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役足球爱好者

　　如果真的存在时间旅行者可以从未来返回，他可以通过什么事情对全球实现重大打击？告知人类并不光明的未来？使用未来科技发明的武器？我认为是提前公布未来50年世界杯、欧洲杯以及历年各国超级联赛的结果，这样许多人就彻底失去了熬夜看球的理由和乐趣。

　　如果不是读者提醒，我根本想不起来现在正是欧洲杯最紧要的关头。但我的确曾经是班级足球队的后卫，我也上场打过比赛，而且还写过足球专栏，在酒吧里和陌生人一起看过球。在2004年左右，我周末飞去北京、上海见网友，当时网友聚会的主要内容除了聚餐就是踢足球，所以入住宾馆之后第一件事是奔赴足球场，在那里才能找见晚上一起喝酒的人。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现场目击一次绿茵斗殴。

　　足球就是男性的社交方式，我不知道能不能这样说，这样说了会不会涉嫌性别歧视，因为这个世界上不乏女球迷，而且就像喝酒一样，狂热的女球迷比男球迷要投入得多。那我换个方式来讲吧：如果不算那些在电子城拦住我，介绍我去买生活片的中年妇女，我从未被任何女性搭过讪。不存在“这位汉子，老娘我觉得你生得好，想认识一下，大家留个联系方式”那种事，从来都没有过。但是男人就不同，无论坐在球场边低头看球，还是在酒吧里抬头看球，你和你的陌生邻座可以很自然地聊起来，只需要一句轻声嘟囔“妈的黑哨”就够了。当两个男人都在看球的时候，彼此都会在对方脑门上看见一条隐形的标签，上面写着“自己人”，直到发现彼此支持的球队是世仇为止。

　　都过去了，这样的岁月都过去了。好多年前我就拒绝半夜起床看球，如果看球不能写专栏赚钱，我就失去了看球的动力。而且后来点评足球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但凡你对某一队投入了相当的热情，或者是对某一场比赛的结果不满，人们不是和你争辩技战术，而是群起而攻之，质疑你是不是赌球输了钱。一旦什么事情变成了揣测动机，这件事情在我看来就被污染了，毒化了，就是个捕鼠器，没有任何继续讨论的空间。今年前有一次我批评国足，很快就招来了一堆怪物，大骂我无视队员的努力，最后打算用不爱国作为理由直接烧烤我，这就让我离足球越来越远，让我怀疑足球究竟聚集起来一帮什么人，那种单纯的乐趣又跑去了哪里？

　　我已经不大记得巴乔的眼泪，齐祖的头槌，C罗的假摔与口水。具体的球员，具体的场次，具体的进球，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关于足球首先是个进化过程，一个小男孩从零开始，一点点学习运球带球，用足部不同的部位触球，然后再精通比赛规则和球队球员，一直到拥有足够多的知识储备可以和陌生人开怀畅聊。然后足球又是个退化过程，让位给工作，让位给家庭，让位给肥胖、近视、肾亏和骨质疏松。记忆变得遥远而模糊，比赛在回忆里分崩离析，再不会努力去记忆那些年轻的面孔。

　　但还是有些东西留了下来，依然鲜活，依然动人。如今我回想起足球，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间，什么场次，我只记得那是一块雨后的草场，球员在场上飞奔时，每落下一脚就会溅起一片水花。我站在禁区前缘看过去，就像是看见人们踩在水花上跑。对面的球门非常遥远，大声要球的呼喊声带着回音，空气里是青草味道，每一次滑铲，每一次拦截，都会让这种味道变得更加浓烈。那是一种极为孤独的感觉，人们都在中场拼杀，我站在后防线上无所事事，草正在向上生长，中线不断向前延伸，冰凉的雨水不断渗入球鞋。我在等待着远处大力抽球发出沉闷的一声“砰”，足球呼啸着向我飞来，也许永远不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