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二十年前的老相好站在我面前
我有光芒，此生不灭
当二十年前的老相好站在我面前
昨天等红灯时我突然想到，如果旁边车里坐着的是我的旧爱、老相好或老情人，我会说什么呢？
通过开着的车窗我们四目相对，他认出了我，我也认出了他，我眼里有光，对他莞尔一笑：你还没死呢啊？
想着想着我自己都乐了，还真把车窗摇下来看了一下旁边车里的人，太遗憾了，根本不认识。
但是跟老相好过了二十年再次相见的事儿，我还真干过。
1
那是2018年初夏，我正在家里写文章，电话响了。我瞅了一眼，陌生号码，辽宁丹东的，我想都没想，挂了。
然后又打来了。
凡是陌生号码我必挂，要是真有事儿，对方肯定会再打过来。所以这次我接了。
“哪位。”我冷冰冰地说道。我接电话的态度是出名的恶劣，我讨厌电话响，我讨厌别人给我打电话，尤其是不认识的人。
“是苏小旗吗？”对方问。
“对。你哪位？”我问。
“我是程立。”对方说。
“哎？程立？你咋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我非常非常意外地说。
“我来你的城市了，所以给你打个电话。”他说。
“哎嘛，太吓人了。”我说，“你搁哪儿呢？”
“我在你单位门口呢。”他说。
“啥？我的妈，这也太吓人了。”我说，“你搁那儿等我，我现在过去。”
放下电话我都没缓过劲儿来，程立，咔嚓一下空降我所在的江南小城，还就在我单位门口，这家伙，跟从前一样爱搞出其不意。
2
程立，是我大学时唯一承认过的男朋友。
那是刚上大二，我们寝室跟老八同学的寝室结成了友好寝室。
老八同学就读于大连警官学校，我们就是在跟一群未来的警察打交道。
我们先给对方寝室成员写信，规则是按排行写信，比如我是老二，就给对方寝室老二写信。信寄出去后对方寝室每个人都象征性地回了信，以后便都没有了下文，只有我跟程立一直通信。
后来据他所说，他是觉得我很调皮，因为我在信中说“我们寝室都管我叫老猴子，那你们寝室是不是管你叫沙皮狗？”
后来在信中，我们发现我们都是各自班里的团支书，这让他觉得我很是努力上进，更是增加了对我的好感。
就这样，我们通了半年的信。那是1998年。
那年平安夜，寝室的喇叭响了，说是有人找我，我穿着拖鞋啪嗒啪嗒跑到寝室门口，掀起棉门帘的一角，露出一半脸，好奇地问：谁找我？
后来据程立说，当时他就被我打动了，觉得这小姑娘太可爱了，眼睛大大的，满脸懵懂。
我知道是他时，惊讶极了，他根本没告诉我他要来。
第二天我们一起吃了饭，他还请我喝了咖啡，那大概是我第一次进咖啡馆喝现磨的咖啡。我记得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窗外人来人往，他把牛奶倒进美式咖啡里，笑着对我说，这是他发明的喝法，叫“奶咖”。
程立长得胖乎乎的，皮肤很黑，嘴唇很薄，说话很温柔，跟他的字一样。
他回大连后，每周都会有花店给我送玫瑰花，他还在电台点歌给我，点的是张国荣的《共同渡过》；那时寝室有一个电话，需要用电话卡，他就买了电话卡给我。
我们很少再写信，而是改打电话了。
就这样，我们开始谈恋爱了。
3
如果你问我，究竟什么是谈恋爱，其实我也不知道，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
在我看来，谈恋爱，最起码得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吧？程立是很喜欢我的，不仅他很喜欢我，也有其他男生很喜欢我，可我这人很难对一个人产生喜欢，这其实让我很苦恼。
所以我对程立其实也没有多喜欢，更多的，是被打动。
因为他对我好，对我特别好。
他非常细心，非常温柔，对我关怀备至，经常坐很长时间的火车从大连来看我，甚至还在寒假坐了一夜的火车去辽阳看我。
他经常送我礼物，邀请我去大连，带我玩，带我吃好吃的。
我献血时他不在我身边，就委托他的一个老家是锦州的学妹照顾我，他的学妹则委托她的父母买了很多补品来我学校看我，还请我吃饭，特意给我点了鸡汤。
他有一个小侄女，他特别喜欢她，他说我跟他小侄女一样，非常可爱，他小侄女的名字很好听，我的名字也很好听，他还把跟我的相处告诉了他家里人，他说他父母一听我的名字就很喜欢，看了我照片也很喜欢。
后来我知道，他家条件非常好，他甚至说将来大学毕业了，我跟他一起回丹东，他们家会给我安排一个好单位。
每次他跟我说起这些时，我都觉得离我很远。
是，我家穷，条件不好，我完全不能理解与想象他的生活方式与状态，不过我没因此觉得我配不上他，只是觉得对他喜欢不起来。
他对我是放开的，没有束缚与隐瞒的，而我却好像为自己罩了一个钟罩，我看得到也感受得到他的喜欢，但我没有办法接受。
