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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经故事:被吃掉的男人

2022-04-23 03:02:48 作者:王皮皮+林小韩 来源:皮皮客栈 阅读:载入中…

山海经故事:被吃掉的男人

  (图片来自网络)

  山海经其实是我最愿意写的系列了,因为有两个人可以商量。有时候我写写,给小韩看;有时候她写写,给我看。我俩达成统一了,我再从头修改。这个过程很享受,有战友并肩作战是不一样的。

  ——王皮皮

  1

  一下火车,我就看到了阿健——我男人啊,胖再多,我还是认得的。

  我满心欢喜地跑过去,一下子扑在他怀里。

  “别这样。”阿健摇了摇我,“这是火车站,人多。”

  “那又怎么了。”我嘀咕。

  然而一腔激情被熄灭,终究有点讪讪,我放了手,跟在他后面走去等车。

  一个星期前,当阿健要我辞去A城的工作来他所在的城市陪他的时候,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们分开的两年,他一直让我少来找他,他总是说:“亲爱的,只有咱俩一起挣钱,才能最快买到房。你A城的工作千万不能辞,同等职位的工作,我这儿薪水低一截呢。”

  所以,当我听到他说要我赶紧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生病了。可是阿健说:“没有,我只是不想分居两地。我想你了。”

  于是我辞去A城的工作义无反顾的来了。

  “我想你了”,一定是世间最美的情话了,谁拒绝得了呢。

  2

  “阿健,怎么半年没见,你胖成这样?”

  坐在出租车上,我上下打量着阿健——他的肚子,就跟女人怀孕三四个月一样。

  半年前的阿健,还不是这样,那时候他玉树临风,健康俊美,站在任何一个街头,总有美丽的女孩回头看了又看。

  阿健扭过头看着车窗,鼻子塞塞地说:“没办法,每天工作到半夜,然后饿了又吃宵夜,压力又大。”

  我拉着他的手,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心疼地说:“现在我来了,我来帮你调理一日三餐。”

  “这个,”阿健转过头,自从接到我以后,第一次正眼打量我,“说起来,你怎么这么瘦?”

  我低下头,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说:“我一直这样啊,这些年来,我的体重没变。”

  阿健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我一眼,又转头去看窗外,好像有无数的心事,只能丢在风里。

  3

  阿健租住的地方,是B城老城区的“下只角”。

  所谓“下只角”,鲁迅先生形容的最贴切:“倘若走进住家的弄堂里去,就看见便溺器、吃食担,苍蝇成群地在飞,孩子成队地在闹,有剧烈的捣乱,有发达的叫骂,真是一个乱哄哄的小世界。”

  是的,阿健为了省钱,就住在这种地方。

  我跟着他走进这自成一个小世界的巷子最后面,钻进黑洞洞的、类似于六七十年代造的筒子楼里,一路摸索着走到三层楼的最后一间屋子。

  我眼睛有点湿润,我说:“其实你不用这么节省,我很快就会找到工作……之前租的房子,不是挺好的吗?”

  阿健低下头,试了好几把钥匙,才找到正确的,他低声说:“这里的房租更便宜啊。”

  房里看起来不错,家具虽然只有简单的几件,但都擦拭得一尘不染。

  我笑着对阿健说:“还不错,保持的这么干净整洁,以后都交给我吧。”

  他深深地看着我,终于颤抖着将我抱在怀里。我脖子里有潮湿的呼吸,还有湿湿的,润润的东西……是眼泪。

  我攥了攥拳头,对自己说,我们有手有脚,我们很快就能从这里搬离,我们在一起了,有什么是不能克服的。

  4

  阿健只是最初在我这里,过几晚就搬走了。

  他是做计算机的,经常加班,所以后来他对我说:“来回跑浪费车钱,我要是加班,就直接跟哥们儿在公司里挤挤吧。”我想这样也好,这样的环境,实在太嘈杂。

  我安安心心住下来,一边整理房间,摆上花花草草;一边看每天的报纸,寻找招聘信息。

  来来回回之间,我发现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这栋楼的住户并不多,但个个都一顶一的胖,而且轮转非常频繁,比如我左边隔壁住的一个女人,前几天还在找工作,但是这几天就不见了,换了一个新的住户。

  然而并没有人问起这女人去哪里了,也没人来找过她。我偶尔跟右边的住户提起,他竟然想半天才想起来:“她啊。谁知道 ,出租房,每天人来人往的。”

  我就没有再问。

  生活不易,谁不是谁的路人,除了至亲好友,谁会在意别人的生死——不信你想想,你像不像一个站台,你身边来来往往多少人,至今你关心过现状关心过生死的能有几人。

  第一天吃饭的时候,阿健将我带到一个人满为患的小餐馆,点了一碗面,说:“陶老板人不错,味道做得也好,而且允许赊账。你以后……你以后若是没钱吃饭了,就来这里吃吧。”

