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伤心故事集01 ：“分手6年的前女友，突然找我借100万。”

　　老杨没有想过，有一天莉莉会再次联系自己。看到莉莉发过来的好友申请，他几乎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莉莉是老杨大学时候的女朋友，两人大学4年，毕业后又在一起2年才分手。不是所有的情侣分手的时候都会闹到互为仇敌。很多人分手后还是朋友，可以偶尔在一起吃个夜宵喝个酒，甚至吐槽吐槽最近新交往的对象，就连婚礼时也可以友好地到场道喜。也有人分手后虽然从此江湖是路人，也不至于成为仇敌，顶多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朋友圈还会相互点个赞。但是老杨跟莉莉的分手，分得格外惨烈。惨烈到，如果可以，莉莉宁愿杀了老杨。老杨认定了，两人会老死不相往来。老杨通过了好友申请。莉莉说：我下周六到北京，晚上8点，咱们在EL BARRIO 见吧。那是他们之前经常跟朋友一起去的酒吧。没有寒暄，也没有客套，也没有给老杨任何同意或者否决的机会。老杨在心里叹了口气，哪怕6年过去了，莉莉还是那个莉莉，那个让老杨无法拒绝的莉莉。莉莉坐在老杨面前，她比6年前瘦了点，没怎么化妆，原本有点婴儿肥的脸，现在瘦出了个尖下巴出来，看起来有点憔悴。见到莉莉之前，老杨一直在猜测，她会跟他说什么呢？老杨有点紧张，他给莉莉点了杯她最喜欢的椰子酒，莉莉端起酒杯，一口气喝了大半杯，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两眼看定了老杨说：我想找你借笔钱。老杨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多少？莉莉回答很干脆：100万。老杨几乎是没有犹豫，就说：好。莉莉问，下周五之前可以打给我吗？老杨说，可以。莉莉看起来松了一口气，她说，回头我把卡号发给你，我先走了，我一会儿还要赶飞机回苏州。老杨说，好。我帮你叫车。看着莉莉上车之后，老杨才意识到，自己手头并没有这么一大笔钱，他不知道能不能凑齐。他这几年虽然也赚了不少，但是去年底的时候，老杨刚下狠心买了套房，差不多倾家荡产，还掏空了父母全部积蓄，又问亲戚朋友借了不少，还欠了一大笔房贷。买房的过程繁琐又磨人，那几个月，老杨所有的休息日都花在跟着中介四处看房上了，各种手续办下来，拿到房产证的时候，老杨才醒悟到，他挑选房子的标准，完全是按照莉莉的想法来的。他们刚毕业的时候，都穷，两个人租在1号线的尽头的一间小房子里。有天老杨去广州出差，大半夜接到莉莉的电话，她睡到一半的时候，一只肥硕的老鼠，从她脸上爬了过去。莉莉在电话里一直哭，不敢再继续睡，老杨又愧疚又心疼，在电话里安慰她，宝宝我们有钱了立马买房，你想要什么样的房子？莉莉想了半天，说，咱们可以先买个一居室，等有孩子了再换大的，我想要有大飘窗，卫生间一定要有窗户，客厅要有大落地窗，外面能看到一棵树，朝西也不要紧，朝西的房子便宜点，我喜欢的落日……咱们买在东四环外面就好，这里没那么贵，离咱们上班的地方又都近……我们养只狗，再养只猫，你喜欢狗，我喜欢猫，你出差的时候，我可以帮你遛狗，但是你回来的时候要买礼物奖励我哦！莉莉每说一句，老杨就回一句好。那时候老杨满心里想的都是，一定要有钱，有钱在北京买房，给莉莉一个家。跟莉莉分手的第5年，老杨终于在北京拥有了自己的房子，完全是莉莉梦想中的房子。那一年，莉莉结婚已经3年了，老杨听说，她刚刚生下一个孩子。房子是二手的，原本保持得还不错，他略微收拾了一下就住了进去。反正他每天一大半时间都在公司，回家也不过是倒头就睡。老杨没有时间养狗，连养猫的时间都没有，有时候五六点会惊醒，他会看着窗口的那棵树发呆：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件事，他和莉莉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呢？