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间的界限感
文/拾壹
马天爱有个妹叫马天妮，她俩相差两岁，感情极好。从小马天妮就爱跟在马天爱后面起腻，姐长姐短地叫。
马天爱也极疼这个妹，百般护着她。马天妮从小就瘦弱，个子一直不高，上学时没少挨同学欺负。每次马天妮哭着去找大她两个年级的马天爱时，马天爱都会拎着班里的扫帚满校园追欺负她妹的人。
马天爱上大三的时候她妈病逝，本就从小缺爹的姐俩又少了妈，日子开始变得难过起来。
那时候马天妮刚考上本地一所三流大学，只要交钱，进去就能混到毕业证的那种。妈一走，马天妮这学就没法保证再上下去。不擅学习的马天妮主张辍学打工，但马天爱不同意。她说不管学校是几流，咋也得拿张毕业证。反正她现在大三了，时间充裕得很，多打几份工啥也有了。
爹妈没了姐就是天，马天妮不敢违背马天爱的意思，勉强同意继续上学。只是苦了马天爱一天打三份工，最苦的是做人偶发传单，赶上天气最炎热的时候，两三个小时下来，马天爱热得几欲晕厥。
有次马天妮去找发传单的马天爱，见有个孩子喜欢马天爱身上的人偶服，踮着脚地伸手想摸她的头。马天爱顺从地低头，却没防备被小孩重重拍了一下。马天爱轰然倒地，小孩却跑开了。等马天妮跑过去揭开人偶头时，露出的是马天爱汗水浸泡的脑袋和潮红的脸。
马天妮心疼得要命，抱着马天爱哭。她说“姐，你为我付出的我都记着。以后我一定把你当妈一样孝敬。”
马天爱在耳朵嗡嗡作响里听清了马天妮这句话，笑着推了她一把，“你这是骂我老呢吧。”转头却泪眼朦胧。
好在马天爱大学毕业找了份收入不错的工作，结束了打多份工的日子。马天妮的大学生涯也接近了尾声，两姐妹的日子苦尽甘来。
再后来她俩又分别结了婚。马天爱嫁了个不错的男人，生了个闺女，日子过得幸福而平静。马天妮倒是嫁的差了点，男人没啥正经工作，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马天妮又因为毕业院校的口碑质量差，工作也找的不尽人意。所以她的日子比起马天爱就差了一大截。
2
马天爱腿疼有些时日。开始是麻疼，后来发展到没知觉走不了长路，直接影响她的工作和生活。去医院检查是椎尾管狭窄压迫了腿神经，需要手术。
手术倒是不大，术后卧床休养三个月是关键。卧床就代表需要人照顾，谁来照顾她？马天爱犯了难。
她闺女正值小升初，时间金贵得以秒计算，需要专人照顾饮食起居。以前是马天爱担此重任，她要手术就得换她老公上。为了不影响闺女的小升初成绩，马天爱让她老公在学校门口租了套房，陪闺女全力以赴。
这么一来马天爱的术后休养问题还真就成了问题。
马天妮主动请缨，说养妹千日用妹一时。马天妮现在的工作相对稳定，收入也尚可，请三个月长假基本等同辞职。马天爱不忍心。
住家陪护一天三百，马天爱疼得肝儿颤，但相比起无人照料，剜心割肉也得掏。
刚出院的马天爱腰使不上劲儿，连翻身都得借护工左手托脖子，右手揽屁股的力才得以实现。至于其它，都得靠陪护贴身伺候。
长这么大尽照顾人了，从没让人这么伺候过，做个手术倒享受了这待遇。马天爱有点不好意思。尤其解大手的时候，她跟只大虾米似的蜷腿曲身地侧躺在那儿，等陪护戴着手套帮她掏，马天爱羞得恨不能钻地洞。
但换个角度想，自己是花了钱的，只要钱花到位怎么用都不过份。于是她又觉得理直气壮起来。身子动不了嘴不能闲着，她指挥陪护擦地洗衣服，总之不能闲。她一闲马天爱心里就不舒服，总觉得每天这三百块算白花。
马天妮来看马天爱，问她陪护照顾得咋样。马天爱先是肯定了陪护的部分付出，再就开始控诉她工作的不到位。衡量别人的付出时，人心往往失衡。马天爱肯定陪护用了三十秒，控诉却足足一小时。