  他将头低得很低很低,比他说话的声音还低。

  我以为他是心疼我日子过得不好,一口气将剩下的面汤喝了,豪气干云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赊账,这世上,只有人欠我的,我绝不欠人。”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欠不欠人,哪里由你说了算。

  5

  我记得我那天说完话,周围安静了一下,我抬头看,竟然发现一圈人都盯着我。

  包括小吃店的老板陶老板——他长得真像只羊。

  阿健撞了撞我:“住在这里的,能有几个条件好的,有的赊欠一个月,有的已经赊欠半年了。你还这样说。”

  羊脸老板一边下面一边对我吆喝:“小姑娘,有志气,别欠别人的,也别让别人欠你的。有欠了你的,一定让他吐出来。”

  我讪讪地坐下来,整个饭馆只有我和他的声音,觉得自己很像个傻逼。

  但是自此之后,我真的喜欢上了这家小店。

  小店里的东西样样都好吃,而且吃起来有瘾,吃完了老想吃。

  6

  此刻饭店里空空的,就我一个人。我翻着菜单,感觉自己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我一口气点了好几个菜,都是硬菜,什么红烧肉,黄豆炖猪脚,以及酱鸭,最后还要了一份煲仔饭。

  羊脸男陶老板笑嘻嘻地看着我大快朵颐,明知故问:“好吃么?”

  “好吃。”我口齿不清地说。真是见鬼了,怎么越吃越饿。

  他将身子凑近我,凝视着我的身体——这种感觉真让人难堪。虽然我穿着T恤和长裙,没任何暴露的地方,但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于是,我挪动了下身子,没想到羊脸男变本加厉,将手伸过来,捏着我的胳膊喃喃自语:“不够胖。但是挺嫩的。”

  我吓了一跳,立刻站起身来,指着他:“你再碰碰我,我砍死你。”

  羊脸男呆了呆,忽然笑了,裂开嘴说:“哎呀呀,有志气啊小姑娘……这顿饭哥请?不然,以后你的饭哥都请了?”

  我将酱鸭猪蹄一股脑倒进饭盒里,对他叫:“我有钱。”

  他说:“不用给钱,吃多少都行。”

  我打开钱包,将钱包里剩余的钱一张一张排在桌子上——连硬币算上,一共120块,我问他:“够不够,够不够?”

  他收起钱,笑眯眯地说:“够了够了,不过你再找不到工作,可就难说了。”

  我已经走到门口,听他这样说,又转过头来很真诚地对他说:“羊老板……陶老板,我要是没钱了,我来给你打工吧。”

  他愣了愣,可能没想到有这种操作,有点烦恼,说:“不用赊账,不想想别的法子?我可是愿意白养你呢。”

  我斩钉截铁地说:“你管我饭……不,你管我和阿健吃饭就行,我给你白干活。”

  他慢慢拿出计算器,计算了一下,突然对我说:“啧啧,你还是第一个不愿意赊账的女人啊,第一个不愿意让我白养着的女人啊。不过那个阿健啊,可难说喽。”

  这回我愣了一秒。

  7

  晚上七点,我到了阿健的公司,大楼里还灯火通明。

  我从出租车下来,刚想冲进大楼,结果看到从玻璃大门里,走出一男一女,两人还……恩,是阿健,阿健搂着一个女人的腰。

  我顿时血往头上涌。

  这个女人看起来有三十多了吧?身材也不怎么样,微胖界。我失魂落魄地看着他俩亲亲热热地走过来。脑袋里一片空白。

  阿健看到我,手放下来,低头看着地说:“这是我上司。”

  便再没有话了。

  我想起他这么久以来,一直不敢看我;这么久以来,一直跟公司的哥们住一起。

  原来如此,他的哥们儿原来是女的。

  可是我看着光鲜亮丽的两个人,一时悲愤交加,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上司卡卡,很有兴趣地看着我,将我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临了对我说说:“身材不错,比之前照片上胖多了。”

  胖多了。

  我心中一震,低下头,看着原本很宽松的T恤,现在已经裹粽子了,心里不由一阵难过。

  那一刻,我心灰意冷。

  8

  我哭着打车回去。手机一直在震动。我赌气不理睬,但又不舍得关机,在路过陶老板的小饭店时,鬼使神差般的,我居然推门进去。

  他正在打游戏,看着我哭的满是泪水,不由挑了挑了眉毛(见鬼,这个动作,看起来他的脸更像是一只羊了),说:“怎么了?”