原本老杨以为，自己一定会跟莉莉结婚的。毕业后，莉莉进了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老杨工作了半年之后，开始跟着学校同系的师兄创业。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拿到了一笔很小的天使轮，每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创始团队都是最低标准的薪水。有差不多大半年的时间，他们的房租和日常花费，都靠着莉莉赚的钱支付。有一天老杨加班到很晚才回家，莉莉笑嘻嘻地告诉他，我怀孕了，我们结婚吧！听到这个消息，老杨有点懵，我们不是每次都带套了吗？怎么会怀孕。莉莉撅起嘴，可能是哪次套子掉了我们没发现吧……要做爸爸了，你不高兴吗？老杨点燃一支烟，又灭掉，然后他说：莉莉，咱们现在不适合要孩子，也不适合结婚。老杨劝说莉莉，等两年，经济条件好了，再结婚生孩子，现在的话，一是经济条件太差了养孩子实在是吃力，二是两人工作太忙了……莉莉不肯同意，她很固执地说，我们可以先结婚啊，我回家生孩子就好了，我妈妈会照顾我的。老杨还是坚持认为，现在不是结婚生孩子的好时候。两人因为这件事吵了好几轮架，不管老杨怎么劝，莉莉就是不肯打掉孩子。那段时间，老杨整个人都濒临崩溃。最近他跟着团队的老大，忙着四处找融资，不是见投资人的路上，就是在忙着准备路演，不断地修改BP。每天回到家，还要应付莉莉几乎是撒泼耍赖式的爆发式攻击，老杨感觉有些精疲力尽。意外发生的那天，天很冷，整个北京都看起来灰蒙蒙的，老杨的心情也是。他已经不大记得，自己跟莉莉又是怎么吵起来的。还是因为孩子的事，老杨有点着急，再这么拖下去，月份大了，打掉就危险了。吵到一半的时候，老杨的电话响起，需要跟他确认一下明天会议的细节。莉莉继续不依不饶，冲着老杨吼：你凭什么管我！你现在还是靠老娘养着！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创业成功吗？你个穷逼！眼里只有钱的loser！在一起6年，老杨一直把莉莉当成宝贝宠着，连句重话都没说过。他后来回想了无数次，自己怎么会在那时候，就那样给了莉莉一巴掌。手机还在继续响着，再然后，老杨就看到莉莉摔倒在地，一地血……一地血……莉莉醒起来后，看着老杨的眼神，透出的绝望和恨意，老杨每每回想起来，都会大汗涔涔。莉莉对老杨说的第一句话是：亲手杀掉了我们的孩子，你现在满意了吧？随后，莉莉迅速辞掉了工作，只带了几件衣服，彻底从老杨的生活中消失。她拉黑了老杨所有的联系方式，连qq邮箱都没有放过。老杨一个人躺在堆满了莉莉的东西的出租屋里，哭到几乎快要把肝脏都呕吐出来。老杨是真的后悔了。什么创业，什么赚钱，什么事业，什么前途，他都不想要了。他只想好好地跟莉莉在一起，还有他们的孩子，钱少赚一点也没关系，两人又没有穷到那个地步。莉莉离开北京之后没多久，大概是运气好，公司赶上了互联网的风口，迅速拿到了A轮B轮的融资。作为创始人团队之一，老杨在第二年成为了合伙人，毕业第4年老杨开始担任CTO，每年有数目不菲的分红。刚刚30出头的老杨，是传说中的互联网新贵，再加上他高大帅气，成为帝都年轻貌美的单身女青年的理想猎食对象。老杨偶尔跟不同的女孩子约会，带她们去国贸楼顶的酒吧喝酒，去胡同里的私人餐馆吃饭，根据女孩子跟自己关系的深浅送不同的礼物。有次遇见个心高气傲的女孩Amanda，剑桥毕业，在金融街工作，信誓旦旦要拿下老杨。Amanda在公司的某次酒会上借着三分酒意，当着所有投资人和公司股东的面，把整张脸贴在老杨身上，娇滴滴地问：“V，你今天老实告诉我，我是不是你女朋友？我们都睡了22次，你说，我是不是你女朋友？”老杨不动声色，叫来司机，说：“Amanda喝醉了，请送她回家。”从此之后，老杨在圈内落得一个渣男的名声。

