票、购物小票、银行存取款回单中,我满头大汗,翻呀找呀,找出那张小小的卡片。
“爹,我要个六角螺丝帽”。
“好,在左边抽屉里,刨去吧”。
刨刨刨,满手油泥,找个螺丝帽能让你满头怒火,愤世嫉俗,恨不得全剧终。
我一进娘家,就充分感受到小康社会物质的丰富,虽然质次,但是量大啊。
我老是小声嘟囔(不敢大声),这简直是废品收购站,我娘就是个收破烂的。
我娘什么都不让我扔,包括她那两厘米的小布条,我得和她斗智斗勇,趁我娘不在时,偷偷地扔,远远地扔,近了不行,她看见会捡回来。
我家以前住单元房时,每年收拾阳台就得一天,我把一个个废纸箱拆开,叠放捆起来,等我娘卖给收废品的。
我娘不让我卖,纸箱我卖两毛五,她卖五毛。饮料瓶我三个卖一毛,她能一个卖一毛,人还不敢在秤上坑她,她提前在家称好的。
我买上置物架,把老娘过年炸的丸子、酥肉一层层放置。经过一天头晕眼花腰折断的劳动,我们家阳台大变样,最起码能开开门了。
插画:裘老师叫你来画画
我娘惜物的历史可能来源于她未能吃上一顿饱饭、穿上一件暖衣的童年。
娘生于1948年,正长身体时遇上三年自然灾害,食物的极端匮乏是她永久的记忆。
她不忍心倒掉一碗剩饭,没人吃,她就自己吃,也不管自己越来越胖。
去饭店吃饭对她来说太奢侈,她说“哼,挣一半的钱,哪有自己家实惠。”
我给我娘买东西,永远要将价格除以2到5,200元封顶,否则我妈得吓坏。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家客厅里摆着一个大浴缸,铁质的,特别结实。您没看错,是客厅,是浴缸。
当时市里一家宾馆拆迁,处理,可能是20块钱,我娘就喜滋滋地拉回来,我爹请了6个人才搬上楼,我娘完全不顾我家卫生间放不下这个事实。
这个浴缸在我家客厅摆了好几年,实在用不上,送人都没人要。后来我娘就在上面摆上个木板,当桌子使,总算发挥点价值。
每次来个客人,都两眼放光,围着这个超大玩意转上好几圈,这什么神物?为了这个神物,我都不敢请同学到我家,简直太…太… 太丢人了。
我以为天下就我娘是收破烂的,后来才发现我们的父辈好多也是收破烂的。
我家邻居的妈,搬了一次家,光废品就卖了1000多块,我爹摇头晃脑,亏了亏了,里面还有清朝的东西呢,柜子家具啥的,万一是宝物呢。
我的婆婆,近似于收废品的,搬个家,用了半年,她自己都头疼,怎么攒了这么多东西?
我,人到中年,正在收废品的路上加速前进,我舍不得扔掉那些精美的包装袋、塑料袋,衣服标签。我的抽屉正像我的身材一样日渐丰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