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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 | 人生过半,困境重重

2019-11-26 03:33:53 来源:人民文学出版社 阅读:载入中…

路遥 | 人生过半,困境重重

  1.

  路遥刚把手头的工作忙完,再一次找到我,他对我说,我要装修自己房子需要你和远村帮忙。林达要从北京回来了,到了西安就和他办离婚手续,他有些力不从心了……

  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经到了七月。

  西安热得火烧火燎,简直喘口气都能冒烟的光景

  在这样闷热天气里,我以为路遥把文集编好,就会找一个凉快地方,舒舒服服地过一个夏天。然而不知为什么,他不顾自己患病身体,却在这个时候忙得焦头额。路遥的爱人林达和心爱的女儿路远已经去北京有一段时间了,过不久就要回来,他要赶在爱人和女儿回来之前,把自己那个已经不像样的家,收拾像模像样。路遥之所以这样,并不是自己贪图享受,而是为了他心爱的女儿路远。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林达。

  2.

  林达是北京知青,跟她一样在陕北插队的知青有很大一部分人已经回到北京,对于她来说,能够回到北京工作,那是梦寐以求事情。因此她利用暑假,带着女儿路远去了北京看望她的父母。据可靠消息,她已经在北京联系好了工作单位,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就要跟西安说再见了。

  对于路遥来说,这是一个比较残酷现实

  按理说作为北京知青的林达回京,路遥是可以随她一块去的,类似这样的例子不少,也符合国家政策要求。但路遥根本没有这样的考虑打算,他的态度非常明确,林达想回北京那是她的自由选择,他不支持反对也不过多干涉。而事实上,路遥心里并不是很乐意,甚至有些生气,因此他毫不客气地向林达提出一个比较苛刻条件 :你回北京那是你的权利,但不能把女儿带走。他要把远远留在自己身边。

  林达同意了路遥提出的这个条件。

  那时,在陕西作协还没一个人道路遥和林达的婚姻已经亮起红灯,也没人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在平时,谁也看不出俩人有什么问题夫妻不冷不热不吵不闹,显得风平浪静,怎么突然就过不到一块了, 甚至走到离婚这一步?

  我不相信这样的事会在路遥身上发生

  这天晚上,路遥不知不觉来到我房间。我看他情绪非常低落,根本不像他在省委招待所整理稿子时那么开心,像有什么心事,一副愁眉苦脸。看到他这样,我想问又不敢问,也不敢跟他开玩笑,甚至话也不敢在他跟前说了。

  路遥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突然像想起什么事似的对我说,你和远村最近别到哪里去了,给我帮忙一段。

  我问,你有什么事吗?

  路遥说,我就不瞒你了,家里出了点问题,我和林达过不下去了,她从北京回来就跟我离婚,远远跟我在一起。

  这是路遥心里隐藏的一个秘密,他突然把这个秘密告诉我,把我美美吓出一身冷汗。怎么会是这样?这段时间,他把自己的文集刚整理得差不多,又开始忙着装修房子在别人看来,他这样折腾,简直是胡闹。那么他现在所干的这一切,是不是跟他说的那个事有关

  其实,我对他装修房子也不理解,觉得他这是怎么了,这么热的天干什么不好,非要装房子,你不嫌热,我还热得受不了哪,本打算回陕北凉快一段,分明已经去不成了。

  现在,我终于理解了他的良苦用心。一个家庭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要“土崩瓦解”了,那么唯一能支撑愉快生活的恐怕只有他的宝贝女儿,因此他要不惜一切,给女儿创造一个温馨幸福的生活环境

  路遥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女儿,不愿让女儿受到一点儿委屈,他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弥补家庭给女儿带来的伤害

  3.

