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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安

2019-11-08 22:47:52 作者:4区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乃安

  天微亮时,乃安却听见窗前掠过一阵嘻哈声,其中一人说:“走吧,走吧,趁天未亮,赶紧走。”乃安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在想着什么。

  冬日里,山头上的树根冒出个头不一的蘑菇。乃安不禁恍惚自己至今还从未去过山林里,不知山林里那些花草都是什么样子的。

  此时,居正在一颗大树底下发现难得一见的鸡纵菌。伙伴们纷纷惊讶地从四周赶到他身旁。居正小心翼翼地拨动着根部,生怕弄坏整体。“这下好了,居正,你可以拿回去给你阿嫲炖蘑菇汤了。”居正红彤彤的脸颊咧开嘴开心地笑着。

  山里的寒气重,太阳还未显现。一行人在树里穿梭,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露水沾湿,此时,更觉得身上冷飕飕的。山下,乃安翻来覆去睡不着后,自己摸索着爬起床,蹲在门边,巴巴望着山头的方向。要不是他是个傻子,他也能够跟着他们到处走吧?

  阿嫲听见他的房间传来动静,也起了身。看见他坐在门槛上,紧张不已地喊“我的乖乖,你怎么坐在地上啦?快,快,快起来。”乃安扭扭头,时不时吐着舌头

  “阿嫲,我还要做傻子多久?我想出去跟居正他们玩。”乃安满脸失落,像丢了魂似的。

  “哎呀,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等你父亲回来那天再说。”她不知几时拿来一件外套,套在乃安背上。“这里凉,我们回屋去,听话。”

  “可是……要是他永远不回来呢?”乃安用自己都听不到的话嘀咕着,他知道,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人回答

  阿嫲推着他去床边,帮他掀开被子,叫他躺进去。乃安深深叹了口气干脆跟床共度一生好了。

  “你不要乱跑了,等太阳出来,我再带你去地里挖芋头。”阿嫲帮他掖好被子,便又出去了。柴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燃柴声,乃安想象得到映照在阿嫲脸上火光,像一面镜子挂在她脸上,她皱皱的几道鱼尾纹此时正被辐射火苗榨干水分

  他怎么也睡不着。远处传来了几个男孩说话声,他们在讨论什么呢?乃安绞尽脑汁地想象。

  看到的确是父亲那张紧绷着的脸,好似笑这个东西对他而言是天方夜谭传说。乃安出生以来,从未见过他的笑容,那怕一个微微弯起的嘴角。即使母亲还在世时,他也总是独来独往,眼是眼,鼻是鼻。像那与盛夏冷热分明的深冬,总是带着他的冷酷面容。每次回家来,他总会顺带点新奇零食回来。每当居正他们过来,必定惊讶一番,羡慕地望着那零食。乃安便会解开香纸,一一分给他们,虽然分完后所剩不多,却能从心底生出一种自豪感。乃安突然意识到一个他从未想过的问题,他一个语拙的人是怎么发现那些小孩口味喜好苦苦穿梭在大街小巷寻找卖处的呢?乃安想不起那是多少年前,他开始出外打工,早些年,还回过家来。后来,就不怎么回了。

  阿嫲总说他有他的事,他忙完就回来了。乃安嘟着嘴摇头,“我不要父亲,我只要阿嫲。”

  这时阿嫲就会开心起来,抱起他在地上转圈。

  阿才医生进来时,吓了一跳。警告阿嫲下次不要在这样做了。乃安的心脏经不起折腾。从那以后,乃安就被制止做剧烈运动。出门阿嫲也会跟在身后,不然,是绝对不能出去的。

  乃安真想跟阿嫲说说,他想出去跟居正他们玩,只要远远跟在他们身后就好。

  阿嫲可能责骂他,说:“别人都知道你是傻子,谁会跟你玩呢?谁愿意跟一个傻子玩?”乃安瞧瞧眼泪掉进被子里,这样,阿嫲就不会发现他没有睡着,而是在哭泣。

  乃安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屋后那一大片田野。田野里框着两块地。阿嫲便在这里种油菜,油菜长高了就变成油菜花,只要油菜花开,总会有一堆赶不完的蜜蜂。乃安不敢靠近半步。只好站在几米远的地方看着蜜蜂嗡嗡飞来飞去忙碌着。乃安心想,孤独人像忙碌的蜜蜂一样,也在为时间流逝忙着呢。阿嫲年前在田边种了些芋头。此时就到了收获时候。把挖出来的芋头切片,直接放进锅里,加水加盐,加点花生油,混着米一起煮,做成芋头饭,饭就会变得格外糯香,乃安很喜欢这样吃这样做成的米饭。阿嫲拿着榜头走在前面,乃安不紧不慢地跟着。

