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江:弥留
1
周老汉稍稍挪动了下身子,望向窗外。杜冷丁发挥了作用,不久前山呼海啸般的疼痛终于消停了。周老汉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也就这一两天的事吧。
“姐,来了。爸刚打了一针,这会儿也安宁了。”
院子里传来儿女的话语,周老汉皱了皱眉,使劲把自己的身子往上抬了抬。“唉,强娃还是心眼软,不要强。我这一走,还不知道会怎样来安排后事呢!过年时,大门对联的横批写成‘宏图大展’,我让他撤下来换成‘宏图再展’,他还不情不愿呢!我看,这后事不能由着强娃来折腾,我得提前安排安排!”想到这儿,周老汉摸索着挪下了床。
周老汉硬气、要强、不服人,是十里八村扬名在外的能人。年轻时,荣河城里熬过相公,村里干过会计,运城盐池采过硝,组建过建筑队,北京城办过食品厂;年龄大了,这才把食品厂交给儿子,回村养老。风雨一生,成就了周老汉在村里的威望。村里的红白喜事,人们没有不敬着周老汉的,永远是礼房里的一位总管。
2
“姐,爸的老衣和寿材都准备好了,就剩过事的安排了。”
“强娃,过事的讲究咱们也不太懂,我看先把总管定下来,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问总管就行。”
“这样的话,村里最懂这些事的总管就是旺发伯了。伯和咱爸都懂那些讲究,爸这一走,也就旺发伯了。”
“强娃,我估计爸知道了,肯定不会同意。爸在村里当会计那会,旺发伯怀疑爸挪用了村里的资金,两人闹得是不可开交。虽说最后证明爸是冤枉的,旺发伯也向爸道歉了,但这么多年来,爸可是再也没有搭理过旺发伯了。”
“是呀,连咱们和旺发伯说说话,爸都会嚷咱们。可爸这一走,怨气也就带走了,咱们还得和旺发伯处着不是?”
“行,那我就托人找旺发伯说说,伯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那管账的交给谁呢?”
“嗯——就让奎娃管账吧。”
“国宁呢?爸在北京办厂时,国宁就给爸管账;爸回村后,凡是他总管的事,管账的都是国宁。你看——爸这事,把国宁撇开不好吧?”
“国宁也是牺活,跟着爸搞建筑,把腿摔折了。爸过意不去,又怕村里人小看他,才一直照看着他。爸走了,这事就了了。再说,咱们也要搁人哩!”
“好,那就这样安排吧,我回头给奎娃说。”
3
周老汉铺开裁好的白纸,写下“执事单”“礼房”“总管”。周老汉露出了迟疑的神情:“嗯,总管?强娃估计会找旺发。当年村里资金出了问题,我四处替他辩解,他到先怀疑了我。总管,还是找满囤吧。”周老汉写下“周满囤”的名字,接着写“账房”。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写上了“周国宁”。“国宁这娃牺活,跟着我干建筑摔坏了腿,连个媳妇也没娶上。娃是个死心眼,管账是把好手。强娃把他从厂里支回来,是对娃有了意见,估计会找别人管账。算了,最后做一次主,就国宁娃了!”
周老汉写完了“执事单”,又铺开一张纸,沉吟起来。“村里讲究‘红事叫,白事到’,但留谁不留谁,还得看主家。我这一走,依着强娃好张扬的性子,怕是要来人就留了。这事不能全由着他,像南巷的有全,浇地时偷水还不承认,就不能留。还有前巷的自发也不留,给厂里送货时和人胡说话。西头的信娃在盐池采硝时,偷拿库房工具,说他还嫌我说,也不留……”。周老汉在纸上开始写下一个个的名字,最后嘱咐道:不要改变我的安排。
4
“姐,妈走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事也过得是紧紧巴巴的。到爸这儿,我想热闹热闹,凡是来点纸送爸的,就都挡下吧!”
“这样——人是不是有点多呀!依爸的声望,还不得有三四百人,光席面就得有四十来桌,再加上亲戚朋友,这事大了吧。在村里起这个头,别人还不知道会怎么说呢!”
“没事,家里光景还行,孩子也小,爸一走,家里短时间也就没啥事了。村里会怎么说,不用管它,咱们以后还要搁人哩,有些人正好借这事把关系缓缓。”
“也行,像有全、自发、信娃……爸这些年一直和他们僵着呢,爸走了,事也就揭过了。”
“好,这事就这么定了。嗯,那给爸擦身子和穿老衣的人找谁呢?村里一般都是平娃婶,可自从平娃在厂里手被压面机伤着后,婶子对爸总是爱答不理的,她能答应这事吗?”
“也是。嗯,这样,我现在就托后巷峰娃婶找找平娃婶,把这事管和管和,平娃婶应该会答应的。”
“行,这要马上安排,爸也就一两天的事了。”
5
周老汉把写好的纸铺展在脚地上,沉吟了好一会儿,铺开写大门对联的长条纸,写下:青年闯四方立志兴家业;老来守田园一心展宏图。放下笔,周老汉喘了喘气,又继续写。“音容宛在,风范长存”,这是灵堂前的挽联。“悲声难挽流云住,哭音相随野鹤飞”,这是院子里的挽联。最后写大字“奠”。不一会,脚地上就铺满了各式各样的白纸。
周老汉站在放老衣的箱子前,沉吟着:“擦身子,穿老衣一般都找的是平娃妈。唉,平娃出事后,平娃妈就一直对我有看法,见面也不多话。不怨人家,是我厂里没做好安全措施呀!强娃肯定会托人管和事,算了,已经对不起人家了,临了临了就不用麻烦人家了,我自己来吧!”周老汉把毛巾打湿,仔细地擦了擦身子,然后把老衣穿上,躺到了床上,静静地,静静地等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院子里依然静悄悄的,只有树上的知了在不知疲倦地叫着。
责任编辑:张振东
作者简介:周海江,男,70后生,运城市临猗县人。少无大志,蹉跎岁月如戏。既长,投业于教育。现就职于太原一私立学校,偶有闲余,喜欢舞文弄墨。文不甚佳,影响仅止于本校,私下依然窃喜不已。无甚远志,亦不惭愧,求一碗饭而已!余生前路,依稀可见,出息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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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文人,诗词为冠!为花落而悲,为鸟徙而伤,为水流而叹,为明月而歌,为佳人而唱,为蜉蝣而哀……;天下兴亡,血泪无憾!以笔为剑,不平则鸣,不唯上,不媚俗,只唯实。让生活有厚度,人生有高度、岁月有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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