  其实那时候,他已经病得不轻了,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别的人热得汗流浃背,他却时不时冷得浑身打战,甚至出现发高烧症状。而更难受的是,他吃饭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饭,忙的时候一顿饭也吃不上,实在饿得不行了,就在单位门口的街上随便凑合吃一点。可不知什么原因,他吃一点东西,就会觉得腹胀难忍,甚至腹泻不止……

  看上去这是一个不要命的病,却实在把他折腾得要死要活,叫苦连天。这位被着名编剧张子良称为“陕北硬汉”的作家,实在有些撑架不住了。然而,撑住撑不住,他都得这样硬撑着。路遥心里明白,在这时候绝对不能倒下,时间对他来说太关键了,他要干的事还很多。

  因此一些朋友看见他抱病仍然那么拼命,都劝他不敢把自己不当一回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朋友们善意提醒,路遥全当秋风过耳,他简直就是一个拼命三郎

  就在他开始着手装修房子的时候,身体频频出现了问题,整天有气无力,两眼发黑,稍微一动弹,就气喘吁吁,可他仍然没把自己当一回事。

  此时,早晨从中午开始的路遥,彻底改变了过去那种晚睡晚起的毛病,突然变得像正常人一样,一早带着给他装修房子的工人,急急忙忙到建材市场看装修房子需要的那些材料。而他刚从建材市场回来,还顾不得休息,就又跑到百货商店精心选购家里需要的盆盆碗碗。

  路遥说过,干什么就要像干什么的样子,绝不能马马虎虎。装修房子也要这样,不装修就不装修,要装修就要装得漂漂亮亮,把家里的旧东西全部换成新的,过去的东西一件都不要,到时把他淘汰下来的那些东西让他弟弟拉回清涧老家结婚用。这些天,他为装修房子,常常累得满头大汗,走路也有些东倒西歪了。

  夜很深了,我心不在焉地躺在床上翻一本书,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我不知道谁还不睡觉来骚扰我,敲门的人没一点礼貌,根本不是用手敲,而是用脚在门上狠狠地踢。

  我听到这样的敲门声火冒三丈,便亮开嗓门质问,是谁?

  瞬间,一点声音也没有了,也没人回答我。稍微安静了一会儿,敲门人不仅没有离开,还生气地在我门上狠狠踢了几下。

  哎呀,我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说不定踢门的人是路遥。这样一想,吓得我站也不敢往起站,万一真的是他怎么办?因此我再不敢怠慢,急忙到门跟前拉开门一看,啊,我的天老子呀,敲门的果然是他。

  4.

  此时的路遥恼汹汹地站在门跟前,也不看我,一个劲儿抽烟。显然,他气得脸也变颜色了。

  我不知道该给他说什么,但我不能什么也不说,尽量给他献上一副笑脸,不停地给他解释,对不起,确实不知道是你,如果我知道是你敲门,给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不开门。

  路遥仍然不说话,也不看我,手里捏着一支烟,慢腾腾地走进房间里,大口大口地吸着,我感觉到他气得想打我一顿。

  此时此刻,我心里非常紧张

  路遥走进房间后,稍微平静了一些,这才抬头看了我一眼说,明明看见你在屋子里,就是不给我开门,我不知你是什么意思

  我忙解释说,绝对是误会,真的不知道是你。

  路遥也知道我不是故意不给他开门,也没有不让他进我房间的用意,关键是我不敢。因此他稍微停了一会儿才露出一点微笑对我说,我还以为你把谁家漂亮女娃娃藏在屋子里了,不敢给我开门。

  我笑着给他说,我哪会有这样的好事

  那不一定。路遥坐在我房间的椅子上这样说着,刚才的不愉快很快烟消云散了。接着他把手里的烟捏灭,扔在脚地上,看着我说,有一个事想跟你商量,你这几天没什么事,就不要出去了。

  你有什么事吗?我问。

  路遥说,我把装修房子的材料看得差不多了,这几天就开始装修,想让你给我帮忙。

  我说,我已经答应你了,没一点问题。

  路遥又说,这事就托付给你和远村,我的身体一满不行,这几天跑得快没命了,根本顾不了装修。

  5.

  我说,你放心,装修的事就交给我和远村,绝对给你搞得漂漂亮亮。

  路遥满意地点了点头,便从裤子口袋掏出一盒红塔山烟,递给我一支,自己把一支叼在嘴里,不知为什么没点,而是把他的手伸出来,仔细地看着。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觉得有些奇怪,自己的手需要这么看吗?而就在这时,我无意间看见他的手掌红红的一片,跟别人的手有些不一样。因此我问他,你的手掌为什么那么红?

  路遥看了看我,没有马上回答,仍然把他的目光停在自己的手上,翻过来翻过去地看着,看了一会儿,他才淡淡地对我说,不为什么。

  我说,不为什么怎么你的手掌红?

