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以后,我一点都不开心。
有时候情绪的确难以控制,但世界上的事情都是守恒的,有肝肠寸断的伤心,也会有捧腹大笑的快乐,所有的到最后总会迎来拨开云雾见青天的那一刻。
实在不行,就去听一些快乐的歌,今天在故事下面跟我聊天,也可以自己一个人呆着,等到一点点熬过去,终有一天会否极泰来的。
文丨鹅 打
1
阿鲨小时候打架就狠,他没有章法,不讲道义,往往是手脚并用,加上手劲大,野性足,又总能盯准对方的痛处,并且百无禁忌,所以不论是皮肉,发根,腋下,甚至是敏感的乳头,为了赢,他全都下得了手攻击。
直到阿鲨遇到他师傅。
其实阿鲨不爱打架,只是迫于生计。毕竟无父无母的流浪儿,也就只能靠着拳头在乞丐窝里活下去,打不赢别人,那就抢不到东西吃,而饿肚子是很难受的。
有一次亦是如此,阿鲨和别人为了一块烂馒头滚在地上厮打时,周围热闹地圈着一拨叫好的小乞丐,还蹲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糟老头,也一边观战,一边喊着“打得好!打得好!”
阿鲨只当他头脑不好,没想到老头最后跟着自己回到桥洞底下,一路上逼逼叨叨的。
“你若勤练不辍,定能习得我毕生绝学。”
阿鲨还是背对着他。
“你跟着我,我就带你回家。”老头看阿鲨没什么反应,又凑过来加上一句。
这一句话才是攥住了阿鲨的弱小心灵,“回家”两字,像是一种神秘的召唤,阿鲨冷冰冰的心里顿时受了潮,他被诱惑一般,慢慢地转过了身,看见老头的眼里格外燎亮,不像骗人。
于是阿鲨默默地认了师傅,并跟着他上了路。
因为那是第一次有人说要带他回家。
他跟着师傅回到穷乡僻壤的小庭院里练武,这一练,就是个十年,整整十年里,院内都只有阿鲨和师傅两人,生活格外清净。
师傅倒是个靠谱师傅,师傅用剑,就教阿鲨用剑,但他只让阿鲨习剑,从不让阿鲨敌人,日子轻飘飘地流去,阿鲨手上的力道越发坚韧起来。
但岁月是把双刃剑,这十年里,阿鲨从小乞丐长成了壮青年,却让糟老头变成了白须汉。师傅的老态越来越明显,他的动作慢了,脑袋木了,声息也衰弱起来。
十年来他们都生活得安安静静,可这人一弱下来,麻烦事就接踵而至。
2
不断有江湖侠客前来骚扰,说是终于找到师傅了,小隐于野这么多年,既然已经是风前残烛的病体,也就别还赖着这天下第一的称号了,何不今日就决出个胜负来。
师傅当时佝着腰咳得不行,还在旁边冲阿鲨挤挤眼睛,说老夫没骗你吧,我真的是天下第一。
当然比武可不讲究什么尊老爱幼,人只慕强,菜是原罪。而且打就要打得堂堂正正,不到十寸的擂台上,这是两个人之间的战斗,胜负没有决出前,旁人谁都帮不上忙。
师傅最后死在一个刀客手上。阿鲨记得那是一把环首刀,单面开刃,厚脊,环首挂着一只金黄的刀穗。银光闪现,刀穗拂过,师傅僵硬地倒下,手中的剑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昭示着败局。
阿鲨冲过去扶起师傅,看到阿鲨在身旁,师傅微弱的眼神显得有些愧疚,浑浊的眼球滚了一滚,身上窜出一股混着血腥的香火味,嘴张了张,最后只留下两字遗言——
“你来。”
接着,阿鲨感觉到手中扶着的身体瘫软下来,这副老朽的躯壳不再紧绷,彻彻底底地放了松,阿鲨像握着一块松弛的饴糖,心里陡然生出一片孤寂与愤恨,翻江倒海,无边无际。
不就是个天下第一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阿鲨运足了劲,抓起师傅落在地上的剑,腾身跃起,带着疾风向那位刀客逼去。
我来就我来!
师傅没有说错,阿鲨还真是个练武奇才。他从不与人对战,出了手才发现自己原来有那么厉害!
