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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孩子:被绑走的第3天,他出现在妈妈的梦里丨人间

2022-03-26 03:03:22 作者:深蓝 人间theLivings 来源:人间theLivings 阅读:载入中…

消失的孩子:被绑走的第3天,他出现在妈妈的梦里丨人间

  11年前,儿子被绑架后的第3天早上,杨梅从梦中哭醒,说自己梦到了儿子。梦中的儿子就站在白河大堤上,朝自己喊冷、喊饿、喊妈妈。

  往后,她年年都要提着玩具点心,去大堤上转转,说自己要去“寻梦”……

  配图 |《绝叫》剧照

  前    言

  2002年3月15日,机械厂小区居民孔强报警称,自己6岁的独子孔爱立遭人绑架,案发近3个月后,绑匪刘小明被市局刑侦支队三大队警官张武缉拿归案,可被绑架的孔爱立却仍旧下落不明。

  2002年9月,市局刑侦支队三大队因故撤编,在重新选择岗位时,张武决定返回南关派出所——一是他原本就是从那里调任出来的,二是,“3·15绑架案”专案组解散后,孔爱立失踪一案也被归口至南关派出所继续办理。

  往后这些年,张武一直在茫茫人海中追查孔爱立的下落。

  时光荏苒,一晃就又是11年。张武说,他还记得自己当年给孔强夫妇许下的承诺——不找到孔爱立,他的侦查就永远不会结束——所以,即便后来连孔强夫妇都已不再关注儿子的去向,张武依旧没有放弃。

  然而,在寻找孔爱立的过程中,张武却意外发现了一些其他问题……

  点击回顾《消失的孩子(上篇)》

  “时隔11年,现在为什么又提起这起案子,是有新的发现?”

  张武没回答,却反问我:“听了这么多,这起案子你有什么看法?”

  “的确有个很明显的问题,刘小明最初提出的赎金数额是32万,而孔强家的存款正好就是这么多,难道只是巧合吗?”

  “这确实是个问题。”张武说,当年他们也反复审问过刘小明,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金额,但刘小明咬定只是他“随口要的”,并没有别的意思。

  “那当年你们有没有再查一下,比如刘小明是否有同伙、而这个同伙恰好在银行工作、查过孔强家的存款?”

  张武笑笑说,也查了,刘小明没有在银行工作的同伙。

  “孔爱立的家人呢?他们跟刘小明有没有关系?”存款这种事情,外人不会知道得如此清楚,我想会不会是孔家某位亲属与刘小明认识,无意中透露了存款数。

  张武说,当年案发时警方便找孔强夫妇问过这件事,二人都说从没跟外人说过自家的存款。后来刘小明归案,警方又问过孔强一家,夫妻俩都说从来就不认识刘小明。

  我说,那看来就真是巧合了。但张武却摇摇头,说,是不是巧合,直到现在都不好说,因为后来他自己继续调查此案时,得到了不一样的答案。

  “什么意思?案子后来你又查过?”我问。

  张武点点头,说,虽然那时刘小明已被判决,但一方面,孔爱立没找到,他自己作为案件主办民警心里过意不去;另一方面,孔强后来仍旧常常找他打听情况,一来二去两人也算熟悉了。张武自己也为人父,于情于理,他都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孔强把儿子找回来。

  “你刚刚说的那个‘不一样’的答案,又是什么意思?”我继续问张武。

  “后来我才知道,孔强的老婆杨梅,是认识刘小明的。”

  刘小明被判刑后,张武始终怀疑刘小明在孔爱立的去向问题上说了谎,便打算再去梳理一下他的作案动机和社会关系。

  想起刘小明此前交代过他曾在2001年的那场同学聚会上被人嘲笑后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发财”,张武便重新去核实了那场聚会。没想到,在参加聚会的人口中,张武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杨梅。

  受访者告诉张武,刘小明和杨梅曾是大学同学,而且还谈过好几年的恋爱,临近毕业才分的手。刘小明所谓的在聚会上“被嘲笑”,其实就有人调侃刘小明,问他后不后悔当初跟杨梅分手。当时的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刘小明摔了杯子要走,大家还埋怨那个说酒话的同学“嘴上没把门的”。不过,大家也都知道刘小明的脾气,劝了两句,看他执意要走,就没再拦。