  路遥漫不经心地说,我的手就是这样,恐怕你不明白,我的手是朱砂掌。

  对于他说的朱砂掌,我确实搞不明白,也没听人说过。因此我有些好奇地问,你讲一下什么是朱砂掌?

  路遥说,朱砂掌象征特别福气,一般人不可能有,像延安地委书记,他的手跟我的一模一样,也是朱砂掌。

  6.

  噢,按他的解释就是有福气的人才是朱砂掌,那么像毛泽东这样的伟人当之无愧是朱砂掌了。有关朱砂掌的话题,就这样在说笑中轻描淡写过去了。尽管他把话题转移到了别的话题上,可他仍然在看自己那血红的手掌。

  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把目光从手掌上移开,看了我一眼说,你把你的手伸开,让我看一看。

  我给路遥伸开了手,他看了一下,然后笑着说,你的手不好,不是朱砂掌。

  我笑了笑说,我的手怎能跟你的比,你是全国名作家,我是干什么的,当然不顶你的,这个自己清楚

  路遥笑了笑,笑得很勉强。

  这时,路遥感觉到在椅子上坐的时间长了,便走到床跟前,毫不客气地躺在铺盖上,仍然不停地抽烟。

  可以说,路遥实在不是一个讲究人,也不看我把房间打扫得这么干净,他把抽完了的烟把子扔得我屋子里到处都是。这是他非常不好的一种生活习惯,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也不注意这些生活细节。就这样在我床上躺了一会儿,他突然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我的桌子前,坐在破藤椅上,让我给他拿一支笔,他要算一下装修房子需要花多少钱。

  我给他拿去纸和笔,他便一笔一笔地算开了。

  房间里得买一个转角沙发估计得一千四。还需要买一个录像机,远远爱看录像,这个不能少,我已经看了一下,好一点的需要三千八百多块钱。我还要在远远房间里给她做一个低柜,我问了一下,差不多得一千二百块。再给远远房间里做一个大衣柜,女娃衣服比较多,小了不行,我看最少也得一千大几。同时得把饭桌换一换,现在那饭桌基本烂得不能用了,买一个新的像样的,也得六百多块。我考虑了,已经花了这么多钱,总他娘不顶事,把大钱都花了,花了我再去赚。因此我计划卫生间安一个电淋浴器,买一个质量最好的,不能有问题,也得一千多块。还有那些煤气灶、脸盆、抽油烟机……这些零碎东西也不少,光买这些东西,就要花我一万多块钱……路遥一边算,一边这样给我说。

  这一算,一下就把他给算得喜笑颜开了。他憨厚地张开嘴巴,笑吟吟地说,哎呀,他妈的,装修一个房子,狗日的得花这么多的钱?

  嘿嘿。我站在他跟前笑着说,这点钱对你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根本算不了什么。

  唉,你也这么不了解我。路遥说,其实没一个人能了解我,都以为我早就是万元户了,钱多得没地方放。呵呵,我也不怕你笑话,不仅别人以为我是一个有钱人,我妈也认为我钱多得花不了。你不知道,我听老家来人告诉我,说我妈经常在村里人家夸我,说我是一个非常了不起人物,吃饭用的是银碗,桌子也是银的,红格艳艳的红地毯从楼上直铺到楼下,你们想见我家路遥一面,可难哩,楼下有两个站岗的,都拿着红的耀眼的红缨枪……呵呵。路遥笑着说,你看我妈一满老憨了,夸人都不会夸,不看现在是什么社会,哪里还有红缨枪,怎给人家说这样的话,一满不怕人家笑话。

  其实,也不能怪老人家说得不符合事实,她老人家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仍然停留在过去那个年代,以为现在的社会仍然是过去那样,因此就在别人面前如此炫耀。事实上,那是老人家发自内心的一种自豪感

  我不知道他给我说他母亲的这些事,是不是别人告诉他的真实情况,或者说别人告诉他时,有没有加工演绎成分?但我觉得他在很大程度上有一种无比的幸福感。是啊,母亲如此炫耀儿子,不就是觉得儿子有出息嘛,不然还能有什么呢?尽管老人家说的有些滑稽甚至幼稚,也不符合事实,可她对儿子一往情深是真的。如果他是农民,或者在农村媳妇也娶不到,母亲还能在别人面前这样炫耀吗?

