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月牙儿
多少次了,
唤醒了我的记忆,
像一阵晚风吹破一朵欲睡的花。
倚着小屋的门垛,
七岁吧,
戴着一顶蓝布小帽儿,
上面印着小小的花。
我哭,妈妈哭,
那四块都是缝儿的薄板棺材里,
爸爸被埋在城外的某个地方,
有天,我和妈妈去看他。
很薄很薄的一摞纸,点燃,焚化,
纸灰打着旋儿,
飘来飘去,没有人说话。
它放出一道冷光,
我只好哭着跑回家。
连饭也吃不下。
妈妈太累了,她和自己说话,
她在想什么主意呢?
我猜不着。
妈妈又给我找了一个爸。
妈妈坐着轿,爸爸拉着我的手,
月牙儿像是个要闭上的大眼缝儿,
我有了新的家。
我吃上了饭,还上了学。
我摘一朵送给妈妈,她顶喜欢的戴在头上。
新爸爸去了哪里?
为什么连封信也不捎回来?
我疑心妈妈做了什么,
我疑心她也会让我做什么,
哦,绝不!
我宁可饿着肚子,即使要晕过去。
我心里的苦楚,
像月牙儿一样升起来。
挂在灰蓝的天上,光儿微弱。
我恨我的妈妈。
我住进学校,不再回家。
我想妈妈,我爱她,也恨她。
她又嫁了人,摸黑走了,
我只剩下我自己。
但是却还不能养活妈妈。
偶然的一次,我看见了她。
但我没有叫她。
新校长要来,我只好搬出去住。
可是我住到哪里呢?
我的泪自己往下流。
我要去找事情做,
他给我找了住的地方,
我疑心他,就觉得对不起他。
他的笑唇在我的脸上,
我想起什么来了,
我失去了那个月牙儿,
我像极了我的妈妈。
我笑,我哭,我吻他,又骂他。
他的妻来找他,
我搬走了,
像一片云那样无依无靠,
空虚,散了架。
我不想在脸上拍那么多粉,嘴再抹得像个血瓢,
我没心思说笑,
我只好灰溜溜的走掉。
一个多月,我找不到事做。
我还是走上了那条我不愿意的道儿。
我学会熟练的分辨文明人,规矩人,油子们。
我发现自己身上有了病,
我相信自己不久就会死去。
可是还没有,
先吃饱了再说别的吧。
妈妈竟然来找我了!
她,年老,体弱,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这次,我得养着她。
不要说母女,不要讲体面,
钱,是无情的。
有什么办法?
我得拿十年当一年活着,
我拿自己的生命换成钱。
我看着自己死,等着自己死。
我的生命,
只剩下抽皱的黑皮和一些花白的头发。
这不是梦,这是个真正的地狱。
妈妈劝我嫁人,可我嫁谁呢?
我被巡警抓去了感化院,
她们教我洗,做,烹调,编织,
哼,我都会啊!
可是,我早试过,
这些手艺并不能当饭吃!
有个大官儿来检阅,
嗬!就是当初调戏过我的那个人,
我唾了他一脸唾沫!
我来到了狱中,
来哪儿不一样呢?
我不愿死,可是如果必须死,
死在哪里又不一样呢?
可是,为什么?
我又看见了月牙儿,
斜挂在深沉的夜空中,
带着点儿寒气的,那一钩儿浅金,
它看着我,默默的,像谁的眼睛。
我想起来了,
我扑到窗边,
妈妈!
妈妈!
致敬伟大的作家老舍先生!致敬老舍先生作品《月牙儿》!