说来说去就一个核心，陪护的工作表现跟她每天掏的这三百块不对等。
马天妮问她想怎么办。马天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需要陪护的照料，又认为价值不符，想降价吧，陪护又不干。这种衡量标准不好界定的事情，双方都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下定论，谁都妄想说服谁，谁也说服不了谁。
马天妮想半天，说“要不还是我来照顾你吧。单位请一个月假应该没问题。到时你基本能自理，我每天抽空来给你做顿饭收拾收拾，姐夫再搭照着点都解决了。”
见马天爱犹豫，马天妮手一拍就替她做了决定。姐有困难妹顶上，就算是妈在，一定也乐得看见她们姐妹俩互助互爱。
3
人就爱听个舒心话，马天妮这么说很让马天爱感动。她手一摆道:“亲姐妹明算帐。你能请假照顾我就够了，钱还是要给的。”
马天妮帮马天爱翻着身，又说：“我上学都是你供出来的，跟我提钱那不见外了？再说有那三百你就不用让陪护走了。我来不就是为帮你省这钱么？”
那能一样么？雇佣关系里，哪怕陪护拿一百马天爱都会用审视的目光和苛责的心态去对待。但换马天妮就不一样了，亲姐妹，就算在平常，心疼妹子的马天爱都少不了贴补她。何况现在？
一个坚持要给，一个死活不要，嘴上的磨就这么来回地拉，最后也没磨出个所以然。
马天爱翻身碰倒了床头柜上的水杯，马天妮赶忙去拿抹布，话题也就自然被切断。
自那以后马天爱再没有卧床休养的病人模样。头发保持一天一洗，内衣基本一天一换，整个人都变得清爽利落起来。
环境卫生更不必说，只要没事马天妮必定不闲着，手拿抹布东抹西擦，嘴上还不耽误陪马天爱唠嗑，把两人从小到大的酸甜苦辣又忆一遍。说到姐俩抱团取暖的那段艰难日子，她跟马天爱都会潸然落泪。
马天妮还从网上学习各种利于骨骼恢复和术后营养的食谱，变着花样地做给马天爱吃。眼见着她从刚开始的枯黄干瘦到现在的日渐丰腴，马天妮心里的满足感也油然而生。
她们姐俩的关系好像又上升了一个层次，有些高于姐妹间深情厚意的东西融了进去。心情舒畅利于恢复。
又过了段日子，马天爱能借助定制的腰护起床下地，也能简单自理。马天爱特别高兴。她瞅了个周末女儿课业不忙的时候电话订了一桌菜，把老公、闺女和马天妮男人都叫了回来，两家一起吃个团圆饭。
席间马天爱以茶代酒敬马天妮小两口，先是自我批判：“我这人毛病多，能合我心意的除了亲妹子也就你们。”然后肯定马天妮：“这段日子辛苦我妹了。
不仅把我照顾得好，连带家务活都不少干。”最后感慨：“不枉我俩一个娘胎里出来，真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骨血至亲。关键时刻顶大用。”
马天爱说得情真意切，眼睛眨巴眨巴就蒙上一层雾，于是赶紧低头，手捏住衣兜里的红丝绒小盒子。马天爱让她老公帮忙买了条金项链，准备送给马天妮。
马天妮无偿照顾自己，马天爱心里始终过意不去。硬塞钱吧又显生分，她就想出这么个招，换个方式补了马天妮的亏，又用礼物近了姐妹俩的心。
盒子还没来得及往出拿，马天妮也举杯回敬，她说“姐恢复得这么快我真高兴，其实说来还得感谢我姐，我照顾我姐，好吃好喝也不累，每天还拿三百块。我就是上班一天累死累活也拿不了这么多。我是真不好意思。姐，姐夫，啥也不说了，我唯有好好照顾我姐，才对得起你们给予我的一切。”
4
“是她当时说不要钱的。这段日子一想她是无偿照顾我，请假还扣钱。我术后复健可上心了，就想快点好起来，让她早点去上班。平日里能干的事我自己全干了，尽量不麻烦她。就想着她是无偿，跟陪护不一样。她可倒好，打我个措手不及。”