  刘小明昔日的同窗们说,杨梅大学时是中文系最亮眼的女生,虽说成绩一般,但人长得漂亮又会来事,在学校颇受欢迎,最初追求她的男生很多,即便后来跟刘小明在一起,还会不时收到爱慕者的情书;而刘小明也是出类拔萃——当年,刘小明是以户籍所在县高考成绩第三名的身份进的大学,入学后就担任了学生干部,大学4年,不仅成绩优异,学生工作也做得相当出色。两人在一起,堪称当时师大中文系的“金童玉女”。杨梅与刘小明后来分手,源于一件事。

  1993年冬天的一个清晨,有人撞见杨梅从一位中文系老师家中匆匆走出来,那位老师是杨梅打算报考硕士专业的研究生导师,妻子当时在国外工作。消息很快传到刘小明耳中,杨梅坚称自己和那位老师是清白的,刘小明却不信——因为此前同学间就有传闻,说杨梅与辅导她考研的老师关系十分亲近。

  两人随后便分了手。第二年,杨梅并没能如愿考上研究生,毕业分配回了老家,而刘小明则被分进了省城某机关工作,随后便和大家失去了联系。两年后,有同学去省城机关办事,想顺路找找刘小明,却得知他当年根本没有留在原派遣单位,而是和别人交换,去了杨梅老家。

  后来大家聊起来,有的说刘小明明珠暗投,就是为了去找杨梅;也有的说两人毕业前就已经分手,刘小明没有理由为杨梅放弃省城工作;还有人说,可能当年杨梅和那位老师的事本身就是一场误会,刘小明后悔了,又想去争取……

  但两人之间究竟还发生了什么,大家都一概不知——因为杨梅毕业后很快就结了婚,而新郎并非刘小明。

  张武说,这些消息是他综合了刘小明和杨梅当年多位同学的访谈笔记整理出来的,但最令他不解的是,“3·15绑架案”发生之后,杨梅自始至终都没跟警方透露过一丝她与刘小明之间的关系——这就非常不合常理了——按道理,至少在警察抓到刘小明时,杨梅应该把二人之间的关系说出来的。

  对刘小明和杨梅的大学同学走访结束之后,张武立即去找了杨梅。杨梅给他的解释是:自己与刘小明只是大学情侣,且毕业后双方也没再有过任何联系,所以,之前两人的关系与儿子被绑架是两码事。杨梅还强调,丈夫孔强生性多疑,若是知道此事肯定会和自己吵架,儿子已经出事了,她不想再给夫妻关系埋下阴影。

  “这就是她隐瞒的原因?”我觉得杨梅的答案有些牵强——作为一位母亲,在儿子去向和陈年绯闻之间竟做出这种选择,动机与目的都无法让人理解。

  张武却说,这起案子还有很多让人无法理解的地方:在与杨梅聊完后,他又去监狱问过刘小明。刘小明坚持说,自己在实施绑架时并没有考虑过之前与杨梅的关系,两人做情侣已是七八年前学生时代的事情,早就过去了。绑架孔爱立,纯粹是因为孔家有钱。

  “那孔强知道妻子和绑匪间的关系吗?”

  张武说,这又是另外一个让他生疑之处——当他把杨梅与刘小明之间过去的关系告诉孔强时,对方竟没做任何反应。

  “他早就知道?!”我吃了一惊。

  “他真要早知道的话,不做反应是正常的,但他嘴上告诉我的却是,之前他什么都不知道。说这话时,他和杨梅还没有离婚。”张武说,“两口子都怪兮兮的……”

  后来更令张武感到蹊跷的,是孔强与杨梅离婚后不久对张武提起的一件事。那时候,绑架案发已经3年多了。

  孔强说,绑架案发案第三天早上,杨梅从梦中哭醒,说自己梦到了儿子,梦中的孔爱立站在距离城区很远的白河大堤上,朝自己喊冷、喊饿、喊妈妈。杨梅哭了很久,还说要去白河大堤。孔强也陪她去了,两人在大堤上转了几圈,并未发现什么。孔强觉得妻子是思念儿子心切,还劝她想开点。