  乃安有些时日没来,才惊觉前些日子种下的花菜已经长成青壮的一片。个头精神饱满。看来阿嫲不少给它们浇水。地旁有口不封口的井,每次乃安过来,都不见有人把盖子盖上。乃安觉得就是因为它夜里着凉了,才会流出那么多的泪来。阿嫲就舀着这些泪,淋在土壤上。

  居正手里端着碗,站在门口,门虚掩着,却见里屋没人,转而,才看到远处田野里有两个身影。他把碗搁下,向地里跑去。

  “乃安!乃安!”他用力喊着。乃安回头,看着他的身影正像光圈一般移动着。乃安多想也这样跑过去迎接他。

  “乃安――我――”居正气喘吁吁地半弯着腰,过了好一会,才说:“我煮了蘑菇汤,给你们盛了一碗,放在门口了,你们回去记得吃啊。”

  阿嫲连忙说谢谢你谢谢你;居正害羞地露出两颗门牙礼貌地说不谢的。

  乃安唯一的朋友是居正,其他人有时候则会跟着他过来找乃安,尽管大多数时候只是过来串个门。

  乃安有一次问居正,说:“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居正愣在原地,正视他的双眼后,又摸摸他的腿,嘴里奇怪地问:“不会啊,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傻子?”

  乃安很感激居正没有觉得他是傻子,这样说来,乃安跟他们一样,都是正常的人。不过,“因为我不能跟你们一样跑来跑去啊。”

  “哎,”他挠挠头,才像想起什么事情一样,说:“你说这个啊――”

  “我阿嫲也不能下地走路啊,所以你才不是什么傻子,相信我。”

  乃安觉得他的眼泪就要逃出眼眶了。却又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抬头看看天空。那天的天空,真蓝啊,像被洗过的柔滑的丝绸挂在天上。

  阿嫲叫居正先不急着回家,等挖好芋头,一起回家吃芋头饭。“可香了!你一定想吃好几碗米饭的。”阿嫲吸吸鼻子,像土狗一样到处嗅着食物

  乃安和居正相视而笑起来。太阳被白云筛掉颗粒阳光毫无杂质地洒下来,使万物精神抖擞

  “乃安,阿才医生说今晚会刮风,让我们呆在屋子里不要出来。”当两人坐在地陇间的小道上时,居正心有忧虑地说。

  “刮风?像平常那样子吗?”乃安疑惑刮风是很恐怖的事情吗?

  “啊,不是――当然不像平常的风,这次的风,很大很大,能把你整个人吹起来,你千万不要跑出来。”居正跟乃安比划着。

  乃安似懂地点点头。阿嫲正在井边凑着打上来的水桶洗掉芋头的泥巴。居正想去帮忙,忙被阿嫲推走。

  芋头裂开后,嵌在白花花的米粒里,线条分明,仿佛雪中开了一朵朵淡紫的荷花,还带着香气。“芋头就要这样绵绵的才好吃,不粘牙又软滑,吃几个都不够。”阿嫲乐呵呵地往居正碗里舀饭,还不望压实些。那些饭粒恨不得都掉在地上了。“我吃很多了,再吃不了那么多的。”居正说。

  阿嫲只好停住,把锅盖盖上,把盛得满满的饭递给居正。芋头饭吃得人心满意足肚皮鼓鼓地,整个人暖和起来。阿嫲还留了一大碗给居正带回去,他阿嫲一个人在家,不能少了她那一份的。

  幕色渐渐浓密,今天却罕见地没有听见虫鸣,鸡栏里的鸡也没有咕咕地叫嚷着。乃安感觉有些奇怪。便问阿嫲是否喂过鸡,阿嫲却说洗好碗再去喂。

  乃安便独自走到鸡栏,鸡栏没有安灯,此时栏内一片昏黑。乃安感觉到鸡的安静,又想不通在外晃荡半天的鸡这会儿怎么不吵着喂食呢?乃安不小心碰到了木栏,膝盖吃痛地缩起来,还真是――好痛。堪比换季时节风湿骨痛。

