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家婆的“气死猫”

　　舅家婆的“气死猫”

　　舅家婆就是外婆，有的叫“姥姥”，有的叫“舅奶”，书面语应是“外祖母”。我幼时家族大，亲戚多，“婆”亦很多 。我心又混，常常张冠李戴。一犯混，轻则使人尴尬，重则让人数落母亲。为让我把称呼与人物对号入座，母亲很费了些苦心。结果，我还是不开化，只牢牢地记住了我的亲舅家婆。

　　我的舅家婆长得很好看，直到现在，我都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那张标准的瓜子脸上，一对双眼皮的大眼睛，那么大，而且会说话，但总是那样沉静与柔和，像两汪明澈的水。个子不高不低，不胖不瘦。一身黑衣，脖颈露出一圈白净的衬衫领。头上是圆圆的发髻，顶着一方黑丝手帕。舅家婆的一双小脚是真正的“三寸金莲”，一双小巧的黑底色绣花鞋里露出弓着的脚背。全身上下，十分清爽而得体。一切都恰到好处，真是“增之一分嫌俗，减之一分嫌素”。舅家婆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很深很深的。

　　我家离舅家有十五六里，走过南湾地，翻过眉坞岭，再拐上新河岸。沿河岸行上七、八里，下河岸左拐向东南斜行三四里，才能到舅家野口村北寨，绕村东南行好大一阵，大舅家的大门就出现了。我小时和二哥去舅家，走着走着就迷路了。要是没有日头，有时连方向都辨不清。就是这七绕八弯凹凸不平的土路，却成了娘和女儿相互挂牵的纽带。

　　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加之家务繁重，很少出门，亦很少回娘家，母亲的娘放不下心，除了平时打发我的二舅常来探望，舅家婆也亲自来我家看望我们。

　　每当舅家婆来的日子，便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因为舅家婆带来的那只“气死猫”。“气死猫”是一只圆圆的竹篮子，两头小中间鼓，像荸荠形状。盖子有一道很深的沿边，盖上后不易打开。馋嘴的小猫想尝尝里面的好东西，急得上窜下跳就是抓挠不开，故曰“气死猫”。那只篮在我的心中可是个宝贝，那里装着落花生、核桃、柿饼……我小时候因娘的奶水不够爱生病，每当我病的死去活来的时候，舅婆就出现了。她和娘一起照管我，她不准娘捏着我的鼻子灌药。她拿出一小包沙糖放一些药碗中搅一搅，我就会乖顺的喝下去，然后享用特殊待遇。(心情随笔 www.wenzhangba.com)

　　慢慢地，舅婆老了，走不动了，代之而来的是二舅。我享用的特殊照管也少了。终于有一天，舅婆永远的去了。那是一个忙罢，一大早我就看到娘的眼睛红肿着，也不敢问。天傍黑的时候，娘用包袱包了两个绣花枕头带我去舅家。舅家院里院外有很多人，全是白衣服。很乱，我很害怕！有吹鼓手（当地称“乐人”），带着很多穿白衣的人排着队出出进进。舅婆的灵堂桌上摆着舅婆的照片。有好多祭礼供品、香烛纸钱。院里九莲灯灯火辉煌，乐声大作。住持拉开嗓门大声喊了一声什么话，院里马上静了下来。我正伸长脖子在人缝里找娘，忽然被谁拉着胳膊排在白队的尾巴上。还有四姨 的女儿英子姐，比我大一岁。有人叫我们哭，怎么也哭不出来，英子反而大 笑。趁人不留神，拽着我逃到了后屋。躲在后屋，四下打量，不知甚么缘由，总觉得这间屋子很亲，尽管家具陈旧。因为是舅婆生前住过的呀！我东瞅西看，忽然，我看见了——看见了那个“气死猫”，它挂在顶棚上，虽然发黑，却还完好无损。舅婆啊——我喊了一声，眼泪唰一下冲了出来。英姐拉着我朝院里跑去。……想起舅家婆，一大群孙子偏疼我的往事，我跪在地上，也大声哭了起来。

　　疼我爱我的舅婆走了，永远走了！留下了那只装满亲情母爱的小竹篮，尽管过去了半个世纪，那只小竹篮还在我眼前经常晃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