  俗话说“母子连心”,杨梅做这样的梦也可以理解,我问张武:“孔强给你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你记得我给你说过吧,抓了刘小明之后,没找回孔爱立,孔强很着急,想了其他办法找儿子,还请了‘私家侦探’和各路‘大师’,被骗了很多钱。”

  我说记得,张武接着说:“其实孔强雇来的‘私家侦探’也不是啥都没做,而是帮他查到了一件事……”

  那段时间,私家侦探跟踪了杨梅,发现她经常独自去白河大堤上转,有时还会带些东西,点心、玩具什么的。孔强问妻子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杨梅就说,自己之前梦到儿子在白河大堤上,所以每次想儿子了,就去大堤转转,希望能再和儿子在梦中相见。

  孔强听了也表示理解,还主动陪妻子去了好几次。

  但之后发生的事情孔强就不太理解了:直到离婚前的3年里,每逢节假日,妻子杨梅都要带着东西去白河大堤,而且多数时候都是背着孔强去的。当然,若是孔强非要跟她一起去,她也不拒绝。等到了大堤上,杨梅就把带去的水果、点心、玩具放在地上,念叨几句就走,也不多做停留。

  张武后来也让孔强带他去过那段白河大堤,转了几圈,感觉很平常,跟普通的大堤也没什么不同。

  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拎着各种玩具点心站在大堤上,口中念念有词——这像极了上坟。“她觉得孔爱立死了?”我问张武。

  张武说,那个场景下不好排除这种可能,但又有些不合常理——通常来说,当亲人失踪且不能确定是否死亡时,一般人都会坚信亲人还活着,这样才有继续找下去的信念,很少有人会这么快就认定亲人已去世并开始祭拜的——但这也很难说。

  以此为节点回头看整个事件,似乎都是正常的,但总隐含着些许反常,让人心里不安。

  “这些事情,你们侦办案件的时候,孔强为何不提?”我对此深表疑惑。

  “孔强说,之所以办案时没告诉警方,是因为事情起因不过是杨梅的一个梦,大事关头,谁会拿一个梦当真呢?况且他自己那段时间也经常梦到儿子。”

  而后来他把这些讲给张武,是因为他与杨梅已经离了婚,心里多少怀着怨气——孔强给张武说,“回头想想,自己与杨梅的结合其实很意外”,两人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从相识到结婚,前后不过两个月时间。

  1994年10月,24岁的孔强认识了22岁的杨梅,一开始孔强觉得两个人“没戏”——杨梅很漂亮,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到机关单位财务部门工作,而自己只有初中学历,沾了退伍兵政策才进了机械厂上班。不论别的,单是两人间的学历差别,就让孔强觉得高攀不上。但介绍他们认识的朋友却说,杨梅对男方条件没什么要求。

  见面之后,杨梅就对孔强表现出“非常明显的好感”:她说自己就是喜欢当过兵的男人,“特别有安全感、有男人味”;而且孔强一家都是企业职工,有正式单位,身家清白,今后日子过得肯定放心;至于学历,杨梅说虽然自己读过大学,但对另一半的学历也没什么要求,“只要男方毛病少、要求少、能安稳过日子就行”。

  杨梅的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孔强觉得自己实在是捡了个大便宜,两个人看了几场电影、吃了几顿饭,便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两家父母本来都想让孩子“再处处看”,但杨梅却怀孕了……

  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件见不得人的大事,恰好当时又赶上机械厂分房子,只有结了婚的职工才有资格拿“分房指标”,情急之下,双方父母也都没再阻止,两人于当年年底就结了婚。

  1995年底,孔爱立出生,孔家“三代同堂”,全家人都很高兴,但只有一个人例外——孔强。

  不但不高兴,孔强反而时常觉得恼火,用他的话来说,结婚后不久,杨梅就仿佛换了一个人。她变得十分沉默,在家里甚至从来不主动和孔强说话。起初孔强还会主动找些话头,但杨梅不做声,后来孔强也跟着一起沉默,晚上两个人下班回家,经常悄无声息地过一晚上。