那时我戴着一块我妈年轻时戴的手表，很老派，有一次他来看我，说你看你的手表太老式了，我送你一块手表吧。
就在那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我不喜欢他，我不能再接受他的任何礼物，我的每一次接受，都代表我对他这个人的接受，这种行为，会让我越来越被动，而没有办法表达自己真实的情感与感受。这种感觉很不好。
他甚至对我们大学毕业后的生活都做好了计划，再这样相处下去，对他是欺骗，对我自己，更是欺骗。
于是1999年初夏，我向他提出了分手。
4
我分手的方式非常决绝。
他当然不同意，但他的电话我不接。
他开始写信，一封又一封，我从来不看，收到后就撕了扔掉。
我们寝室老四对我说：老二，你也太狠心了。
在感情上，不狠心，就是最大的伤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过恋爱经历的年纪轻轻的我，会有这样的意识。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真的没办法喜欢他，那么，就该与他断得干净利落，否则，就会给他虚幻的希望，这对他是更大的伤害，对我，则是自己辜负了自己。
我没有办法不诚实，尽管这份诚实，来得有些残忍。
暑假过后，我们再无联系。
5
程立是我唯一一个承认过的男朋友，也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每次想起，都会心生歉意的人。
我受了人家的好，却决绝生硬地斩断了他对我所有的情感与念想，虽然在感情里很难分对错，可是，他到底是没有任何过错的；虽然在感情里根本没有公平一说，可是，他到底是承受了从甜蜜到痛苦的全部重量。
而我对他，喜欢又喜欢不了，更没有什么愤恚与憎怨，于是，徒剩歉疚。
之后，我们再无联系，各自走上了属于自己的完全不同的人生之路。
大概是在2005年，某天夜里我在家上网，QQ上有人加我，是个女人。
东一句西一句聊了一会儿后，在我的询问下，女人终于说明了身份，她是程立的妻子。
我有些意外，也觉得有些有趣，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不好的感受。
女人告诉我，她也是教师，他们是大学毕业后别人介绍的，女人嘛，总是对自己男人过往的感情经历很感兴趣，程立只谈过我这么一个女朋友，所以她对我多少有些好奇，于是就加了我。
我在电脑这边笑了，我太了解程立了，他心软，你一耍小脾气，他立刻投降，在感情里，很好欺负。
女人说他们有了个女儿，很可爱，还说他们工作都很忙，家里总是弄得乱七八糟。
我说程立一直喜欢女儿，他侄女小时候他就喜欢得不得了。女人说对，他对女儿很宠。
我们聊得很轻松，也很友好，我甚至替他高兴，因为他终于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毕业后就回了老家，家庭条件好，父母有些权力，因此工作单位也好，房子父母也早已经给准备好了，又有了爱人与小女儿，这就是我想听到的，关于他的最好的消息了。
6
后来我结婚，生女，进入了自己的人生轨道。程立的消息，也再没有听说过。
2013年元旦前，我突然收到一个十年未联系的同学的明信片。
这个同学又是另一段故事了，关于少年初见之后刻骨铭心的爱，关于北方冬季的大雪，关于青春之诗之殇，关于梦想爱情中童话世界的幻灭。
只是缘由是相同的，我对自己的感情无能为力，我不能命令自己去喜欢谁，去爱上谁，我能做到的，就是手起刀落，冷硬地拒绝。
我与这个男同学之所以十年没有联系，是因为我换电话号码后从来不告诉他，待他千方百计从其他人那里打听到后，我就会把他的电话拉黑。
2013年元旦，我收到了他寄给我的明信片，上面只有两行字：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
这是金岳霖送给林徽因的挽联。
一身诗意千寻瀑布，赞赏的是林徽因身上的才华，说她一身的诗意如同瀑布那样飞扬绵长。
万古人间四月天，是借用了林徽因的诗作《你是人间四月天》，用四月天来比喻林徽因。
这是金岳霖对林徽因终极的满腔爱意。
看到那一笔我非常熟悉的铿锵有力的钢笔字，已经被深埋十五年的青春记忆呼啸而至，毫不客气地撞开了回忆的大门。
我拿起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你家元旦都送别人挽联吗？
他回我：我只请求你一件事，以后再换电话号码，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让我联系不到你。
于是，青春时光里所有沉淀下来的遗憾，都因为这张明信片浮现了。
7
当年我献血后，程立所委托的学妹的父母，我还没有好好感谢。
