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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记

2019-10-04 08:38:01 作者:9们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傻子记

  记不清夏天的什么时候爷爷家屋前的瓜架上,缠着南瓜丝瓜绿央央的藤蔓,有时一群孩子玩累了,就坐在藤蔓下歇息,嘴里吃着或者喝着,不停的讲着笑话,眼里洋溢着天真幸福,那是属于农村孩子特有的乐趣。爷爷喜欢小孩,经常乐呵呵的。但是,这群孩子在以前是绝对不会在爷爷家门口玩的。

  村里有一个特别存在,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年龄,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只知道村里人都叫他宝馅。宝馅并不是一人,他还有个大伯白净的脸,是个和蔼可亲老头,但显得很年轻,经常给宝馅送些吃的,喝的。有时小孩子听话大人总是说:“再不乖,宝馅就把你抓走。”这招特别好使,百用百灵,孩子顿时就不哭了。当然,我也是这么被吓大的,而且,他原先就住在我爷爷家对面。

  他住在一个土坯房里,灰黑的,这是真真的就只有一间空屋子,一个熏黑的灶台,一个肮脏的饭瓢,一张破被子,一堆柴草。他就躺在柴草堆里,要不,就坐在门口,吸着纸叠的烟,吐着浑浊圈圈,露出一只黢黑的油乎乎的手。要不,就站在门口,端着破饭瓢,滴答着黑乎乎的饭。有时看到人就咧嘴一笑,露出黄中带黑的牙。我和一群小孩子在一起玩时,她们装着怪物模样说:“知不知道那个人听说吃过小孩子,好可怕。” “好脏,像老黑巫。”过路的小孩子总是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但也有一些人,就像邻村那个讨饭的乞丐,尽管宝馅家已是家徒四壁,他还是会经常光顾,有时拿走一块干馍,有时带走一些烟。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所以,隔几天的晌午,宝馅就要到我爷爷家借烟借纸,不,是要烟要纸,奶奶厨房里做饭,我在院子里玩猫,他进来的悄无声息,从不打声招呼。我就总是会躲在供台的后面,偷偷的看他。最要命的并不是他满身兮兮的,而是他总是用铜铃子似的眼珠子瞎漂游,看不清的又小又黑的眼睛,在我印象中,那就好像一条凶恶毒蛇,吓得我大气不敢出,蜷缩在供台后,像只受惊的猫。我确实很害怕,同所有的小孩子一样

  “老崔,借烟。”他的声音不大,但胜在浑厚,刚好屋里人能听见,我爷爷就拿出一个纸包给他。

  “嗯。”也不多说,转身就走了。

  对于这么个人我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我也曾不满的嘟囔:“明明是要,偏偏说成借!”对于这样日日月月总是吃白食的人来说,我爷爷不应该总这样慷慨的解囊。但爷爷却说:“命苦的人,还是多多帮衬着点好啊。”所谓小孩子看人的眼光全凭直觉不喜欢总是有理由。我不喜欢吃香菜,并不代表不好吃,而是我就是真的不喜欢那种味道。虽然宝馅并没有伤害过我,但我就是对他有偏见,也许就是因为他很脏。但有一次,还是让我对这个脏兮兮的人稍微有了点改观,甚至是感动

  爷爷家后面是一片密集树林,那是小时候快乐记忆,因为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大的面积了,树也很少。夏天的黄昏,渲染了天边的白云,火红一片,天不黑,家家户户晚饭吃的早,就出来摸蝉,自己吃或者卖出去,都是一种乐趣,那个点,这里就成为了一片灯的海洋小时候玩心特别大,自己给自己还经常营造出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氛围。转着玩着就和爷爷分开了,我看着星星,看着被灯光照的一闪一闪树叶,蹦着跳着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尤其记得那里的周围很黑,是一片露天坟地,风吹着树叶发出“飒飒”地响声,无尽的黑像魔鬼伸出的爪子。在无畏幻想中破灭后,才想起来虫呀鬼呀,而我最怕的就是鬼了。总是感觉树上或者地下有鬼在阴森森地看我,我不敢乱动,蹲在一棵树前就哭了起来,凉爽的风还是觉得冷飕飕,吹得直达寒颤黑暗让小小地我感到了恐惧。挺大一阵子,我听见脚步的声音,是宝馅。他就站在我面前,看着我,我紧张的不知怎么地就停止了哭泣。好大一会儿,他用粗犷又极尽显得温柔的声音说:“走吧,带你回家。”那是我第一次听见如此的声音,虽然还是像破锣鼓声,但我还是感觉到温度。那也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的跟着他,第一次在这个人面前有了安全感,而不是恐惧。我跟在他后面,低着头不说话,只顾走着,但心中很安心。渐渐地看到了明晃晃的光…

  都说这样的人,是被上天眷顾的人,是辛运儿,也是不幸者。在极尽地幻想里,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也许那里,有着他们放不下的事和惦挂的人。这些,我们并不懂也并不理解,我们只知道,拥有着肮脏外表的人可能拥有一个至真至善的纯洁灵魂。就像宝馅。