  “阿嫲――我想起来了――”乃安走回家里,阿嫲正在拌鸡食,看他紧张地快步走回来,正要说他乱跑。便听见乃安说:“阿才医生说今晚要刮台风。”

  阿嫲好像早就知道这事,听到他的话并没有感到多惊讶。“不刮台风,你也不要乱跑呀,阿才医生怎么跟你说的?你不要激动,赶紧去房间里泡脚。”乃安只好走进房间里,脱掉鞋,就着阿嫲打好放在挨着床底的水盘泡起了热水脚。

  不知过了多久,乃安听到风呼呼地从屋顶一阵又一阵地飞过,乃安第一次觉得有风的夜晚会让人感到害怕

  “啪嗒啪嗒”外面发出阵阵物体坠落声音。乃安伸长脖子问:“阿嫲,这就是台风吗?”

  阿嫲银子般沁凉的眼睛定定望着木门,乃安摇摇她,又说:“你以前也见过这样的台风吧?”

  “乃安啊,你想你父亲吗?”阿嫲眨着眼。

  乃安摇摇头,随即又躺回床,阿嫲在床边的火盘烤火。双手正反两面翻动着。

  “你现在大了,有些事情要明白,人呐,总归是身不由己。你父亲啊,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他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吗?他呀,就是不舍得花那几百块的路费回来。”

  乃安闭着双眼沉默不语,外面大风呜呜般的嚎叫响彻在这间缝缝补补的木房里,房顶上的胶袋啪啪拍着房梁顶,胜似过年时候放着鞭炮

  乃安在这样寒热交际的夜晚,安心的睡着了。阿嫲拿掉还在燃着的火苗的木柴,只剩些快要烧光的残柴。随后,摸黑着爬进另一床被子里暖暖的睡去。

  台风过后,外面一片狼藉。田野里搁浅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颜色各异的胶袋,满地数不清的枯叶树枝,远处那些树也被吹的七倒八歪。有些树枝悬挂在树干上,欲断未断,像被人套着绳索,不情不愿的挂着;真是惨烈的一场战役

  此时,还时不时吹来一股一股的轻风,乃安跟着阿嫲走在田间,阿嫲伤心她种的油菜花被吹倒,有些还断掉,那些黄色花蕊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像上了重量蒲公英一样,在地上滚动着。

  阿嫲轻轻地扶正油菜花,拍掉沾在叶片枝干上的泥土,只见油菜花扶了又倒,好像喝醉的人,失去了重心。几次下来,阿嫲只能不忍心地连根拔掉它。

  此时,阿才医生从屋侧走过来。

  “乃安,你现在看起来感觉好多了。”他拿起手欣慰拍拍乃安的肩膀

  “阿嫲,房子有没有事?”阿才医生挽起袖子,弯下腰帮忙拔掉那些已经歪掉的油菜花。

  阿嫲笑着说除了房顶的胶袋差点被风掀起来,其他没什么大碍

  阿才医生是外来医生,两年前在这里安定,渐渐凭借医术,赢得一方人的信赖。乃安从一场火灾中得救,身体机能却因此而下降。尤其是心脏的脉搏心率容易引起波动。

  乃安是村里同龄人唯一一个没有去过学堂那边的,学堂在离村几百米外的山丘上。到底距离有多远,乃安从来都弄不明白。明年开春,居正他们就要背着新书包,爬过奇形怪状的石堆,横渡长满青苔小河,还要走长长的弯来弯去的山路。这些,乃安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见到。

  居正忙着开始准备学期要用的东西,好几天没来串门了。乃安有些百无聊赖,阿嫲在地里除草,那块油菜地已经清空,像只被拔了毛的孔雀,空落落的一片。乃安最近有些食欲不振,身体总感觉被铅灌满了似的,浑身不得劲。一个人要是不舒服起来,只想呼吸新鲜空气,不断的呼吸,像吸毒般的疯狂。乃安搬来竹板凳,看着天上的往来的云舒了又卷,大地一派光明生辉。

  “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有多好……”

  “乃安!乃安!醒醒!”乃安最后的意识里就只剩下这句话。“乃安,醒醒。”

  阿才医生赶过来时,便看到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乃安。安静的脸上,连呼吸都变得轻盈起来。阿才医生稍稍拉开下被子,拉起乃安身上的T袖,又拿出测压仪测气压结果有些偏高。最后乃安被送到了县医院