马天爱把兜里的红丝绒盒子掏出来往地上一扔：“亏得我还说她没个像样的首饰，想借这个机会给她置办一样。早直接说拿钱的话，我倒还省这份心了。”
盒子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发出扑楞楞的响声。她老公赶紧捡起盒子，冲马天爱直比划：“你小点声，别让人听见。”
马天爱压着嗓门嚷嚷：“我又不是不想给她这钱。我是早想好了的，这钱给谁都是给，给别人还不如给自己的亲妹妹。她当时说不要钱弄得我心里还别扭。早知道她要钱我还别扭个啥劲？”
那边马天妮也一肚子委屈。她边收拾饭后残局，边跟她老公抱怨：“我刚才说错啥了？她脸沉得能滴出水来。我请着假辛辛苦苦照顾她大半个月，就换来一副臭脸子？嫌我提钱了？是她当时非说亲姐妹明算帐的，又不是我主动要的。”
“我是为赚她这三百吗？我要真想赚钱好好上班去不好吗？好歹一天八小时，下班还有个自由时间。这倒好，一天24小时贴身伺候，到头来人还不领情。我说不累你们还真信，每天做饭打扫扶起扶坐的，换个人试试，谁能有我这份耐心？”
情绪没崩溃的时候，两人都生怕自己付出得少从而负了对方的好。一旦脸皮撕开，自己的付出无形中高大，心甘情愿都变成了委曲求全。
马天妮内里的不满多借着劲道发泄到了手下的锅碗瓢盆上，响动又传到马天爱耳朵里，姐妹俩各自的感情就在这丁当作响里生了嫌隙。
5
姐妹间的冷战和夫妻不一样。俩夫妻闹个别扭，打一架吵两架，晚上枕两个枕头睡一张床，所有的不满和闷气都能随着放屁咬牙打呼噜变得没有了后劲，第二天很难再续上。
可她俩却刻意地不在一个空间里活动，没有主动的一方，打破尴尬的相处就变得毫无希望。
马天妮该收拾收拾，该做饭做饭，饭做好后盛一碗放桌上，自己端着另一碗躲进厨房不出来。
开头马天爱故意不吃，就饿着，她想用这种自虐的方式来试探马天妮对她这个当姐的感情深不深。要是深，她肯定不会看着马天爱挨饿。
可马天爱竖起耳朵好半天都没听到马天妮喊她吃饭。于是肚子里的气越来越足。凭什么？自己家的饭还不吃，亏了谁又便宜了谁？这种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意义，啥都没有填饱了肚子来得实在。
饭在马天爱嘴里越嚼越多，难以下咽。跟饭菜口味无关，纯粹因为心情。马天爱在客厅这么半天，马天妮甚至都没探出头来看一眼。
厨房不是那种开放式的，跟客厅还隔着一扇厚实的推拉门，只要她俩都不愿动，就跟对方隔着好像不止一个太平洋，看着近，实则远矣。
马天爱的心再难平衡。说到底这是她的家，马天妮凭什么在她的家里跟她置气？她马天爱又凭啥受她这气？
马天爱干脆把碗重重一搁，然后没忍住抽抽噎噎哭了起来。边哭边回想两人还在上大学那会儿，为了保证马天妮的学费和生活质量，自己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一天三顿饭，两顿馒头就辣椒酱，吃得她大便干燥好几天拉不下去。
好不容易把马天妮供出来了，结婚成家了，就这么档子事一锤子把个马天妮砸现了原形，白眼狼一只。
饭照吃，水照喝，马天妮给她干啥她都照单全收，就是不说话，不理她，看谁能憋得住。但只要马天妮转头一去别屋，马天爱就支棱起耳朵时时关注她的动静，心脏跟着动静的大小不同力度地跳，跳得马天爱胸腔都疼。
6
马天爱决定跟马天妮摊牌。两人这么别扭地凑一块儿，谁也不好过。何必呢？亲姐妹又怎样？血缘至亲又怎样？还不是都在那套世俗的东西里打转，跟鬼打墙似的怎么都转不出来。
没等马天爱开口，马天妮先提了。
她说：“你恢复得差不多，我也该回去上班了。”
马天爱倍感轻松，她终于明白想分手又不开口的那一对对都什么心态了，不做最先开口的那个就不算渣，起码不是别人眼里的渣，渣里不渣外。