　　原本他以为，女孩子们会因此对自己敬而远之，没想到，老杨的冷漠更加激起了她们的征服欲。老杨的桃花更旺了。他忍不住有些头疼。

也不是没想过要安定下来，周围的老友们也总是劝他：“遇见个好女孩就好好相处吧，你还真的打算做一辈子钻石王老五啊。”只是，每每午夜梦回，老杨总是会梦见莉莉躺在一滩鲜红的血泊中，满眼都是绝望地看着他，恶狠狠地说：是你杀死了我们的孩子，你这种人，一辈子都不会幸福的。大汗涔涔地醒来，老杨会站在窗边抽支烟，心脏一点点下坠，他想，不幸福就不幸福吧，只要莉莉幸福就够了。如果一定要有人遭到报应，他宁愿是他。老杨筹钱颇费了一些功夫，毕竟这年头，谁也不会把大笔现金放在银行卡里。最后，他直接把房产证抵押了出去，才换来一个月的时间，等手头的基金和股票的钱解套了再赎回来，凑够了100万，打到了莉莉的银行卡上。老杨没问莉莉要钱做什么，这事儿他也没告诉别人，只是筹钱的时候，跟几个顶熟的好友提过一嘴，他们都熟悉老杨和莉莉那段过往。有人劝老杨谨慎点：“你说莉莉不是被人拉进了传销吧？她要是真进了传销，你给钱可不是帮她，是害了她！至少得搞清楚，要这么一大笔，做什么吧？”虽然人人都说，你永远都不知道多年以后，老相识突然联系你，到底是想拉你进传销还是给你卖安利。老杨还是忍住没问，跟莉莉在一起那么久，他觉得，莉莉不是那种人。毕竟，莉莉恨他入骨，如果不是真到了要紧关头，她不会开口问他要钱的。老杨只收到了莉莉发来的一条短信，谢谢你，钱我会想办法尽快还给你的。老杨只回了一个字，好。虽然自从分手后，莉莉渐渐地跟他们大部分共同朋友都断了联系，但没过多久，老杨还是听到了零星的关于莉莉生活变故的消息。莉莉怀孕的时候，孩子就检查出可能有先天心脏病，虽然不严重，但一般这种情况，医生是建议引产的，但因为莉莉之前流过产，还大出血，如果拿掉这个孩子，大概率不会再怀孕了。莉莉冒险生下了那个孩子，也因为这样，她在婆家过得并不轻松。孩子病情的恶化是突然的，需要做手术也是突然的，莉莉回家后去了一家高中做语文老师，她老公也是普通的公务员，他们日常要照顾孩子已经花费不少。虽然医生说，这次手术完孩子基本可以痊愈，但是莉莉家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跟老友们在一起喝酒的时候，说起这件事，有人试图开玩笑：“这钱啊，也该你老杨出！要不是你，莉莉也不会这么惨。”老杨没说话，只是脸色一点点暗沉下去。原本嘻嘻哈哈的酒局，突然间就气氛变得尴尬起来，朋友们面面相觑，看着老杨丢下酒杯就径直走出了酒吧。在等着代驾来的空隙里，老杨抽起一支烟，看着灯红酒绿的街头发呆。凌晨一点的工体，来来去去的都是年轻气盛的美好肉体，他们个个都对北京野心勃勃，试图在北京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如果你爱一个人，送他去北京。如果你恨一个人，送他去北京。曾经那句形容纽约的词，被越来越多的人拿来形容北京。有人在北京沉沦，也有人在北京冉冉升起。这个城市里，流传着多少一夜暴富一夜成名的神话，背地里，就有多少人，在城市的深处，悄无声息地无影无踪。没人在意loser离开北京会去哪里，也没有在意loser在这里失去了什么，只有留下的人才是胜利者，才有资格谈论北京的光荣与梦想，抱怨北京的拥挤和堵塞。再见到莉莉的时候，是第二年的春天，春节刚过去没多久。莉莉解释，我们卖掉了原先的房子，原本打算过年前就还给你，只是尾款一直没到账，实在是抱歉，拖了这么久。老杨说，不用还了，我一个老光棍，也没啥需要用钱的地方。然后他说，是我欠你的。莉莉看了老杨一会儿，然后说，我刚开始挺恨你的，恨不得你阳痿早泄，不孕不育，结了婚老婆给你戴绿帽子，养了儿子20年才发现不是自己亲生的……老杨忍不住笑出声，这么惨？莉莉也笑，可是过了两年，我遇见现在的老公，结了婚，才慢慢意识到，其实你没有做错什么，你还记得，有年我们一起去看流星雨，对着天空许愿，我说我的人生梦想是结婚生孩子，你说你的人生梦想是去纳斯达克敲钟，我们只是本来就是不同的人。老杨忍不住眼眶微红，他记忆里的莉莉，可没这么温柔懂事。