  沉默的同时还有冷漠。结婚后,家里的大事小情杨梅都漠不关心,孔强说有一次自己工伤小腿骨折,住院期间杨梅只来过两次,出院后杨梅也从没问过他腿伤的事情,这让他很寒心。

  为此,孔强向妻子发过很多次火,话说轻了杨梅不做声,话说急了杨梅也不和孔强吵架,只说自己平时上班带孩子很累,没有精力管其他。

  “孔强说,他从没见过两口子有这样过日子的,在孔强面前,杨梅整天一副心怀怨气的样子,孔强问原因,她也不说,甚至有时候孔强憋不住了想和她吵架,她都懒得搭理。”张武说。

  当然,这种情况只有在孔强与杨梅单独相处的时候才会出现,但凡家里有客人,哪怕是双方的父母在场,杨梅都会换一种面目示人。在外人面前,杨梅对孔强嘘寒问暖、百依百顺,还会不时向他撒个娇,但外人一走,杨梅马上就变回一张冷漠的脸。

  “孔强说,这也是导致他‘人缘好’的原因之一。他约人来家做客,为的就是不想看妻子那张冷脸,不成想,大家还以为他是热情好客。”

  与对孔强的态度相反,杨梅的全部重心都放在儿子身上,孔爱立从小吃的用的都是市面上最好的。哪怕再贵,只要觉得儿子可能用得上的,杨梅都要不计代价地买回来。

  母亲疼孩子很正常,但令孔强不满的是,杨梅似乎不太喜欢让孔强与儿子亲近。平时孔强多跟儿子待一会儿,杨梅便会找各种事情支开他,孔强想带儿子出去玩,杨梅也必须跟着,不然就不让去。

  有一次,孔强带孔爱立去商场买了一个玩具,几天后玩具就不见了,孔强以为儿子玩丢了,也没当回事。但不久后,他又想带儿子去买玩具,孔爱立却不去了,孔强问原因,孔爱立就说,上次和爸爸一起买玩具后,妈妈回家打了他,说以后不准跟爸爸要东西。

  孔强仔细一想,之前自己父母也给孔爱立买了很多衣服和玩具,也统统被杨梅以各种理由收了起来。这让孔强十分生气,和杨梅大吵了一架,还威胁杨梅说,再做这种事就和她离婚,但杨梅似乎并不在乎,也不多解释,只是告诉孔强,过不下去了离婚也无所谓,但儿子必须归她。

  那场风波几乎让孔强和杨梅二人走到离婚边缘,之后不久,孔强就辞去机械厂的工作,到省城做生意了。与妻子相处时间少了,杨梅态度反而变好了,对孔强不仅不再像以前那么冷漠,反而会不时担心他。

  “担心啥?担心他耐不住寂寞‘札乔子’(搞外遇)吗?”我笑着问张武。

  没想到张武也笑了,说:可不就是这事儿,杨梅给孔强说“男人有钱就变坏”,所以主动要求管账。

  杨梅本身在单位也是做财务的,又是自己的妻子,孔强就把生意上的账目全部交给了杨梅。两人的相处就此回归正常,此后谁也没再提过离婚的事情,甚至连不愉快都没发生过,直到“3·15绑架案”的发生。

  我问张武,孔爱立的事情,孔强从始至终到底有没有怀疑过杨梅?张武说,孔强的态度确实有过两次转变。

  第一次转变是在孔强离婚后。

  此前,张武在将刘小明与杨梅之间的关系隐晦地告诉孔强后,很想问问孔强对此有什么看法,但那时的孔强却总是岔开话题,并同样隐晦地告诉张武,他非常信任自己的妻子。

  可离婚后,孔强却一改往日的态度,主动给张武讲了一系列当年妻子的事情,语言听起来像是简单的抱怨,但实际暗藏玄机,似乎总有意无意指向杨梅与儿子孔爱立出事有关,但又不愿明说。