  一周后,乃安仍然还躺在那张白色床单上。

  “乃安,你有什么想看的书吗?”女护士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乃安摇摇头,阿嫲站在一边跟女护士说:“他从小到大还没看过什么书,他不知道要看什么书的。”

  女护士明白后,拿了一本封面上印着一堆蘑菇的书过来放在桌上。

  乃安和阿嫲都不识字,只能由女护士得空时念给他们听。

  “有一个病人,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蘑菇。”

  “于是他每天都撑着一把伞蹲在房间的墙角里。不吃也不喝,像一个真正的蘑菇一样。”

  “医生想了一个办法。”乃安提起精神来,聚精会神地听着。

  “有一天,医生自己也撑了一把伞,蹲坐在病人旁边。病人很奇怪地问:‘你是谁呀?’医生回答:‘我也是一个蘑菇呀。’病人点点头,继续做他的蘑菇。”

  “过了一会儿,医生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病人就问他:‘你不是蘑菇么,怎么可以走来走去?’医生回答说:‘蘑菇当然也可以走来走去啦!’病人觉得有道理,就也站起来走走。乃安,是不是困啦?”乃安摇摇头。他还想继续听,尽管他大概知道后面的结局

  “又过了一会儿,医生拿了一个汉堡包开始吃,病人又问:‘咦,你不是蘑菇么?怎么可以开始吃东西?’医生――”这时,另外一名护士进来后,又跟着她一起出去了。

  静下来的隔间空空的,医院的房间很小,隔着一条床帘的那一边是个什么人,乃安也没有什么欲望想知道。他连说话的力气都耗尽了。阿嫲这几天也不管地里的草了,直接收拾衣服住在这里。好像要长住在这里似的。

  “乃安,你要玩什么不?我给你买回来,车啊好看的拼图呀……”阿嫲站在床前,手压着被角,眼睛里的红血丝像蜘蛛网般充盈了整个薄膜,乃安不说话。他多想动动手指,比划比划给她看呀。

  “你先睡一会,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蘑菇最后一定吃了那个汉堡包,汉堡包应该跟芋头一样很好吃吧?”乃安心里想着。

  乃安的情况很不好,阿嫲从医生嘴里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话,“时日不多啊……不多了……”

  有天早晨,乃安突然醒来,疲惫地挣开眼睛跟阿嫲说他想回家。阿嫲哪里肯呢?在医院有医生看着,起码还能活多几天命。乃安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一整天闭着眼,偶尔挣开,过一会儿又闭上。

  女护士知道乃安的病情,想到未念完的书,更想让他知道整个故事。

  “我上次念到哪儿了?”她问乃安,乃安还是不做声,像是睡着了,仪器机在滴滴响着。

  “我应该是念到吃汉堡包了吧?”女护士自言自语着。

  “又过了一会儿,医生拿出一个汉堡包开始吃,病人又问:‘咦,你不是蘑菇么,怎么可以吃东西?’医生理直气壮地回答:‘蘑菇当然也可以吃东西呀!’病人觉得很对,于是也开始吃东西。几个星期以后,这个病人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女护士停了停,拍拍乃安的被子。乃安艰难地挣开眼睛,看着她。

  “虽然,他还觉得自己是一个蘑菇,但是,一个人可以带着过去的创伤继续,只要他把悲伤放在心里的一个圈圈里,不要让痛苦浸染了他的整个生命,他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快乐地生活。”她终于念完了。

  “乃安?乃安!”女护士紧张起来。乃安又睁开了眼睛,不知所以地看着她。

  阿嫲站在床的另一边,也在心里捏一把汗。

  半夜,乃安把阿嫲吵醒了。乃安嘴里一直喊着:“阿嫲,我想回家,这里好冷,我想回家。”

  第二天,乃安就被送回了那个四面环山的木房子里。很多人都带着很多东西来看望乃安,阿嫲忙前忙后地给他们倒水。居正把他领到的新课本带过来给乃安看。里面的插图画的真好看,就像真的一样。

  居正说着学校里的事给乃安听,发生在课堂上的啦,发生在回家路上的啦……

  “有一次,老师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我给你讲讲吧,沿街乞讨的盲人在牌子上写着‘自幼失明,沿街乞讨’,诗人拜伦看到后,心生怜悯,便重新在挂牌上写道:“春天来了,可我什么也看不见。多美的语言啊,老师说,这就是诗的语言,我想长大以后也当一个诗人,在街上……乃安,你还醒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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