  那时,我听路遥当传奇笑话一样讲他母亲的事,确实能让人笑得人仰马翻,但我内心却一点想笑的意思也没有,不像他那样,一边说一边笑得直揩眼泪,而且揩着眼泪还说,你看我妈,哪有这样夸儿子的。

  我说,我能理解,只要儿子取得一点成绩,作为母亲的心情就大不一样,甚至想让全世界人都知道她儿子多么有出息。比如我母亲,她一字不识,也弄不明白书是什么玩意,更不知道什么是作家。但当我把出版的两本书拿回去,老人家当宝贝一样,用一块红布紧紧包着,不允许任何人随便乱翻。只要家里来了人,她就会拿出来让人看,但绝不让别人轻易拿走,关键是她害怕别人把书给弄脏。我觉得,这是母亲在表达着对你的爱。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再没有一个人像母亲对你如此真诚了。此时路遥又递给我一支烟,继续说,其实好多人都不了解我,也对我不理解,我怎可能有那么多钱?我来钱的地方都能一笔一笔算出来。

  我说,没钱你就别装房子了。

  路遥不假任何思索地说,绝对不行,你可能还不知道,林达已经在北京联系好了工作单位,她这次从北京回来就要和我办离婚手续。到时候孩子连娘也没有了,而我又是一个不会管家的人,我得给孩子创造一个舒适的环境,起码让她心里平衡一些。

  我惊讶地说,怎会是这样,你们难道就不能不走这一步路吗?此时此刻,我听他给我说的这些,感到非常震惊。因此,我唉叹了一声说,也没见你们吵也没见你们闹,怎么就过不到一块了,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呢?……

  唉,没办法。路遥说,也给你说不清,十几年不就是这么过来的,虽然过得不是很快乐,但也不是一满就过不下去。关键是林达早就有想回北京的想法,而且现在也有这样的政策,她看见跟她一起插队的知青,一个个回了北京,她就一满心神不安了。如果我们一个在北京,一个在西安,相隔万水千山,一直分居在两地,也不是个办法。你不知道,事实上我们这个家早就名存实亡了,这样苟延残喘地维持着,还有什么意义。一开始,我也给林达说过这个问题,咱都四十来岁了,一辈子很快就会过去,关键还有孩子,我害怕远远受到伤害。可人家林达不这样想,非要回北京。

  如果是这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世上离婚的人一堆,又不是你一个人,说不定你离了婚还能找一个更漂亮的姑娘。我之所以在他跟前说这样的话,是怕他思想有负担,因此也没考虑什么,就这样不负责任地说出去了。

  可是,路遥有些生气地对我说,你说的是屁话,我老婆都要没了还给我说这些?你以为再去找一个就那么容易,人家能跟我和孩子生活在一块吗?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如果人家对孩子不好怎么办?我再去离婚?

  我没想到随便的一句话,会让他这么生气,看来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在家庭问题上,很难说得清谁对谁错,恐怕这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

  路遥就这样在我房间里待了好几个小时,仍然不回去,一会儿躺在我的铺盖上,一会儿又下到地上,十分忧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问我,现在几点了?

  我看了一下表对他说,快十二点了。

  哎呀,他妈的,一天过得这么快。路遥紧紧地皱了几皱眉头。

  我看了看路遥问他,你是不是又饿了?

  路遥笑了笑说,饿了也没什么好吃的。

  我说,如果你饿了我可以做小米稀饭。

  真的,那实在是太好了。路遥笑着说,你不知道,我的胃从小给惯下了一些毛病,对那些山珍海味有些排斥,一吃进去就不舒服,感觉到相当难受,只有陕北的小米稀饭,非常适合我的胃口,多时不吃还有些想。

  别的事我不敢在他跟前胡说八道,可做小米稀饭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因此我给路遥说,你稍微等一会儿,用不了半小时,我就让你吃上热气腾腾的小米饭。

  路遥说,那你在房间里给咱熬小米稀饭,我到院子里转一会儿,稀饭熬好你叫我。

  我说,你去吧,饭好了我叫你。

  路遥从门里出去,我便在房间里翻搅开了小米、钱钱、豆子之类的东西。但是光有这些原料绝对不行,还必须要有锅、碗、勺、筷子这些必备的厨具,而这些东西我都没有,我得去找远村,他有这些。可以说,我俩是绝配。

  7.