但是我和那位学妹早就没有联系了。我开始在网上搜索她的信息，一步又一步，一层又一层，最后终于辗转联系上了她。
我真诚地向她表达了迟到的感谢，并且买了苏州特产糕点快递给了她的父母，感谢他们当年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外地姑娘的关爱与照顾。
我向学妹问起程立时，她说他只在她结婚时参加了她的婚礼，之后也断了联系，她只知道他工作的单位，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是否有过变动。
于是我又开始在网上搜索程立的信息，确定了他的工作单位没变之后，我写了一封信给他。
在信里，我向他表达了歉意，请他原谅当年一个不懂得如何尊重他人感情的女孩给他带去的伤害，并简单介绍了自己的现状，我结婚了，也有了可爱的女儿。我告诉他因为他的妻子与我聊过天，所以对他的情况大概知道一些，祝他们生活幸福。
信的最后我留下了自己的电话，然后通过挂号信的方式寄给了他。
几天后，我通过挂号信查询，显示他已经收到了我的信。他没有给我回信，也没给我打电话，但是我心里轻松了，如果他是一个玩弄感情的人，倒是不值得我有任何惦念，恰恰他是一个待我好，把少年时代纯净的喜欢都赋予我的人，我的歉疚才会始终绕不过去。
感恩的已经回报，歉疚的已经表达，我心里前所未有的坦然了。于是慢慢的，我便淡忘了。
直到2018年初夏，我正在家里写文章，电话响了。
8
接完程立的电话，我就开车去了单位，左看右看也没见着他人，我打电话给他，说你搁哪儿呢？他说我就在你单位大门口。我说没有啊。
后来才知道，因为一字之差，他跑到另外一所学校了。
还好小城不大，不久后，我就见到了他。
除了更胖些，他没有什么变化。
你也太神了吧？我说，怎么说来就来，跟变戏法儿似的。
他笑，说正好他到江阴办事，所以就过来了。
可你咋知道我单位在哪呢？你不怕我换单位你找不到吗？我问。
你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他说，想找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我们的见面，相当自然，没有一点尴尬，就像多年以前的老朋友。
从1998年到2018年，已经是整整二十年过去了。
我带他去我常去的豪丽斯咖啡馆，我把腿架在另一张椅子上，跟他聊天。他说你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儿没变。
难道没更漂亮了吗？我说。
他又笑。
我们聊了很多，聊这么多年各自的生活经历，工作经历，聊他的女儿，我的女儿，聊当年共同认识的人的近况。
我说当年你可是我唯一承认过的男朋友，其实我这辈子也没怎么谈过恋爱，后来就是糖爸，谈完就结婚了。
我说当年你送我的礼物都还在东北老家，那个玻璃风铃，还有一条镀金的挂坠是一把锁的项链，不过这条项链被我女儿相中，已经归她了。
我说现在我所有密码，都是当年你给我的电话卡的密码。
程立一直在笑，舒展的，由衷的，毫无芥蒂的。
然后我带着他一起去接放学的糖小姐，之后一起去吃饭。
吃饭的时候我告诉女儿，这个叔叔是妈妈大学时的朋友，我们已经二十年没见过面了，这个叔叔是个警察。
我女儿好奇地打量了程立半天，问他：你真是警察吗？你这么胖，能抓小偷吗？
我们都笑了。
程立的笑我太熟悉了，他对我说：小姑娘太可爱了，跟你以前一样。
难道她妈现在就不可爱了吗？我问。
糖小姐做呕吐状。
晚餐结束后，我送程立到他已经订好的酒店，告别之后，我跟女儿就回家了。
这便是真的告别了。第二天他工作任务完成后，便与同事飞回了辽宁，落地报了平安后，关于那段青春时期的情动与决绝，关于随着年龄越大越明显的歉疚感，都结束了。
二十年后初夏的某天，我与二十年前的自己达成了和解，完成了二十年前的一份圆满。
现在我跟程立安静地存在于彼此的微信里，没聊过天，也没有过互动，就像两粒终于落定的尘埃。
然而，我永远祝他幸福。
· End ·
我们大学时虽然也有出去开房的小情侣，但绝大部分还是很纯洁的，我跟程立就是，从来没有过逾矩的行为，他对我的好非常真诚，待我非常真心，所以才会时间越久，年纪越大，我心里越觉得歉疚。是太缺德点儿了，分手好好分不行么，非得那么决绝，搁我，我得恨死对方。
不过我也挺佩服我自己，凡是让我心里觉得不舒服的或者是过不去的，我总是能够想办法把它们解决好，不管自己是对是错，都会去面对和解决，因为，最后轻松的，是自己啊。
别欠别人的，更别欠自己的。
其实我知道，我这样做，不是想得到程立的原谅，而是想得到我自己的原谅。
早安，每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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