  宝馅爹祭日这天,宝馅更加忧郁了,他可能想到那个比他更苦命的爹,但上天厚道,让他早早地去了天堂。中午,宝馅溜达到了大伯家,他出了一会儿神,正准备要走,却听到了大伯的话:“要不是他娘不守妇道,跟别人跑了,也不至于发生现在的事,留下个傻子,还要我们来养……”宝馅怒火中烧,简单粗暴地撞开了门。大伯一家正在吃午饭,他抱着孙子,笑的不亦乐乎。宝馅开门瞬间就砸了饭桌,因为冲动,指着大伯破口大骂,仿佛要为他的母亲讨个说法。小孩子哭的刺耳,大伯也急眼了,出门操起棍子就打。大门口围满了人,看情势不对就慌忙拉人。众人的心中都是明亮的,表面上不说,但最后都有意无意的与大伯疏远了。我想,当时的宝馅可能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可能只是凭着身体本能情感驱使,因为他触碰了柔软一角,要对这个他理解的坏人发泄。村里人都说宝馅并不傻,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大伯做过的事这下子可是被全村人都知道了。

  这天的夜,轻柔的像湖水,隐约的像烟雾柔和夜色里,不时传来几声虫鸣蛙叫,到显得多了份热闹生气。这天晚上,我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得周身地震一般,摇晃的不停,弥漫着烟火气,还夹杂着必必剥剥的声音,我惊了一身汗,才发觉事情对劲。爷爷家灯火通明,门外更是有火光冲天的奇观。我跑到门外,顿时惊住了。宝馅的屋子淹没在一片火海里,幸运的是,宝馅人并没有受伤,他被几个人拦着,疯狂的像一只狂怒的野兽不甘心不屈服,发出阵阵的呜咽,仿佛在倾诉,又好像在哭泣。邻居说:“宝馅还不傻呢,着火了还知道跑出来。”今天是宝馅爹的祭日,加上中午发生的事,宝馅不知怎的又发疯了,骂骂咧咧地吸了好多烟,烟头把柴草堆点着了。人帮忙的帮忙,火是浇灭了,怕是房子废了。

  村委会合计着,在另一个地儿重新给他盖了个房子,砖瓦的,比原来的好很多。但自从那天后,他就更加少言寡语了,常常在门口一坐一整天,吸着烟,用呆滞眼神看着来往的行人。有时他又狂躁,嘴里不停的嘟囔着,逮着人就骂,村里人都觉得他可怜,遇上了就绕道走,不计较那么多。在每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有事没事地就会在他房子对面看几眼,他披着阳光,却又一身邋遢着实吸引人的眼球

  后来我才知道,宝馅年轻时候的一点事儿,因为村子里穷,母亲扔下他和他的父亲离开了这里,听说嫁给了一个教书先生日子过的也挺清贫,但一次也没回来过。父亲身体本就不好,不久后也病逝了,留下他和大伯一家,还有一片刚种下幼苗的树林。大伯眼红,就寻思着,这么多的树卖了肯定值不少的钱,于是就不知想了什么办法把树林转到了自己的名下。宝馅从小就一个人住在土坯房子里,没上过学,也没什么交际心情好的时候,大伯就给他点东西,但十天半月不来也是常事,所以宝馅经常饿着肚子,趿拉着破旧拖鞋上街,邻里乡亲看到他饥饿的眼神就拉他回家吃饭,但宝馅总是战战兢兢的,很拘谨。宝馅不善言语,久来久之,几十年过去了,变成了今天这幅模样。我怎么也没想到平时总是爱笑的那个老头就是宝馅如今模样的罪魁祸首,因为我有时闹别扭,就会往那个大伯家跑,他经常逗我玩,哄我开心,就像我的第二个爷爷,跟我讲很多他年轻时候的故事,我没听过,感觉很好玩

  光阴流转,向无忧无虑地日子挥手告别,渐渐地,我长大了,上了初中,又上了高中,因为县城离家较远,所以回家次数并不多,只是把对家人思念藏在脑子里,我也渐渐地淡忘了这个人的存在,直到有次回家,听到村口老太太们聚堆拉呱。

  “你说宝馅可真不傻类。”

  “是啊是啊,没想到救了个女娃。”

  “那天下那么大的雨,谁都搁家里看电视那,要不是宝馅,那女娃可就没命喽。”

  “可惜了,宝馅也……哎!”

  原来,一个雨天,宝馅奋不顾身的救了个孩子,救人没救到自己,被车撞上了,剩下口气,在地上躺着,司机看事情不对,开车就跑,只剩下雨声女孩哭声。还听说,宝馅剩口气还爬了老远,天灰蒙蒙的,无情地落着豆大的雨点,他就一手一划,抓着稀泥向前爬,身后留下长长的血迹,也不知道要干什么,那场景着实骇人。女孩喊来村里人把他抬到医院,他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爷爷说,他想爬回他新的砖瓦房里,爷爷说那天的雨可真大,打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宝馅的泪水,爷爷还说,宝馅走的时候很安详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我听了泪流满面。虽然村里人都说他傻,但我想宝馅并不傻,他把村里人对他的好都记在心里,可能无法说出令人感动的话,但能用自己的行动回报他们。是,他精神是有点问题,但并不妨碍一颗善良的心发热。他,有一颗善良的心,懂得知恩图报。忽的想起他的大伯,顿觉苦涩。有很多这样的人,活了大半辈子大概也不会懂得这个道理

  我想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抛去以前对他的畏惧,我想,现在,只有钦佩!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宝馅会在那片坟地里,我心中的莫名的感动,可能就是因为一次偶然的相遇和帮助。那是一个并不伟岸甚至有些粗鲁男人,用自己的生命之火点燃了一根幼小蜡烛,发着光,发着热。

  时隔今日,宝馅的房子已经拆了,那空地儿建成了小型广场,每天早上都有很多人跳广场舞,伴随着节奏,一片欢腾。我想,宝馅也会欣慰的。

  祈祷,愿天堂有路,路上有灯,照亮你前行的脚步。如果有来生希望你是一片常青树叶子,在四季轮回里,拥有不调的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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