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病，天知否？

　　人有病，天知否？

　　从京城回来，正写着《文化坑旧事之——王军强》的小文，写了不一半，突然就病了。

　　是患了心脏病，由心绞痛引起，来得突然，痛得我无法忍受。从前也曾有过类似情形，但没有这次厉害，以前是疼上几秒或者十几秒钟，忍一下，做个深呼吸，闭目静养一会，或者口含几片母亲送我的速效救心丸，坚持片刻也就过去了。但这次不行，感觉是有几十苗针同时刺向了心脏，扎痛难忍，而且持续不断，恰好因妻子前段时间也患了心脏早搏，不舒服，把我常备的速效救心丸吃光了，到了我的病发，无药可施，怎么也退却不去，痛得我双手抱胸，蜷缩在沙发上，张开大嘴喘气，很久也无缓解迹象，我觉得如此下去，心脏随时都可能停止跳动，生命马上就要结束，一种临终前的恐惧感也悠然而生。

　　妻子没有贴身体验而不以为然，喂了我几片她吃的药，就又去灶房洗锅，是我喃喃地骂了一句：“你想看着我死吗？还不快打120！”她这才慌了手脚，一边打罢了120急救电话，一边快步跑向药店去买速效救心丸。那会儿，我真不想让她走开，就又说：“等你买药回来，我也许已经不在了。”可是不去买药又束手无策，就还是放她去了。等她发疯一般喘着粗气跑回来，急救中心的人也同时上楼了。于是匆忙做了救急处理，很吃力地用担架抬我下楼，将我快速送进了医院，如此，总算是有惊无险地保住了我的性命。住院第三天，医生为我做了心脏造影手术，说是冠心病，局部血管栓塞，就势在心血管里放进去两个金属支架。这一次，算是让我最近距离的体验了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感受。

　　说来也怪，就在我发病的头天晚上，我连着做梦，梦见的全是已经故去的人，醒来了觉得奇怪，却也不在意什么，小解后继续去睡。然而接着睡的时候，那梦却并不移开，又接续了前梦往下做，还梦见我那去世了好几年的父亲。早上吃早点时，我将夜里的梦讲给妻子听，仍不信有邪。饭后坐在电脑前写王军强，总想着军强不该走得那么早，于是他的音容笑貌，就活灵活现于我的眼前了。中午饭又吃得太饱，两个人把一锅面条硬是分着吃完了，饭后迷，想瞌睡，冷得睡不着，躺在沙发上，就犯病了。到了感觉病得严重，似乎将要不久人世时，才又想起了昨夜的梦。我是梦见了最早在电影公司工作时的几位已故的同事，还梦见了京夫和陈正庆先生，虽没梦见军强，可早上起来就正在描写着军强。于是一边忍受着疼痛，还一边想：莫非故去的人都在呼唤我？是要在阴间重新组建个文化局或文化馆什么的么？。……然而，我却终于没有去。

　　我想，或许是我那去往天堂的签证或指标，还没有批下来。就像我当年评职称一样，人家都评了，我却硬是滞后了多年。

　　先搭了两个支架，冠状动脉前降支堵了的血管算是通了，而侧支的血管还有堵塞，但造影剂已经用了两瓶，为恐造影剂使用过多不利于排出体外，且侧枝的血管是弯曲的，支架也不好放置。所以医生在努力了一个半小时后，决定暂时终止手术，将另两个需放的支架等到休息几日后再另行放置。这时，已到了2011年的元旦，医生们除了值班人员以外都休假了，有不少病人也赶在元旦前出了院，有了空床，就将我由大病房转到两人间的小病房修养等待。元旦那日，我写了首歪诗：《元日病中》(经典语句 www.wenzhangba.com)

　　每逢元日意气狂，今年此时卧病床。

　　窗外寒风似利剑，体内衰心如断簧。

　　护士银针推药剂，老妻铁勺喂饭汤。

　　短信频祝吉祥句，歪打正着问健康。

　　这期间，不少朋友知道我病，通过各种方式表示了慰问。王康、许诺、刘炜评夫妇；方英文、丁科民、谭村薇、陈丹洲、殷勤、徐瑶、王茵、王俊杰、曹英卓、刘先印等友人，分别赶往医院和家里看望我，单位的一把手带着班子成员，也都来了。让我在感动之余，又有了愧疚心理。想我秋天里刚送二女子赴京上学，不少朋友都前来祝贺，贺礼也都不轻；这才相隔不久，自己又病了，消息也封锁不住，又来糟害亲朋。想我有何德何能？能给朋友带来何样好处？害大家频频为我操心、跑路、花钱，觉得是又叠加了一份重重的人情债，不知何日才能还清？于是又在笔记本上写下四句话：

　　平心自问何德能？常遇家事扰亲朋。

　　门庭高筑人情债，惟恐到死还不清。

　　元旦过罢，四号早上一上班，主管大夫就通知准备去做第二次手术。与我同病房的病友姓丁，大我13岁，他的病情与我一样，也是先放了两个支架，元旦后安排与我同时去放置另两个支架。我们的家属都被叫去签了字，可在几分钟后，大夫又将吾妻叫出，说我的手术比较难做，恰好明日请了四医大的专家来，就移至明日再做，而让我的同房病友当时就去手术室。病友老丁已与我朝夕相处了五日，我两同病相怜，话也谈得拢，他是搞技术的出身，为人厚道诚实。今早上医院的早餐送来时，我打饭回来，见他未动，问时，他说他那100元花不开，要等饭买到最后再去。我当即拿了零钱给他，怨他太呆板，要他趁热去买饭。待他儿子来陪她去做手术时，一进门他就想着让儿子先还我零钱。老丁要去做手术了，他笑着向我挥手，我说，把帽子戴好。他示意棉衣背上就是帽子，往上一翻就行。老丁自己走到轮椅旁，由儿子推着，老伴跟着下楼了，我和妻子、女儿三人在病房里说话。大约在四十分钟以后，老丁的儿子匆匆回到病房找东西，我问：“你爸的手术做完了？”他颤着声：“人已经不行了。”我一愣，还没回过神来，老丁的儿媳就哭着进了门，惊恐而小心地一问，才知道，老丁已经离开了人世，儿子回来匆忙拿东西，是去开死亡证明的。原来，老丁一下电梯就发病了，许是是肺栓塞引起心脏停跳，没有抢救过来。

　　我脑子嗡地一下，懵了！妻子和女儿都含了泪惊恐地去劝慰老丁的家属，又慌乱得不知说什么好。我僵坐在病床上，双目紧闭了很久。我不相信，活生生的老丁，我的病友，就这么离开了，不见了，永远地消失了……我一直都不相信这是真的，一直到这天夜里，病友老丁的病床空着，我不敢让妻子回家去住，让她躺在躺椅上陪我过夜。一翻身，就看见了老丁睡过的床，床上空着。我睡不着，想，原来我们都是在万丈悬崖的边上行走，一脚踏空，随时就掉下去了，掉下去，就永远也回不来，就阴阳两隔，就这么简单。

　　第二天，医生来说要为我做手术，我说我不做了，但我说不出理由，只是说：缓一缓，让我缓一缓。其实，我很快就要求出院了。回家躺了几天，突然想起毛泽东《贺新郎》词中的句子：人有病，天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