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席

　　当我再回自己的座位，已经没有了，别处也没有一个多余的座位，我在一边站着向窗外瞧。村里的“总裁”走过来，说：“都起来，都起来，这里不能坐，要招待娘家人。”于是，人们纷纷站起，又抢在南边的一张空桌而坐，三姐再次招呼我：“快坐下别动，要不，又没有座了。”

　　我便赶紧坐下，这一坐不要紧，一个多小时过去，菜还是不来，将近下午两点钟，都饿了。还有跟大人来的孩子，直吵着要吃。人们都歪着头伸着脖子看院子里，厨房动没动火。动了，不过热腾腾的菜都端到娘家的桌上。我们这边眼巴巴地干馋着。

　　有人说，饿了就吃花生吧。结果，一盘花生端过来，瞬间就没了，也没人再给拿。旁边一个六十来岁的妇女，我不认识，她说：“我去要。”端着盘子去了，一会儿端了满满一盘子瓜子花生回来。我左边紧挨着的妇女，我该叫一声姥姥，是我姥姥家那头的人，她先给我抓过一大把花生放到面前。我赶紧说：“不吃了，不吃了！”她还是接着又抓一把过来。她穿着厚厚的花棉袄，脖里围着一块方头巾。我以为像方头巾这东西早已消失了。我小时候，人们都买这个，四四方方一块花头巾，对角一折，围在头上，遮风挡寒，在当时很流行。那一年，娘给我买了一块嫩黄颜色的方头巾，我稀罕得不得了。过年的时候，我玩蜡烛烧掉了头巾的一个角，挨得娘一顿好骂。这个姥姥很健谈，她一直和我说话，娘家的事，侄子的事，闺女的事，有的地方听不太懂，我也很礼貌地点头，表现出我很认真听的样子。

　　一会儿，她前后地瞅，嘟囔着：“刚才那盒烟哪里去了？谁装走了？”接着转头和我继续说。她实在忍不住了，出去一会儿，回来刚坐下，一个人给她递过一盒烟，她拆开，拿出两根，挨个问谁抽烟。最后，自己点着了一根，边抽边和我说话。

　　我左边的一个五十来岁的妇女忽然间对我说：“你是雷家吧，是吗？”我点头说是，我老公小名叫春雷，村子里喊他叫“雷”。她说：“哦，我说不认得呢，你啥时候回来的？”我说早晨。她接着说：“表哥和表嫂很好吧？”我一开始不知道这表哥表嫂指的是谁，后来一想，应该是我的婆婆公公，噢，想起来了，她是我老公干娘的儿媳，论着管我公公婆婆叫表哥表嫂，我管她叫婶子。我笑着说：“很好哇！”她问：“多大岁数了，能做饭吗？”我说：“都八十多岁了，不能做饭。”她说：“那你俩真够累的。”我也礼貌地冲她笑。

　　终于，菜来了，婶子站起来，夹了一只大虾冷不防放到我的盘子里，我吃了一惊，没想到她这么热情，赶忙说：“不用，婶子，我自己行。”她不答话，自己也迅速地夹了一只吃起来。一道大虾，还没有转过一圈来就没有了，人多虾少。紧接着，又上了一道菜——肉丸子，也遭受了这样的命运，下手慢的人没有吃到。菜开始上得快起来，可上一个，光一个。那么大一盘猪肘子上来，顷刻间，只剩骨头了。一盘豆角炒肉，婶子直接端过我的盘子去拨，我说，吃不了，她说，够不着，站起来。一下子给我拨了半盘子豆角。于是，再上菜，我不好意思再去抢，要消灭掉那些豆角呀。又肥又大的红烧肉块，热气腾腾，冒着香气，姥姥直接夹了两块，真豪爽。不多工夫，酒足饭饱。在我对面的一个老妇人，我也叫姥姥。她家和我姥姥家是邻居，多年交好，对我也相当熟悉，我去姥姥家路过她家的门，她经常坐在门洞子里凉快，看见我，总是亲热地叫我的小名，问我又给姥姥送什么好吃的了。有时，我和娘一起去姥姥家还要在她家里门洞站一会儿，说一会儿话。

　　而今，这姥姥已是满头白发，八十岁了，真不敢相信，八十岁的人，还能走这么远来坐席。她对我说：“海杏（我的小名），给我拿过烟来。”我拿过旁边的姥姥面前的烟盒，正想递出去，谁知，这个姥姥不动声色地一下子按住我的手，把烟盒拿过去，然后，从里面抽出一根来，亲自递给那位姥姥。

　　终于散席了，人们纷纷出门。白发苍苍的八十岁的姥姥和我一起走了几步，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站下来问我：“你和大姑姐们处得怎么样？”我愣一下，说：“还好。”她说：“好就行，你姐们心眼都比你多。”接着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