  第二次转变是在孔强再婚之后。

  2007年,孔强在省城再婚,从那之后,不管张武怎么问,他都对之前孔爱立、杨梅的事情绝口不提,要么说记不清了,要么三言两句应付过去。后来,他干脆跟张武说,他又结了婚,有了新的家庭,以前的事情就那样吧,有孔爱立的下落跟他说一声,没有下落就不要再联系他了。“事情总有过去的一天,我不能把上一段生活的阴影带到现在的生活之中,那对我现在的家庭不公平……”孔强当年这么说。

  “孔强这话虽是没错,但孔爱立毕竟是他的亲儿子,即便再婚,他也不该如此‘理智’的……”我感叹道。

  张武说,当年孔强跟他说那段话时,他也这么觉得,但也不好说什么毛病。

  于是,张武又想去找杨梅,希望她能配合警方继续寻找孔爱立,但却一直没能再联系上人。杨梅家人说离婚一事令她深受打击,人已经去了广州,和家人也都没了联系。而对于孔强,杨梅家人似乎意见很大,都不愿多谈。

  再后来,张武辗转找到杨梅的妹夫,侧面了解了一些情况。杨梅妹夫说,孔爱立出事后,孔杨两家闹得不可开交,外人可能不知道,但两家老人还曾在私下场合拳脚相向。张武问原因,杨梅妹夫说事发时他还没娶杨梅妹妹,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就在他结婚后不久,孔强与杨梅办完了离婚手续,孔强又以生意缺钱为由,从杨梅父母手里借走了20万。这20万中有一部分钱是他的,老丈人当时只说“拿来用用”,但后来孔强一直没还钱,老丈人也就没把钱还给他,他曾主动提出要去找孔强要钱,但老丈人不许。

  “婚都离了,关系已经闹得这么僵,孔强还能从杨家借出这么多钱来,怕是背后有问题吧?”我说。

  张武点点头,然后拉开抽屉,拿出一沓资料递给我:“你先看看这个吧。”

  资料内容不多,我很快就看完了。

  不久前,白河大堤整修,在现场挖出一些骨头。因为附近有村民的家族墓葬区,施工队与当地村民发生了冲突,惊动了辖区派出所和村委会。有村民说施工队挖了自家祖坟,要求赔偿损失,但施工队坚持说项目早就提前做过勘察,施工地点虽然距离墓葬区很近,但确实没有越界,村民是敲诈勒索。

  为了确定施工队到底是不是错挖了村民的祖坟,辖区派出所请来了法医,法医看了骨头之后,说确实是人骨。当地村民就此对施工队提出赔偿要求。施工队怕耽误工期,答应花钱息事宁人,但不料有4户人家同时对骸骨提出赔偿要求——如果4家都赔,数额是施工队不能接受的,因此要求法医对骸骨进行司法鉴定。

  但鉴定结果却出乎人的意料——经鉴定,这些骨头属于同一个人,死亡时年龄大概五六岁,时间是在10多年前,但与提出申请的那4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施工队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但邻市警方觉得这些骸骨很可疑——现场既无墓碑,连棺椁都不曾发现,本地根本没有这样下葬的风俗。于是,他们在网上发出了骸骨协查及认领通告,并采集骸骨DNA上传数据库。

  很快,DNA数据比中了一个人——刘小明。

  刘小明入狱服刑期间采集过DNA,库里有现成数据,邻市警方马上通知了南关派出所。张武得到消息,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因为据他所知,刘小明一直没结婚,更不可能有一个五六岁死去的孩子。

  张武一下联想到孔爱立,他赶忙把孔强2010年为寻找孩子留在“打拐DNA数据库”中的数据交给邻市警方比对,但比对并未成功。

  “杨梅那边呢?”我问张武,印象中当年打拐DNA数据库需要采集失踪儿童父母双方的DNA数据,有孔强的,也就应当有杨梅的。

  然而张武说,库里没有杨梅的数据,当年通知过她,但她一直没来。

  没想到,时隔11年,事情竟然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你得想个办法,把刘小明叫回来。”张武说。

  我当即打电话约“重点人口”刘小明到派出所做季度谈话,但刘小明说他现在人在广州。我把情况告诉张武,张武说这次务必得让他回来,“但电话里不要提DNA这事,你俩之间有业务关系,你联系他不会让他起疑,想想办法,至少弄清楚他现在的真实位置……另外,广州大了,具体哪个地方一定要搞清楚。还有,你确定他跟你说的是真话吗?”