  我反手抹了一把眼泪,坐在最里面的位置上,说:“给我五瓶啤酒。”

  “哟呵,借酒浇愁啊?”羊脸男眼神闪烁,“不怕喝醉了被人那啥啥?”

  “爱啥啥,就啥啥。”我嘴硬着说,他转身拿了几瓶德国黑啤,扔给我说,“就你,一瓶倒。”

  我一声不吭地拉开啤酒瓶,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半,眼前景物顿时摇摆。

  我一呆,忽然悲从心来,对陶老板说:“哥,我跟阿健在一起,已经好几年了,为了房子,我一个人留在A城……”

  我边喝边说,我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既然我已经看到了,喝了酒后,一切都结束了。我会回到A城,过我的生活,永永远远跟阿健说再见。

  喝了第一瓶酒。

  我说我以前为了照顾阿健的感受,没有避孕,结果有几次忘了吃药,做了三次人流,医生警告我,再做一次人流,只怕就怀不上孩子了。我说:“陶老板,你知道躺在手术台上我有多难受吗。”

  喝了第二瓶啤酒。

  我对羊老板说,为了买房子,我一个人在A城工作。每天缩衣节食,甚至还捡女友不要的衣服穿,虽然穿着别人也不知道是旧衣服,但是但是……我毕竟挣得工资也不少,而且我才二十四岁。

  喝到第四瓶啤酒,我已经醉得不像样了。

  我拉着羊脸男说:“你天天赊账,真是个好心人。可是,哥啊,这世间,坏人太多,总有一天你会吃亏的。”

  最后一瓶,我已经忘记负心男阿健了,目标转移,我拽着羊脸男称兄道弟,我说:“让我来打工吧。告诉你,谁欺负了你,欠了你的债,我一定帮你讨回来。这世上好人太少,我要保护……好人。”

  他盯着我,半天没说话,之后似笑非笑:“你要……保护我?”

  我估计我还说了很多很多,总之,泪眼模糊中,羊脸男的眼睛越来越……对,越来越不像个羊,反而像个人了,他的眼睛里有了笑意,整个人似乎都温柔了。

  9

  阿健进来的时候,我已经趴在桌上。

  陶老板悠闲地坐在旁边,手指在桌上敲着。

  我又哭又笑地对陶老板说:“哥,你说,这个男人既然对我没兴趣了,为什么又非要让我来这个城市呢?为什么非要追到这里呢?”

  陶老板笑了笑,凑近我说:“因为你是个替死鬼……他让你来,自然是为了让我吃掉你。”

  他又慢慢踱开,走到阿健前面。我看见阿健面如土色,跪下来磕头不止,然而,陶老板不为所动,他脱下自己的黑色POLO衫,然后,在他的腹部,有一张很大很大,黑色的,深不见底的嘴。

  四周一下安静了。

  于是,我眼睁睁看着阿健,就那么……倏忽一下,吸进了那张黑色大嘴里。然后,就没了。

  我昏了过去。

  10

  我已经知道了这一切。又或者,我是这个城市里,知道羊脸男秘密的、为数不多的活着的人。

  还记得《山海经》中写的一种怪兽,叫饕餮吗?是的,就是那个喜欢吃东西的怪兽。陶老板,他是一只活着的饕餮。

  他喜欢吃很多东西,欲望,贪婪……尤其喜欢被养得胖胖的充满着人性之恶的胖子。

  “可是,你知道。”阳光晴好的下午,陶老板端着一杯酒,慢慢讲给我听,“我虽然喜欢吃胖子,但我不喜欢欠别人啊,神兽吗,总要遵守一些天道。所以我赊账给别人,把瘦子养成胖子,专门吃赊账的胖子。”

  “所以,就像你们的心灵鸡汤写的那样,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都已经暗中标好了价格。”他总结道,“阿健开始住这里的时候,为了跟你过上好日子,天天赊账。但是没多久,他就跟他上司好了,想偷偷搬走——哼,我让他打欠条,他还不打。被我抓到,他说,他能骗两个女人来被我吃掉,两个换一个,多好……啧啧,其中一个就是你。”

  他顿了顿,抬头看着阳光,又看看我,哭笑不得:“可是小丫头你不上道啊,你竟然不赊账,还想保护……我,我连吃你都没了理由,除了吃他,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原来如此。

  原来我心心念念的男人,早就出了轨,而且最后关头,又想拿我做替死鬼。该死的饕餮,也信誓旦旦答应了,他不相信世上有人不吃免费的午餐……

  我喝了最后一杯酒,举起酒杯,为那个消失的男人。

  我是一个站台,我身边人来人往,将不会再有这个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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