他当时只是手握着剑,一股侠气就骤然从心底升起,使剑如雷霆震怒,忽疾忽徐,抬手间连连逼退敌手,战罢,风平雷息,刀客战败而逃,阿鲨孑然一人站在擂台之上,在师傅的尸体前成为了新的天下第一。
从那之后,阿鲨就知道了,谁也打不过他。
3
但没想到天下第一还真没那么好当。
譬如说,阿鲨不爱打架,却总有人来找他打架。本来是偶尔撞上一两个厉害的,与高手酣畅淋漓地比上一场,就当出出汗,锻炼身体,他也还能接受。
最近却突然多了好些小毛孩来找阿鲨打架,动不动就是一句“请和我比武”,跟割韭菜一样,割一茬长一茬。虽然大多都武力不精,刀砍起来没力没气的,但谁扛得住这么一大批韭菜啊,也不能下火锅。
阿鲨受不住了,抓住一个傻小子问上一通,才知道原来当初给阿鲨打飞的那个刀客是个帮派掌门,被阿鲨打败后回到单位里,咽不下这一口气,索性把话放下去了,说谁要是打赢了天下第一,那就是一等功臣,升迁房补亏待不了。
阿鲨还不能不打,毕竟比武就是要堂堂正正,但后来实在是扛不住了,阿鲨气呼呼想跑去找那掌门算帐,想着你起码要把这培训费的钱给我结了吧,结果到了人帮派那里一问,这掌门刚刚去世了。
阿鲨又气呼呼跑去找新掌门,抓着个过路的弟弟一问,说是现在派内一片混乱,暂时还群龙无首,阿鲨傻了眼。
这弟弟讲着讲着来了劲:“……诶, 你是不是…就是那个天下第一!”
阿鲨拼命摇头:“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没辙,阿鲨只能自认倒霉,在这弟弟拿出刀前拔腿就跑,急慌慌地走出好远才放下心来。
但这心还没搁回原地多久,又让他撞上一起绑架事件,三五个盗匪围着一个瘦津津的女侠,女侠手脚被麻绳绑得挺紧,却仍在挣扎,看来性子烈得很。
阿鲨无言,想好吧,谁让我是天下第一呢,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顺手就将女侠救了下来。
女侠叫丁珊,受了重伤,救下后仍四肢冰凉,脸色苍白,情绪稍微激动一些就要咳出点血来,但就是这样还非要跟着阿鲨赶路。
阿鲨说干嘛啊,真不用给我以身相许。
丁珊也不说话,一边擦着嘴角的血,一边羸弱地跟在阿鲨后面,一瘸一拐看着怪可怜的,阿鲨心一软,停了下来,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丁珊:我知道你是天下第一,请和我比武。
阿鲨再次无言,搞了半天还是个来找他打架的。
阿鲨:喏,你往那边看看。
丁珊:看什么?
阿鲨:东边,再远一点,那有个馄饨摊,旁边是一圈石砖地看到没。
丁珊重重地点头:看到了,我们去那里打吗?
阿鲨: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这样子,我一巴掌就能把你呼到那边去。
阿鲨说完就走,心里莫名酸酸的,想着那你还不如给我以身相许呢。
但这丁珊还是挺有毅力的,一边吐一边跟,一边跟一边吐,那场景,啧,格外壮观。嘴里来来回回地只念叨着那一句话“请和我打架”。
阿鲨被缠得烦了,又不忍心看女孩没完没了地吐血,一抬手干脆把她扛到了肩上,带回家里养伤。
4
阿鲨本来想着人家帮派动乱,内部整治总要费上些功夫吧,这会儿终于可以清净下来了。谁能想到前来找他打架的人反而还越来越多,越来越急。
一个夜晚,阿鲨一边皱着眉抱怨,一边又把两三个毛头小伙狠狠地丢出窗外,他拍了拍手,然后去看被波及到的丁珊有没有什么大碍。
丁珊之前受了内伤,害及肺腑,但经过多日的卧床休息,又加上阿鲨的悉心照料,身体早已经好了大半,能走能动,有时候还能给阿鲨做上两道菜,煮上一例汤。
阿鲨挺开心的,有时候他傍晚才回到家里,刚走进院内,就会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香味,那香味让他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有几次阿鲨几乎是飞着窜进屋里的。
丁珊身体好了后,有时会和阿鲨一起练武,丁珊用刀,虽然与男性比起来,力量远远处在下风,但胜在她身形窄小,动作快而敏捷,动起手来,对方如果想逮到她,就只能先抓住她的刀。
可即使是这样,阿鲨也知道,丁珊是绝对打不过他的。
丁珊试过几次,过招中就被阿鲨制住,动不了手脚,灰心丧意起来。她蹲在地上,两手托腮,闷闷地问阿鲨:“做天下第一,是不是很开心啊?”