  我说,这个他没必要骗我吧?张武却说,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很可能跟杨梅在一起,因为此前据杨梅亲属说,杨梅也一直在广州。

  2013年10月26日,刘小明被我“骗”回本市,他在派出所做完第四季度“重点人口”谈话笔录后,就被张武等人留在了办公室。张武拿出那份DNA资料放到刘小明面前的办公桌上,让他解释。

  刘小明没法解释,那天,他直截了当地向警方承认,这个孩子就是当年被他绑架的孔爱立。当年他对警方说了谎,没有把孩子放走,而是掐死后埋在了白河大堤上。

  这又一次让警方始料未及。

  事实上,刘小明返回本市前,警方已重启了“3·15绑架案”的侦查工作,张武将自己近10年来所有的调查结果与疑点在案情分析会上和盘托出,认为骸骨很可能是当年失踪的孔爱立,并指出孔强与杨梅二人在当年就案件真相对警方有所隐瞒。

  参会大多数民警都同意张武的看法,但也提出,如今案件已经过去11年了,很多关键人证、物证已灭失,查清真相的难度可想而知。刘小明杀害孔爱立的这个推测,若刘小明死不认账,警方眼下几乎拿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指控他。

  这同样是张武所担忧的。

  会上,警方制定了多种讯问策略,以应对刘小明到案后的不同情况,但谁也没想到,刘小明竟然在看到孔爱立骸骨检验结果后直接供认了——确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刘小明随后就供认称,当年自己并没有放走孔爱立,之所以第二次投递勒索信后再也没有联系孔强夫妻,是因为那时孔爱立已被自己失手杀死。

  他说,那天孔爱立吃饭时试图逃跑,他既愤怒又恐惧,打了孔爱立,孩子大声哭叫,刘小明担心声音引来邻居,又上前狠狠扇了孩子一个耳光,不料用力过大,孩子倒地后当场死亡。

  发现孔爱立死后,刘小明吓坏了,他将孔爱立尸体放入一个装被褥的口袋里,连夜骑自行车运去了白河大堤,找了一个地方就把尸首埋了。

  11年前,刘小明自恃警方没有找到孔爱立尸体,拒不交代杀害孔爱立的犯罪情节。现在孔爱立尸体被找到,刘小明感觉再也瞒不过去了,所以直接认了罪。

  面对这份笔录,张武没有表态,只是反复问刘小明一个问题:孔爱立怎么会是他的儿子?他和杨梅到底是什么关系?

  刘小明说,自己与杨梅大学时谈过恋爱,毕业前因“性格不合”分手,本以为两人就此无缘,但没想到毕业分配工作时阴差阳错来到了杨梅老家。刘小明的确想与杨梅再续前缘,但杨梅却执意要嫁给孔强,他一怒之下强奸了杨梅,可能孩子就是那时候怀上的。而后来他绑架孔爱立,一方面是眼红孔家财产,另一方面,也是想报复当初杨梅拒绝自己。

  对于刘小明以上的供述,张武只用两个字评价——“胡扯”。他紧接着问刘小明,杨梅在“3·15绑架案”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刘小明说所有事情都是自己做的,和杨梅无关。

  张武又问刘小明,杨梅现在何处?刘小明说不知道。张武拿出了刘小明手机通话记录,指着其中一个有频繁通话记录的号码问他:“这个人是谁?”