莉莉跟老杨，完全是不同家庭出来的小孩。她是苏州小康家庭，父母又开明有文化，一直宠她如小公主，尊重莉莉做出的任何决定。刚跟莉莉在一起的时候，老杨还担心她爸妈会反对，自己不过是西北贫困山区侥幸考到北京的穷孩子，用现在新媒体上流行的话来说，他们是小白富美和凤凰男。原本他猜测，莉莉家人多少会对他的出身和家境有些微词。没想到莉莉很快活地说，我爸爸说你好厉害呀，是你们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诶，还是那么好的大学，你肯定是个又聪明又努力的好孩子，以后肯定会有出息的。13年的时候，老杨和莉莉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致青春》，那是他们在一起看过的最后一部电影。一出电影院，莉莉就不停骂陈孝正渣男，怎么可以为了区区一个出国的机会就抛弃女朋友？什么时候出国不可以啊，不出国也可以有工作啊！老杨没说话，只是突然抱住气急败坏又蹦又跳的莉莉，把下巴用力抵在莉莉的脑袋上。他忍不住把莉莉抱得更紧了一点，仿佛不这样的话，莉莉随时会离开自己。像莉莉这样的女孩，是不会理解，对老杨和陈孝正这样的男孩子来说，一次机遇，到底有多重要？也不会懂，他们不是爱钱，他们只是害怕，自己输不起。后来，老杨经常在朋友圈里，看到有人吐槽凤凰男，老杨倒是觉得，有些文章，写得挺有道理的。对他们这样出身的男孩子来说，确实是会为了更好的前途，出卖掉自己的爱情的，甚至，必要的话，连灵魂也可以出卖——如果他的灵魂能够卖出来价钱的话。莉莉对老杨的恨意，在于——为什么一定要创业？我们可以不留在北京，可以跟我一起回苏州啊，我们考个公务员，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就很幸福了啊！老杨说不出口的那些话是，可是莉莉，我爸妈面朝黄土背朝天，省下每一颗稻米供我上学，不是为了让我舒舒服服过日子的，我要出人头地，要事业成功，要赚很多很多钱……我只能赢，不能输。那时候莉莉不懂得这些事，如今，她都懂了。一个女孩子，要吃过多少苦，才会变得温柔懂事起来呢？莉莉很认真地跟老杨说，我爸爸还是眼光好啊，早就看出来，你会有大出息的，老杨你现在真的真的很棒哦！老杨忍不住眼眶泛红，他像是一个委屈了很久的小孩，默默努力了很久很久，等待着大人的夸奖，等待着在乎的人肯定。等了那么多年，终于有人跟他说，我都看到了，你真的很棒。告别的时候，莉莉用力地拍了拍老杨的肩膀，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人结婚过日子了。别仗着自己现在抖起来了，就乱搞男女关系哦！老杨笑，笑完之后点头，好。莉莉也笑，像很久很久以前，她经常跟她说的一样，说，真乖，真听话。一个人从机场高速开车回家的时候，开到一半的时候，老杨接到了合伙人打来的电话。对方在电话那头，极度兴奋地跟他说，他们产品的用户比上个月翻了一番，E轮的融资，差不多快要敲定了……在资本寒冬的19年，他们算是表现非常不错了，按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说不定，倒真的有纳斯达克敲钟的那一天。老杨笑了笑，要是公司真的上市了，一定要第一时间把消息发给莉莉，好好跟她炫耀一下。只是，只是，真的去纳斯达克敲钟了，他就一定可以得到幸福吗？老杨不知道，虽然，很久很久以前，他如此真切地体会过幸福。他唯一能做的事情是，开着那辆他自己赚来的车，朝着这个光怪陆离，这个变化莫测，这个承载了太多人希望和梦想的北京，开得更快一点，再快一点。

　　作者：老妖，人丑脾气坏，尽说些不好听的大实话，出过一本滞销书《好姑娘光芒万丈》，微信公众号@好姑娘光芒万丈（），微博&知乎&豆瓣@好姑娘老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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