阿鲨:“不开心。”
丁珊:“做天下第一还不开心啊?”
阿鲨笑笑:“如果做天下第一就是不断的跟人打架,那不做也罢。”
他一边将丁珊掉落在地的刀穗捡起来,递给她,一边摇着头说:“我从来都没有在打架中获得到快乐。”
即使阿鲨天赋异禀,可长年累月地打下来,身体还是多有磨损,出招,接招,攻防转换,大量的实战经验下,他的身体早已养成了应变的惯性。所以打架在阿鲨看来更像是一种机械般的动作重复,没有乐趣,也没有意义。
他也是在当上天下第一后,才理解了师傅死前那眼神里的愧疚。
毕竟做天下第一,根本不是什么开心的事。
阿鲨掀开衣服,让丁珊看到他的背部上的累累疤痕,面积大得触目惊心,丁珊握着刀穗的手不禁颤抖起来。
“我再也不找你比武了。”
丁珊望着阿鲨,下定了决心。
5
但这一架总归是不可避免的,阿鲨知道。
她也是刀客门下的一名弟子,掌门死得蹊跷,二掌门和她是最有利的掌门候选人,可如果不是阿鲨救下了她,她早已经遭了毒手,所以是谁作祟是很好推出的事情。她的帮派此刻摇摇欲坠,她急切地需要做出些成绩来证明自己。
她原本的计划是打败阿鲨,取得天下第一的声号后再名正言顺地回去,好让所有人无法反驳她的能力。
丁珊后来问阿鲨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阿鲨挠挠头,说一是因为前些日子找来这里的那些人,虽然依旧是一样的刀法,但根本不是来打架的,又凶又狠,毫不留余地,一看就是下的杀手。
“二是因为你这刀穗。”阿鲨看着丁珊放在桌上的剑,眼神慢慢地飘向远方,“我见过这刀穗。”
“你那掌门是你什么人?”阿鲨问她。
“是我师傅。”丁珊有些莫名。
“你看,你师傅杀了我师傅,我打败了你师傅,你又一心想要来打败我。”
阿鲨叹了口气。
“这就是我讨厌打架的原因。”
能别打架就别打架——谁都不知道这才是天下第一的心声。
6
“既然小乞丐能成为天下第一,那你也一定能当上一帮之主。”他说。
阿鲨和丁珊门派的弟子交手已久,早就有些四两拨千斤的心得,他们的刀法太硬,招数工整,甚至可以摸索出一套规律。而打架更讲究一个狠字,没有章法其实是最难解的章法,对待卑鄙的人也根本不需要考虑道义,更何况——“有时候,要想活下去,就必须要这样打架。”
集训一月,阿鲨送丁珊回门比武。
那真是一场惨不忍睹的比武。
二掌门内力深厚,却也耐不住丁珊泥鳅一般滑来溜去,小女子泼辣的个性在招数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一把刀刃专攻二掌门的面门,两股,重要部位,这难言的苦楚急得二掌门当场大叫“无耻!下流!”
但比武是这样的,决出胜负前无法停止,谁也无法帮忙。
阿鲨当时坐在旁边酒楼的屋檐上观战,本来还有些着急,一边擦着汗水,一边粗着嗓子为丁珊助威,但他喊着喊着,突然就有点明白了当时师傅捡到他时的心情。
这是丁珊自己的人生,像比武一样,她必须要自己去面对,自己去战胜,而旁人其实帮不上什么忙。
只是在敌手最后无法忍受这粗鄙的痛苦遂败下阵来时,他还是觉得自己正和丁珊站在同一个擂台之上。
就像这胜利同样也属于他。
最后丁珊成为新掌门回来了,她将刀握在背后,红色的披风在风中摇摆,好美丽。
阿鲨点头:“哟,还挺有派头。”
“我威风吗?”
“威风。”
“看起来厉害吗?“
“厉害。“
“漂亮吗?”
“太漂亮了。”
“我告诉你,你以后再也不用打架了。”丁珊一边笑,一边挺起腰来,拿出个记账本本,一脸得意地翻给阿鲨看。
“你瞧,本掌门立下的第一条门规就是所有弟子不准打扰掌门家属。”
他看着丁珊想,虽然做天下第一不开心,但总有人能让你成为天下第一开心。
多好呀。
编辑:kai
配图:《箭士柳白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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