  刘小明看到号码,陷入了沉默。

  其实在刘小明归案同时,另一组刑警已飞赴广州,找到了刘小明的住处。据邻居反映,与刘小明长期共同生活的,的确还有一名女子。

  警方通过技术手段找到了那名女子,果然就是孔强的前妻杨梅。将杨梅带回本市后,警方马上对她进行了DNA采集。经比对,刘小明与杨梅,正是那具儿童骸骨的遗传学父母。

  刘小明对此的解释是,自己之所以在广州与杨梅同居,是因为自己的确一直深爱着杨梅,绑架并害死孔爱立,也是因爱生恨,而且后来杨梅已经原谅了他。

  而同样的问题,杨梅的回答则是,她接近刘小明,是为了获知儿子孔爱立的真实下落。杨梅承认自己婚前曾遭刘小明强奸,但当时没有报警,之后很快就与孔强结了婚,所以她也不知道孔爱立是刘小明的孩子。

  张武问刘小明,知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结果?刘小明说,知道,绑架撕票,必死无疑。张武指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牌子告诉刘小明,他还有一个赎罪机会,哪怕给自己换一个死缓。

  但刘小明沉默了许久,最终依旧坚持说,所有事情都是他自己做的,和旁人无关。

  我和张武反复梳理着案情:

  2002年,刘小明绑架了孔爱立勒索孔强,在控制孔爱立过程中失手将其杀死,之后在白河大堤埋尸;

  警方通过笔迹鉴定抓住了刘小明,但没有起获孔爱立遗体,最终只能以涉嫌绑架罪将刘小明移送公诉;

  张武后续发现孔爱立之母杨梅案发后行为怪诞,经核实,杨梅与刘小明系大学情侣,但案发后,两人皆隐瞒了这一情况,并在2012年刘小明刑满出狱后共同生活;

  2013年,孔爱立遗骨被起获,经DNA检验,发现其亲生父母系刘小明和杨梅。

  ……

  我说案子查到现在,如果杨梅没有嫌疑,那就是我们见鬼了。张武则一脸愁容,一支接一支地吸烟——这么多年,他也一直怀疑杨梅参与了绑架案,但手里确实没有有力的证据。

  “或许,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呢?”我自嘲道。

  如此种种,如果每个情节单独发生,可能就是巧合,但全部连在一起,还会是巧合吗?张武不相信杨梅是无辜的。

  随后,孔强也被警方叫回本市,张武希望在他身上找到杨梅的突破口。

  彼时,孔强的生意做得不错,与第二任妻子生了一个女儿,孩子那年刚满6岁。听张武提起杨梅和刘小明的事情,孔强只说自己已经有了新的家庭,不在乎之前那些事情了。

  但不论孔强是否在乎,张武还是把当时的调查结果告诉了他。孔强沉默了一会儿,也说,其实这些年他想了想,感觉当年从结婚到孔爱立被绑架,全是杨梅和刘小明给他设下的“局”。

  “最开始她(杨梅)不让我报警,说是担心绑匪撕票,但这都是那个女人算计好的,如果当时我真听她的,才正好着了道,不但孩子回不来,那个女人过不多久也会跟我离婚。得亏我报了警,不然我得人财两失啊……”孔强说。

  张武当时没有表态,继而又问起当年孔、杨两家的关系,以及他从杨家借出的20万。张武问孔强,那时他与杨梅已经离婚,为何杨梅的父亲还愿意借他这笔巨款?孔强推说,那是正常的民间借款,杨梅父亲同意借钱,是因为他承诺支付10%的月利息。张武后来去核实,杨家的说法也跟孔强一致。

  张武问孔强要不要看一下孔爱立的遗骸,毕竟共同生活过6年。孔强沉默许久,说:“还是不看了吧。”

  后记

  那天离开公安局前,杨梅从法医中心领走了孔爱立的骸骨,哭得很伤心。

  办完手续后,我和张武一路跟随她走出公安局大门。等候出租车的间隙,杨梅回头对我们说:“谢谢。”

  我和张武都没有说话,杨梅大概也觉得场面有些尴尬,又问我们法院会怎么判刘小明。

  我说应该是死刑吧。说完,我就看着杨梅,她却将脸扭向了一边。

  5个月后,刘小明被法院判处死刑,没有上诉。

  编辑 | 沈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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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 蓝

  基层民警,文学门外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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