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功了得的爷爷
我没见过爷爷,或者说见过,但早已没了记忆。爷爷走的时候,我两岁多。妹妹刚出生没多久。
据母亲说,爷爷出事那天,一早正好从我家里经过,临走的时候,爷爷望着熟睡的妹妹,捏了捏她的脸,笑着对身边的人说,你看这小妮子多能睡,等下回来,我再抱抱。
说完那话,爷爷骑着自行车,离开了我家,却再也没有回来。爷爷口中的下回,自然也没有了下回。
他在去矿上的路上,在一个十字路口,出了车祸,被大卡车刮到之后,再也没有爬起来。
那个时候的通讯不发达,等跟爷爷一同去矿上的同事到我家报信,父亲再赶到,几个人试图用床板把爷爷抬到医院,还没到医院,爷爷就已经不行了。
此时,父亲的父亲和母亲,也就是我的爷爷和奶奶,都不在了。奶奶走得早,在父亲十多岁的时候就走了。
这也是我很少在文字里提到爷爷奶奶的缘故,没见过两位老人,对老人们没有印象,也没有享受过爷爷奶奶的爱,不知道咋写。
爷爷的事情,大都是从父亲口中得知的。父亲评价爷爷用了几个关键词:很能吃苦,很机灵,很爱干净。
上个世纪40年代中后期,爷爷还10多岁的时候,被国民党的部队抓了两次壮丁。
一次被抓到长江沿岸的某个地方,在1947年前后。
新抓来的壮丁,不会开枪,不能上战场,也就只好充当外围人员,报个信,执行个小任务之类的。
一次,部队长官把爷爷叫到指挥部,让爷爷准备好,随时待命,说是凌晨前后要去执行一项任务。
爷爷心里不踏实,从傍晚到晚上,一直在军营附近溜达,一边观察地形,一边打探口风,无意中听到几个当兵的聊天,得知,此项任务就是去送死的,就是去当炮灰的。
当晚,爷爷从部队墙下面的洞钻了出去,跑掉了,一路躲躲藏藏,跑回了老家。
另一次被抓到了陈官庄。陈官庄战役,是淮海战役中的一场决定性的战役。
1948年12月初,华东野战军纵队和冀鲁豫的独立旅将杜聿明的部队围困在陈官庄。
1949年1月初,解放军发起总攻,担任淮海战役总指挥,徐州剿总副总司令的杜聿明率残部突围失败,杜聿明被俘,淮海战役宣告结束。
在1948年12月到1949年1月间,我爷爷一直在杜聿明的部队里当伙夫,给部队做饭。
当时,解放军大兵压境,一旦发起总攻,炮弹不长眼,后果是可想而知的。
爷爷和同时被抓了壮丁的一位老乡商议逃跑的事宜,两人相约,分头跑,无论哪个跑出去,都要到对方家里报个信。
其时,形势十分严峻,大战一触即发。有一天,部队突然下来命令,要做大量的大饼和窝窝头之类的干粮。
爷爷估摸着国民党的部队要突围。这个时候,保命要紧,谁都没有心情管谁,最乱,最容易逃跑。
正是趁着大乱,爷爷和那位老乡揣着共同的承诺,分头跑,最终,俩人都跑了出去。
自此,爷爷和那位老乡,成了生死之交。之后的很多年,两人一直来往着。爷爷从矿上回家的时候,常常去那位老乡家转一圈,说说话。
我们两家人也就成了世交。
父辈们有什么事儿,也都互相通知,互相来往。到了我这一辈,感情淡薄了,彼此之间没有了联系,没有把祖辈的情谊传递下来。
人情淡薄的今天,像我这样肤浅的人,也很难理解到那种在生死关头的托付之情,更不知患难之交生死之交为何物?
2017年上半年,我独自一人骑着摩托车围着中国的版图转了一圈,也就是所谓的环骑中国。因为这个事儿,身边的朋友或小区里的邻居见到我,总说,你是真有胆。
如果不是写文字需要,我并不愿意去提那次旅行。
我觉得,在和平年代,骑几万公里,随随便便都能完成。虽多次陷入险境,但每次都被我化解掉了,并没有什么可吹嘘的地方,更是不值得一提。
论胆识,我不及爷爷之万一。一些人常常跟我说,老王,你真牛逼,简直是个传奇。
其实,许多时候,我也在心里默默地说:老王头,您真牛逼!您才是我的传奇,是我的标杆,一直试图却始终难以超越的标杆。
上个世纪60年代,我的父亲,也就是爷爷最小的孩子出生没几年,家里光景实在糟糕,常常断粮,村里动不动就饿死人,村干部不允许劳力外流,爷爷忍受不了当下的光景,又跑掉了。
跑到近处的城市,往往容易被遣回家乡。那回,爷爷跑得稍微远了一些,到了徐州,扒火车去了新疆,兜兜转转,到了克拉玛依。
远是远了些,但不会轻易被遣回老家。
那时节,在爷爷的认知里,克拉玛依刚刚建市没几年,可能需要大批劳动力,只要咱肯出力,人家总得给口热乎饭吃。
就那样式,爷爷怀揣着能吃饱饭的梦想,去了千里之外。自此,他老人家开始了一段在异地求生存的经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