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琳:二 婶

　　二 婶

　　一年前，二婶得了脑梗。万幸的是抢救及时，所以康复较快。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二婶一家对我们隐瞒了二婶的病情。

　　今天见到二婶，问到病情时，二婶哭了。她的脚背肿得像个小馒头，憔悴的脸上挂着泪珠，我也忍不住了，泪水陪着二婶的泪水一起流了起来，心也跟着二婶一起难过。更让我难受的是，也是我不敢去想的。二婶你在发病的那一瞬间，该有多么的害怕，多么的无助。当你在清醒的那一刻，发现自己的一只手无力，连筷子都拿不起时，心里该有多么的失落和焦躁。一想到这，我的心就更痛。

　　我俩交谈时，我发现二婶比以前说话语速慢了许多，声音也没以前那么脆亮，还好语言表达能力不错。反过来她还宽慰我，为我宽心，没啥，住了几十天医院，回来再慢慢吃个药就好了，所以就没告诉你，得下这病要慢慢静养。

　　当我们和她告别时，二婶硬是坚持送我们到大门口，我快步上前扶她时，她却说：“不用，我自己能行。”只见她步履蹒跚地走到北房的西边，扶着西房的墙壁走到了大门口，我揪着的心才松了口气。这样也好，能走就不要坐，能坐就不要躺着，只当是二婶做康复锻炼。二婶站在门口向我挥了挥手，有点歪斜的嘴角露出了笑容。还不忘嘱咐我们路上开车慢点。那一刻我的心飞向了上世纪七十年代，飞向了那个年代的二婶。

　　二婶是我们家老辈三妯娌中最漂亮、也是最能干的。在女人中她的身材不算高挑，但她娇小玲龙，秀美聪慧，漂亮的眉宇间透着女人的智慧。那个年代干完队里的活，过自家自留地时，拔上几棵葱，或几个萝卜，有时还会割上一把韭菜。不大一会儿，就听见她在案板上切菜、擀面的声响。转眼一碗碗热腾腾的饭（面）就端了上来。二婶不仅做得一手晋南好饭，针线活也做得漂亮。那时我在万荣上高中，有个星期天放学回来，奶奶说二婶：“你给琳做双鞋吧。”二婶便问我喜欢什么样的？我说，我喜欢那种三片的浅口偏拉带鞋。二婶就随手从炕席儿下抽出一张旧报纸，坐在炕沿边剪了起来。三下两下我要的鞋样儿就剪好了。脚面上的那片在脚的外侧带点弧线斜剪下来，像一片云，那个斜剪得俏，剩下鞋帮的高低，鞋带的宽窄也剪得恰到好处。只见二婶轻轻地将三片捏在手里，小拇指高高翘起，手臂微微抬起。斜着脸儿问我，行吗？我眼前一亮，摇着二婶的手撒娇地说，这正是我想要的那个样儿。我怀着惊讶和喜悦的心情走在上学去的路上。只一个星期我从学校回来时，就喜滋滋地穿上了二婶为我做的新布鞋。记得奶奶当时对我说，这是你婶熬荷荷（夜）给你做的。我穿上新鞋在炕上走来走去，对着站在炕边看我高兴劲儿的二婶说：“二婶你可真巧。”这是我由衷的赞扬。二婶谦虚地说：“你城里人会打（织）毛袄，你给你二叔打的毛袄他穿上很合适哩！”这是两年后，二婶又给我的一个赞。我说：“二婶你是不学嘛，如果你学的话保准你一学就会。”二婶高兴地哈哈笑了起来……

　　我还知道二婶是村里最聪明的女人，那时村里人身上穿的、炕上铺的盖的，都是女人们自己纺的线，再织成棉子（布）。夏天的衬衣是白棉子布，外面穿的衣服和裤子是用白棉子布染成黑色，缝成棉衣棉裤。炕上铺的炕单是带条纹道道的。把部分线染成绿色或枣红色。这样织出的单子就有了花纹和色彩了，也很漂亮。看似简单的花纹，那是要用脑子算的。用几支白线再加几支绿线才能织出够一幅宽的布。如果算不清楚，那就浪费了线，织出的花纹也会不好看。每当这时村里有谁家要上机织炕单或吊着的门帘，准会请二婶过去。有一次就在我家院门前，有几个婶子手拿线穗，有的在地上钉好了铁钎，七嘴八舌算不清了，吵的满巷围观的人也多了起来。奶奶在炕上说：“不知是哪屋（家）接棉子呀？”话音刚落，只见一婶子急急忙忙推开我家院门，笑哈哈地把二婶请去帮忙。不一会二婶就回来了，原本热闹的门前宁静了许多。我想二婶一定是将这条纹的花色和尺幅的宽窄在心里早已编了口诀。

　　我的三婶是临猗人，那年三婶带回一块当年很时髦的方格图案的棉子布。二婶把这块五颜六色的布铺在炕上，左看看右数数。不几天窑洞前的那根铁丝挂满新浆的彩色线，颜色鲜艳无比，把个土土的窑洞院装扮得分外妖娆。又不知用了几十天的功夫，二婶的炕上就有了一块四四方方洋气靓丽的包袱布，这下就在村里开了花。

　　二婶的大女儿出嫁时，二婶取出几年来积攒的棉子布，用食摞抬着，摆在巷道。大姑娘小媳妇、婶子大妈争相翻看。惹得邻村的媳妇也来观赏，都夸二婶手巧瞎（下）那么（厉害）！

　　二婶勤俭持家又乐于帮助人，谁家孩子结婚、订婚，都要请二婶过去蒸花馍。同样面粉、同样的酵子，很关键的是用什么样的火侯，白馍才能蒸得大而不裂口，形状圆润饱满，最最关键的是口感，白馍吃到嘴里，咬一口酥、香、甜，这些都在二婶的掌控之中。二婶随叫随到，手里拿着围裙，身轻如燕，走在村里的小巷里，主家看到她时，会用一种期盼的目光和羡慕的口气说：“能能来啦！”二婶丽质的脸上和长长的睫毛下露出甜甜的微笑。我想二婶一定在心里说，这有什么？这都是咱女人该会做的呀。

　　有一年小妹从学校回来，对我说：“姐，老师今天让每个同学说出自己在心里最崇拜的人是谁。”我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小妹说：“我说我最崇拜的人是我妈妈。”我说：“梅娃你说的好！”二婶勤快，节俭持家让她的四个儿女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以这样一位伟大的母亲为榜样，个个光景过得比蜜甜。

　　每当和二叔一家在一起时，我的心里总是涌动着一股暖暖的亲情。这还因为我的二叔是我先生的老师，二婶就是我们的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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