但她马上又被另一种情绪裹挟，说不清，反正是不痛快，高下立判太明显，也就显得太没劲。
马天爱知道接下来该她表态。
她拿出一叠钱，二十二天，六千六，一分不少。
马天妮一下就明白什么意思了，手还没伸就先哭出了声。本来在和马天爱的这场对峙里，她一直都占领着感情的高地，起码她是这么认为的，自己当初主动提出照顾马天爱纯粹因为姐妹情深，半点都不干钱的事。现在却被眼前这叠钱打破了高地的堡垒。
马天妮赌气地掉泪：“这也太少了吧？你咋不得给个六万六？少一毛都不行。”
马天爱没憋住笑：“六万六，你咋不抢去呢？”
“抢也比从你这儿拿强。我不花你的钱。”
“你还少花我的了？就上学那会儿……”
“上学那会儿你是我姐，我们是生在一个家里的亲姐妹。现在呢？我们是两个家庭里的亲姐妹，关系没变，感情却远了。”
这是马天妮几天来总结出的道理，真实却难言。她开始嚎啕大哭。她蹲下把头伏在马天爱那条做了手术的小腿上。
马天爱的腿很瘦，腿骨硌得她脸生疼，可她怎么就觉得，这腿还是那双曾经为了供她上学四处奔波的腿，为了让她吃好穿漂亮，套着厚厚布偶服在人群里蹦蹦跳跳的腿？腿没变，眼前的人也没变，生变的或许是她们的内心，不再那么纯粹。
马天爱伸手将马天妮的头揽到了怀里。她想起妈没了那年，她也是这么抱着小她两岁的马天妮，任由她眼泪鼻涕蹭自己一胸，哭得稀哩哗啦。又想起那年她做人偶摔倒，拿掉头套的刹那，马天妮抱着她说以后要把她当妈一样地孝敬。
那个时候她从没怀疑过马天爱流露出的真情实意，现在又为什么要怀疑？
说到底，她们都高估了自己对亲情远近的把控能力，也用自己的心思会错了对方的意。
马天妮最终没收马天爱的六千六，但她收了一样东西，那个红丝绒的小盒子。
那里装的是马天爱为她精心挑选的金项链，是她一直心心念念却不舍得下手的饰品，也是马天爱对她从未改变过的，散发着妈妈味道的爱。
马天妮每天正常上下班，再绕道马天爱家帮她收拾洗涮做顿饭。一切收拾妥当回家睡觉，第二天如常。虽然累点，但心敞亮，也自在。
她特别享受这样的亲情状态，不远不近，不亲不疏。总好过前段时间的心生质疑和相互猜忌。
知己者，知方寸，不甜不腻。恰到好处的祝福，适可而止的温暖。
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亲情。马天妮相信，这才是她和马天爱这对亲姐妹之间，最惬意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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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文章直通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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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简介
左手抱娃，右手码字的二宝妈。漂在深圳近十年，现在有儿有女有房贷。十多年传统媒体工作经验，曾涉猎金融、服装、法律等多个行业。不矫情能死，但又讨厌一切的装腔作势和道貌岸然。喜欢听故事、讲人生，最擅长用最直白的语言，向你表达婚姻和生活中血淋淋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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