  我急忙到旁边远村的房间里,正好他在看诗歌稿子没有睡,我对他说,路遥可能一天没吃饭了,现在他想吃陕北的小米稀饭,而我没有锅、勺、碗、筷子,你有没有这些东西?

  远村笑着说,我有,想吃这些还不容易。

  就这样,我和远村手忙脚乱地在夜深人静的十二点左右,在我房间的水泥地板上,用一个电炉子开始做小米稀饭了。

  此时,院子里很静,再没有别人走动的声响。

  在这时候,只有路遥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东面破落的庭院里不停地来回走动着。我不知他是逍遥地在院子里散步,还是想着什么?谁也不知道。

  当我和远村费尽马趴把小米稀饭熬好,急忙推门走出去,却不知路遥在什么地方,只有在月光下的院子里有两个长长的黑色影子。

  此时,我很难分清那是树还是人。走近仔细一看,见院子里的蜡梅树下,路遥呆呆地站着,只有手中的烟头,闪着忽明忽暗的一星半点火光。

  路遥老师,小米稀饭已经熬好了。我对着黑色的影子,轻轻地喊了一声。

  路遥好像没听见一样,不知思考着什么问题,我这样喊他,他没有一点反应。

  路遥老师,小米稀饭已经熬好了。我又重复了刚才那一句话。

  路遥仿佛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一样,答应了一声,一把丢掉他手中拿着的那支即将熄灭的烟头,同我一齐走进我的房间。

  桌子上已经放着远村舀在碗里的小米稀饭,热气直冒。路遥看见小米稀饭,高兴地说,你俩这么快就把稀饭熬好了。

  远村笑着说,做这些比较容易。

  而事实上,做这样一顿小米稀饭,前前后后我们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而路遥却感觉到时间是那么的短暂。

  路遥趴在我的办公桌上,开始吃小米稀饭。他吃饭的姿势和其他的人没什么两样,唯有不同的是,吃饭的速度非常惊人,我和远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回事,他就把一碗小米稀饭吃完了。

  看样子,他像是几天没吃饭的一个饿汉,我站在他跟前又给他盛了一碗,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碗,大口大口地吃着,眨眼的工夫,又一碗小米稀饭吃光了。

  路遥吃得非常舒服也非常开心。

  我看着路遥狼吞虎咽的样子,想笑却又不敢笑。

  路遥将碗底最后一粒米塞进嘴巴里,这才慢慢抬起头,伸展了一下他疲惫的身子,笑着说,哎呀,狗日的吃美了,这一天他妈的又算过去了。

  说着,他顺势又抽出一支烟,点着抽了起来。

  我和远村站在他旁边,相视而笑。

  当然,我俩笑的并不是路遥吃饭那种狼吞虎咽的样子,而是我俩忙忙碌碌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现在小铝锅里再剩不到半勺稀饭了……

  本文选自航宇《路遥的时间:见证路遥最后的日子》,人民文学出版社

  8.

  路遥的时间,时间之外的路遥

  一部展示路遥作品和生活裂缝的作品

  这是最真实的路遥,这是最矛盾的路遥

  献给路遥诞辰七十周年

  这是路遥生命最后的时光。在《平凡的世界》获得茅盾文学奖后,这位风光无限、雄心万丈的着名作家,却突然患上严重疾病。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他不仅承受着十分难挨的病痛折磨,还接连经历了经济拮据、婚姻破裂、兄弟失和等等人间痛苦。作者航宇是路遥的同事、朋友,在路遥生命最后的两年,他如亲人般陪伴照顾路遥,也见证了路遥最后的沉重、抗争和无奈。

  作者航宇,1964年生,陕西清涧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出版有散文报告文学集《你说黄河几道道弯》、中篇小说集《他妈的,男人!》、长篇纪实文学《路遥在最后的日子》、散文报告文学集《永远的路遥》、长篇小说《生命河》《市长不在家》《新县长》《麻六的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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